沉默了许久,淮琦几乎都要放弃了,却蓦地听到封昔和认真无比的声音。
“我会来寻你。”
“若你寻不到呢?”淮琦只觉得嘴角有些苦涩。
那个地方,他恐怕一辈子都触及不到呢。
“我会让你看见我,不论动用何种手段。”
淮琦缓缓垂眸,只觉得眼睛一阵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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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将军府。
“爹爹,求爹爹放过苍之。”丁素雅跪在雨幕中,拦住持剑而出怒气冲冲的丁老将军。
“那个道貌岸然的小人,枉老夫这般信任于他,他竟是这般浪费老夫的军兵权马的!”丁老将军冷眼怒瞪着抱着自己腿的丁素雅,呵斥道:“你也是的,怎会看上这么个小子!”
“还不是人家生得好看,就这么多看了几眼,便欢喜上了。”丁素雅死死扯住丁老将军的麟甲裘袍衣角,不依不挠道。
“如今君上已逝,整个偌大的淮国竟是落入一外室手中,叫什么?封昔和?那等小辈亦敢称帝?”丁老将军怒不可遏道。
丁素雅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不管,你若让傅郎有半分毫毛损失,你也别想要女儿了!”
世人皆道丁老将军老年得女,自是放在手心宠的不得了,哪里舍得对女儿有半分的排挤嫌恶,如今见丁素雅在雨中这副哀哀凄凄的模样,不由得怒上心头,“姑娘长大了,心都不在为父这儿了!竟是为了一个毛头小子求情,罢了!大不了老夫这把年纪再与朝堂上那些老臣合伙调动人马这么拼上一拼,总要将那个封昔和威逼下台的!”
丁素雅闻言,回想起那日封昔和持剑入府的狠戾冷情模样,不由得浑身战栗,哆嗦了几下,抱得自家老爹的大腿更紧了。
“爹爹莫要去送命。有封昔和这般明事理的年轻帝王统治咱们淮国,非祸乃是上苍赐予咱们淮国之大福也。”
丁老将军的脸都黑了大半。
“你怎会这般又帮另外一个男子说话!”自家姑娘真是愈发吃里扒外了……这胳膊肘拐到傅府就罢了,还往淮国宫城里头绕了一圈,这会子看这模样是拐不回来了。
丁老将军欲哭无泪地开口:“丫头,你把手撒开……撒开,你呀你,哎!”
“不,爹爹若不肯放弃篡位的念头,女儿便不肯撒手。”
闻言,丁老将军总算一个没忍住,老泪纵横,“丫头你这是要了你爹的命啊……”
“爹爹……”丁素雅不依不挠的歪着脑袋,跪坐在地不肯撒手。
“行了,雨越下越大,快回去,浣洗一番免得受风寒,爹爹按兵不动总该放宽心了吧……”丁老将军揉了一把丁素雅被雨淋得湿了个透的脑袋,无奈扶额。
“爹爹最好了,爹爹日后也别动兵了。安心在家养老多好。”
“那你倒是安分给爹爹嫁人啊!”丁老将军又一个没忍住,老泪横飞。
丁素雅羞涩垂首,“爹爹又不是不知道,雅雅只愿嫁给傅苍之……”
“哟,傅苍之那般人物,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当今封昔和那个篡位的臭小子,全南安城的姑娘都想着嫁傅苍之!”丁老将军拂袖,气得吹胡子瞪眼。
“将军,傅苍之携了三书六礼来提亲。”
丁素雅一下子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没有做梦罢……
“牡丹,桂花!快帮本小姐梳洗打扮一番,不好看就准备挨板子罢!”丁素雅满脸兴奋地拉着丁老将军转了好几个圈,接着兴冲冲地往自己的闺房里一路小跑。
丁老将军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姓傅的小子是开窍了么?看到自家闺女的好了?这就来提亲了?
不行,丁老将军一下冷了脸,怎么能够让自家女儿这么轻易被姓傅的小子拐走,自己好歹养了这么多年的漂亮姑娘,得放在家里好好看两年呢……不行不行,丁老将军越想越觉得不妥,于是脸愈发臭了。
想来那个姓傅的臭小子那么多姑娘喜欢,自家宝贝心肝儿就这么嫁过去了岂不是烦透了,成日要忙着赶一群狐狸精?
他可舍不得自家宝贝姑娘成日哭鼻子委屈巴巴,想想就肉疼,脖子疼,脑阔疼……哪哪都疼……心最疼!
“什么?!”丁老将军一口茶水喷出来,气得愤愤拍桌。
“你给老子再说一遍!”丁老将军气得胡子翘了起来,狠狠地横了进府端坐在椅上的傅凉。
这小子生得倒是一副好皮囊,做的却是什么事儿?
“还望丁老将军能够帮上苍之一把。”傅凉面色平静如澜。
语气亦是不卑不亢。
好似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倒是不错,不如来一起读书论道一般闲适自然。
丁老将军狠狠推了茶盏,两眼中间夹着的鼻子都气歪了,“谁要与你读书论道!”
傅凉一怔,讶然道:“丁老将军怕是未曾听清,苍之方才并未提到读书论道。”
“咳咳……”丁老将军握拳,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你备上这么些排场,就是为了假提亲?”
“我原先以为素雅小姐实在难缠,原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思来想去,辗转难寐,苍之还是觉得素雅小姐比起外头的实在是大家闺秀,良配所求。”
“呵,你这算是夸我家姑娘么?”丁老将军的脸色都气得涨成了猪肝色泽,很是应景。
傅凉微微动了动指尖,“苍之相信岳父大人会同意的。”
“切,谁,谁是你岳父大人?你问过素雅她老子本将军的意见了么?”丁老将军忍不住又拍了拍桌!
“岳父大人放心,今日不成,改日小婿依旧会登门拜访。”傅凉迅速起身,恭敬拱袖。
丁老将军气得要拔剑,“也成,看你能不能进这将军府!”
“令爱不会不让苍之在门外的。”
“进来也成,看你是不是横着出去的!”
傅凉笑得愈发风轻云淡,“令爱亦是不会让苍之横着出去的,总而言之,令爱大概不会想让苍之出这个门。”
丁老将军一下子被噎到,咳了几声,咬牙道:“算你狠!”
与此同时,打扮好的比牡丹和桂花都美的丁素雅更是满心欢喜的来到了大堂,甜腻腻地唤了一声“傅郎~”
这一声差点没把丁老将军气得吐血。
“你赢了,闺女给你拿走,赶紧麻利的拿走,不然老子真的要后悔了!”
“多谢岳父大人。小婿定不负令爱厚爱,护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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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邸。
“你们放开本公主,连本公主都敢动,你们怕是不想活了!”淮舒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咬牙不满地叫嚣道。
活像极了骂街败下势头的泼妇。
“哦?原来这便是公主殿下啊……”一个女声在头顶响起。
淮舒咬唇狠狠地瞪了过去。
咦?这不是淮琦身边的侍女湘儿么?她就知道,是那个小贱货作的妖!
淮舒愤愤站起身,拂了拂身上沾染的尘埃,“你告诉你家那个贱货主子,本宫身为这淮国的公主,君上不发一言,便无人能动本宫!”
“我看你是还没睡醒吧……”湘儿抱臂冷笑出声。
淮舒脸色一变,语调有些没底气,“你此话何意?”
湘儿冷了脸,朝后头的几个太监招手,“这淮舒公主还不曾睡醒,你们几个,帮她醒醒罢。”
“哎,你们几个狗奴才,要对本公主做什么?”自从白启找回了冷清,便日日宠爱之,淮舒原本在白国的日子就受尽了一些落井下石的白眼,好不容易因着封昔和来了这淮国,还了淮国一个太平盛世,还没享受到几天好日子就被这帮闯入的强盗般的奸贼压制得动弹无法,自是难以置信愤愤不平。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别人的东西不要乱碰,这偌大的公主府,百味珍馐,万顷良田,珍宝贵器,有哪样儿是你该得的?这里头的每一样东西,都不是你的。”湘儿睨了淮舒一眼,随即嫌恶地别过头。
接着湘儿冷冷地朝太监一侧立着的几名侍卫,“好端端的宝物,被这等肮脏之人碰过,实在可惜了。来人,给我砸!”
“不要!”淮舒喊得撕心裂肺,眼看着这一样样奇珍异宝被人粗鲁打的打,砸的砸,比让她死了还要难受。
这一声声碎裂的声音,像是一刀刀划在她心口上,生生的作疼。
“你瞎叫唤个什么劲儿?回头,这公主府全部推倒重修,咱们可是要给淮国真正的公主好好修缮一座出嫁前的公主待过的公主府,予以后世记上史书的,至于你,也只有沦为贱人之名。实实在在的,可算满意?”湘儿说罢,挑眉笑得张扬,随即朝着那些侍卫扬声道:“来人呐,给我狠狠地砸!淮琦公主说了,谁砸得越干脆利落,赏赐越丰厚!”
淮舒眼眶都在滴血,心疼得发不出丝毫声音来。
“不要……不要啊……你们这群强盗!奸贼!贱人!”
众侍卫眼都不眨的,纷纷干劲十足,没一会儿,偌大的公主府便化作一片废墟。
淮舒的泪都流干了,咬破了嘴唇,唇角的血也滴干了……
“唉,东西都砸完了,还剩什么呢?就你了。”湘儿摆袖,指着淮舒的鼻尖。
“你们懂得。”湘儿无奈摊手,示意那几名侍卫,低声又道:“完事儿了给我处理干净了,尸首剁成碎肉喂狗,可别给我剩下什么东西。念在姿色还不错,可惜是个贱人,委屈你们了!”
众侍卫唯唯诺诺点头,听到后面的话,纷纷眼前一亮。
“姑姑的话,小的们必铭记在心,兄弟们还愣着干啥,动手吧。”
湘儿迈步出了府门,只远远地听见里头传来的淮舒凄惨的哭声,绝望又决绝。
“别过来你们这群禽兽!”
“贱人,安分点!我们哥几个还会让你安乐死的……”
“只要你乖乖的让我们舒坦……”
湘儿抿唇,正欲上马车。
不料被一个小宫女迎面撞上。
“姑姑饶命,奴婢不曾看清路,冲撞了姑姑,还望姑姑饶了奴婢。”
湘儿凝眉,仔细打量着那个满面慌张不已的小宫女,“有时候,跟错了主子,眼神也照样不好,凡事皆出于口,祸亦然。”
小宫女吓得跪下,冷汗直冒,“求姑姑饶命。”
“听到里头的动静了么?那个贱人,成日对着路上的行人狂吠,动不动就骂别人贱,好在你跟了她这般久,却懂得识时务,罢了,饶你一命,且去浣衣坊罢。”
小宫女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多谢姑姑,多谢姑姑。”
马车轱辘轱辘转着,不一会儿便入了淮国宫城。
“湘儿,可算回来了,快来,同我一起做红豆白玉糕,公主最爱不过了。”吉儿亲切地拉着刚下马车的湘儿,微微笑弯了眉。
湘儿浑身像是抽干了气力,趴在桌上软绵绵道:“吉儿,你先做罢,我今日有点累。”
“去见淮舒,又把你气着了?”吉儿挖了挖红豆馅,挑眉道。
湘儿连连摆袖,“可不是嘛,我自幼跟在君上身边办事儿,这么久以来,就这个差事最难办了,那个贱人可真矫情。呵。”
吉儿搁下勺子,笑道:“哎呀有什么能难得到我们湘儿呢,谁敢惹你生气啊,你这般藏着的武艺不得把她揍趴下!”
“论及武艺,我及不上弄初姐姐半分。”
吉儿点头,若有所思,片刻后又道:“那日公主同君上大婚之夜,我就再也没见过弄初姐姐,这是怎么了?”
“一直以来,弄初在白国国妃身边刺探了诸多有用的情报,今个儿怕是要回咱们淮国来了。”
吉儿偏过头,思索道:“过几日便是君上正式入主淮国殿内,只是,这国名儿怕是要更替了罢……”
湘儿点头,“封国,噫,听起来倒是不错。”
吉儿眼睛眨巴眨巴,水灵灵的,“那咱们是不是该改口,唤咱们公主为国后娘娘了?”
湘儿推开吉儿凑过来的好奇的脑袋,“别着急,还得先等咱们公主把那个老妖婆解决了先。”
“也对,那个老妖婆白白占了这么些年的淮国国后的位置,该是要把她踹下台了!”吉儿气得攥紧了勺子,狠狠地挖了一大勺的红豆馅。
“是啊,要不是她,咱们公主至于从小顶着那副丑得把人足以吓哭的面貌这么些年么?”
吉儿:……可以不要那么耿直么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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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曳,焚香殿内一片阴冷。
淮琦踱步而入,面色如常,指尖却是鲜少的微微颤动。
马上就要见到原主的元凶,心下却是有着原主强烈的恨意,但是理智告诉她,这是比攻陷淮帝还要困难的战役。
毕竟淮帝还是原主的亲爹,无论如何会有那么一丝对原主母妃的愧疚和知道真相之后对原主的偿还的心思,可是眼前正在烧着香的女人,对着原主和原主的母妃却是带着极端的恨意。
从她进门之时,那个女人便面色如死寂一般持着焚香的对着祭坛。
“这么多年,你的觉可睡得安稳?国后娘娘。”淮琦的声音低了不少,盯着眼前平静无比的女人,她不禁默默攥紧了袖子。
“常年青灯古佛,如何不安稳?”女人故作轻松地勾唇,一个正眼也没看向淮琦。
淮琦拂袖,坐在她身侧的软垫之上。
“这焚香的味道,有安神的功效。确实很不错。”淮琦捻了一把香坛里头盛着的香灰,蓦地笑了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