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泽扯了扯嘴角,沉声道:“上古的世界比你想象中要可怕得多。”他在说这句话时,眸中的神色极其专注,幽深不见底,令人不禁沉溺其中。
“那个时候,女娲娘娘刚刚创世,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守护着这个大地。是以,制定了一套万物法则,强者生存,弱者则被淘汰,最后的胜出者自然有能力统治自己的那一片领地。”
“几万年来,各个族群之间争斗不断,每个人都想统治九州三界,八荒四合。那是一个各凭本事的时代,一不小心,你就会成为别人的腹中之食。白矖和腾蛇是厉害,可上古时期的妖魔凶兽却是你想象不到的凶残暴虐。”
卿姒突然对慕泽描绘的那个世界产生了极大的向往,这么一想,她怀疑自己有些变态。想起那头被自己制服的饕餮,又问道:“饕餮在上古时期是个什么水平?”
慕泽转头看向她,突然低声笑了出来:“饕餮有上古四大凶兽之称,是上古时期最凶残的妖兽之一。”
卿姒挑了挑眉,认真道:“我觉得,我应该能在上古时期活下来吧。”
慕泽闻言,突然愣了一下,许久后才低沉开口:“你会活得很好。”
卿姒有些犹疑,慕泽过了这么久才回答,怕不是担心伤了她的自尊吧?其实无所谓的,现在又不是上古时期,如今的神仙们安乐窝待久了大多不思进取,早已没了上古时期的勇猛。
被困女娲石的第三天。
卿姒正啃着藕粉桂花糖糕蹲在角落里沉思,突然灵光一闪,她壮志凌云地一把扔掉纸包,站起身朝慕泽跑去。
“上神,我曾听我十三师兄提过一两句,以血祭阵眼乃是破解封印的方法之一。”
慕泽正在打坐,闻言,掀开眼皮慵懒地扫了她一眼,淡淡开口道:“那你十三师兄有没有告诉过你,那也要看是谁的血。”
卿姒叹了一口气,恹恹地走到角落里,身后又传来慕泽的声音:“或者,你可以试试你自己的?”
其实不等他说,卿姒也是这样打算的。她也只敢试自己的,总不可能还让她像那日撕慕泽的衣袍一般,拿着根簪子冲上去对着他的指尖就是一扎吧?
想着,便从头上取下簪子,对着手比划了半天,琢磨着扎哪儿,以怎样的手法扎,保持怎样的速度才能最大程度的减轻痛苦。
虽说知道没什么用,但好歹也要试一试,方能显出自己不断追求自由的决心,为后世留个警醒。
最后,她拿着簪子在自己的小拇指上戳了戳,锋利的尖端瞬间划破了皮肤,看着滴落在地的血滴,她又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血该放哪儿才能破封印啊?阵眼在哪儿她也不知道啊。
正欲回头问问慕泽,女娲石内突然佛光大盛,耀眼金光刺得她连眼睛都差点睁不开。
卿姒回头望着慕泽,只见他也正注视着自己,眸中神色辨不分明,她朝着他大喊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血可以解女娲石的封印?”
慕泽在一片金光之中,淡定地回道:“我猜的。”
卿姒又大声喊道:“那你怎么不先猜自己的血?”
慕泽依旧淡定:“可能,我猜到自己的血没有你的管用。”
卿姒闻言,沉思片刻,抬起头又想开喊,却发觉慕泽已经行至她身前。两人离得这么近,也不用再喊了。
是以,卿姒小心翼翼,神秘兮兮地附在慕泽耳边轻声道:“你说,我该不会是什么女娲后人之类的吧?”
慕泽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而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有可能。”
第16章 神之陨落
趁着女娲石未完全解除封印之前,卿姒十分利落地跑回了玻璃珠子里躲着,只觉一阵巨烈的颤抖过后,便又得以重见天日。
慕泽一身清矍,随处一站便是风华绝代,身姿逸然,丝毫看不出被困三日的落魄潦倒。
他出来后,并未急着跑去找白矖报仇雪恨,一雪前耻。而是静静的候在一旁,看着她一个人悲痛欲绝的样子。
俗话说,最高明的报复就是亲眼看着你的敌人心痛。
卿姒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她不知道白矖算不算慕泽的敌人,虽说初见面他们还挺友好的来着,但白矖锁了他三日,这交情也该断了吧。
若是沧笛敢锁她三日,怕是早已被她打得连亲娘都不认得了。
白矖手里拿着引魂珠,指尖发颤,趴伏在冰棺之上,眼神迷离而又执拗,不停地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
卿姒定睛一看,碧绿色的珠身上只有一些若隐若现的血丝,虽说比起三天前来好了太多,但也还是并未完全消除。
这时,慕泽终于开口道:“我已给了你三日时间 。”
卿姒挑了挑眉,听他这话的意思是,他故意在女娲石里逗留了三天?若是方才自己没有想出以血祭石这条法子,慕泽也会提出来?
不过,她的血到底为什么能解女娲石的封印?卿姒深深的纠结于自己是否是女娲后人的幻想之中。但是好像没听说过女娲娘娘有后人啊?她貌似只有一个弟子来着。
她其实觉得,慕泽对白矖格外的宽容,不是同为上古之神的惺惺相惜,反而更像是一种感同身受的同情?
她想到了慕泽屋内,那幅九天玄女的丹青。
白矖闻言,用力地将引魂珠扔到地上。
意料之中,没碎。
她怔怔地滑坐下来,长长的蛇尾铺展开来。
卿姒惊诧的发现,蛇尾上有些地方竟掉了不少皮,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渗着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可白矖却似浑然不觉,她迷恋地抚摸着冰棺,将头靠在上面,她问慕泽:“你看到了吧?我的记忆。”
慕泽面目沉静,嗓音低沉:“你其实不必如此。”
“哈哈哈哈……”白矖哭笑出声,突然又平静下来,像是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与思念之中。
她漠然地开口道:“娘娘避世华胥国后,我与腾蛇便离开了娲皇宫,可是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我们离开的第一天,就碰上了那个八荒闻名的嗜血魔君,我二人合力才堪堪从他手下逃脱。腾蛇受了重伤,我们隐在一处山洞之中,却又被那穷奇凶兽发现,它召来了几十头妖兽……”
白矖突然抬起头,看着慕泽的方向,目光却又好像没放在他身上,她怔怔道:“你知道吗,没有女娲石,我们真的会死的。”她的声音已带了几分哽咽。
慕泽似是知道她的话其实并不是对着自己说的,却还是应道:“我也是那样过来的,并非不知你们的艰辛。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没了女娲石会死……她,若没了女娲石,也会……”
白矖哭着道:“我没想过,我真的没想过!我以为玄女那么厉害,她怎么会,怎么会……那个时候她刚刚帮黄帝战胜了蚩尤,可谁知道刑天却又突然发难。”
慕泽没说话。
白矖接着道:“我做下的孽,自然要偿还,天道轮回,自有报应。可能是娘娘,或者是玄女,她们来惩罚我了。两百年前,天降七十二道天雷,全砸在我身上,濒临羽化之际,腾蛇他……”
白矖直起身,望着冰棺之中的男子,嘴角突然勾勒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说过,他会一直保护我……他行了那上古禁忌之术,强行渡气与我,却把自己搞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我知道,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白矖嘴角的笑容更大,远远看着,有几分妖冶可怖。
卿姒在珠内嘘了一口气,这可比她在凡间看的戏精彩许多,亦悲情许多。
慕泽始终未发一言,难得的沉默。
白矖目光游离地看着前方,许久,才低声道:“引魂珠和女娲石你可以都带走,不过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慕泽垂下眸子,平静地问:“什么忙?”
白矖从冰棺之中拿出那颗金蛋,抱在怀里亲呢了许久,最后吻了吻它的顶端,才说道:“帮我把它带出去,只要带出去就好。”
话毕,她放开双手,金蛋浮于空中,被驱使着漂至慕泽面前。慕泽没接,只是看着白矖,道:“你决定好了?”
白矖绝望地点了点头。
慕泽这才伸手接过金蛋,道了句:“保重。”
转身欲走之际,白矖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她说:“我去过幻生湖,见到过你。”
慕泽的身影凝滞了片刻。
白矖接着道:“对不起。”她垂下眸子,“这声抱歉是对你说的。”
卿姒感觉慕泽抱着金蛋的手越发用力,苍劲的指节隐隐泛白,他没说话,只是一味向着若水之上飞去。
卿姒埋头看了眼白矖,只见她翻身躺入冰棺之内,深情地捧着腾蛇的脸,眷恋地在他眉眼之间留下一个又一个灼烫的吻。
慕泽带着她越飞越高,最后的画面里,她只看见白矖抱着心爱之人的身体,将头枕在他怀中,面露欣然,轻声呢喃道:“愿意。”
她想起那个未做完的梦。
梦的最后,腾蛇穿着大红的喜服,他问:“矖妹,若有来世,你可还愿与我结为夫妻?”
梦里,白矖并未回答。
现在她说,愿意。
慕泽带着她冲出若水之际,一道耀眼金光从三十三天外直直地映射进若水深处。
三十六只青鸾神鸟自极西之地而来,围着金柱悲鸣不已。若水之外,方圆几十里的草木瞬间枯萎,凋零一片。若水之上,江水倒流,直冲九重天。
此乃神陨之象。
此时此刻,卿姒终于知道,慕泽在女娲石内只说了一半的那段话,它的后半截是什么。
“女娲石是世间至纯至灵之石,若要在其上刻画痕迹,定要损耗不少修为,白矖这番举动……怕是去意已决。”
守在若水之畔的众仙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诚惶诚恐地跪地伏拜,皆以为是慕泽上神陨了。
却有眼尖的发现,慕泽上神正立于若水之上,仰头望着金柱发愣,怀中还抱了一颗亮闪闪的金蛋。
慕泽哀悼片刻,飞身行至众仙将面前。
玄鸟只见到慕泽的身影,并未见到卿姒,便只围着他打转。慕泽抬起手摸了摸它的颈毛,安抚它的情绪。
见它不闹了,慕泽才将引魂珠幻化出来,递给风亦,风亦面上一喜,连声道谢。其他仙将见状,亦是松了口气,这下回去可以向天帝交差了。
见慕泽上神还无意离去,几个有眼力见儿的仙将借口回天界复命,纷纷告退。
慕泽看了一眼还立在原地的风亦,轻飘飘地问了句:“还有事?”
风亦攥紧袍角,忽又松开,只问:“上神此去若水三日,可,可有受伤?”
慕泽没说话,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风亦面上纠结了一阵,又问:“卿仙子可还安好?”
话毕,还往慕泽的左手手腕瞄了一眼。
卿姒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她活了四万多年,听过各种各样的称呼,除五师兄唤她阿姒外,其余师兄皆唤她小师妹,沧笛唤她师姐,山上的小童子在师姐前面加个名字,外面的小童子在名字后加个上仙……总而言之,就是没有“卿仙子”这个叫法,这也委实奇葩了些。
她敲了敲珠身,示意慕泽放自己出来,好提点提点风亦,免得他以后还这样叫自己。
慕泽却掩了掩袖子,看着风亦说:“她啊……”状似思索了片刻,接着道,“三日前便回玉京山了。”
风亦目瞪口呆:“可,可我在此处守了三日,没见她出来啊?”
慕泽云淡风轻地道:“若你能发现,就不用让我来寻这引魂珠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的修为不够。
风亦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只行了一礼:“小仙先行告退。”
风亦走后,慕泽才将卿姒放出来。
卿姒揉着酸痛的脖子,与小黑亲呢了会儿,心下甚是欣慰,也不枉平时好吃的好喝的供着它。
而后才打趣道:“未料到上神唬人的本事竟是出神入化。”
慕泽淡淡回道:“比起你包扎的本事还差了些火候。”
卿姒轻哼一声,风亦只是一时被伤到了自尊心,忘了思考,玄鸟都还在这儿,她又怎么会走?
她从慕泽怀中接过那颗金蛋,随口问道:“上神打算如何安置这颗蛋?”
慕泽也随口接道:“送给你如何?”
卿姒吓得差点拿不稳蛋,推辞道:“这……也太贵重了吧?”
这颗蛋可没有灵宝天尊送给她的浣鹜笛好使,若当个武器扔出去砸人,怕是敌人的头没破,这个蛋就已经自己先破了。
慕泽笑了一声,只道:“你先帮我拿着。”
话音刚落,突然响起一阵敲击石头的声音。
卿姒顺声望去,只见一青衣神君眉目含笑,风采卓然地向她走来,神君的手上牵着一根银链,银链的一端系着头坐骑。
该坐骑全身赤红,身形似豹,脸中间长了一只长长的角。这便罢了,可它竟有五条尾巴,那阵敲击石头的声音正是从它口中发出。
身形庞大,气势凛然。
那样子,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
卿姒埋头看了看自己怀中的蛋,再看了看身旁乌漆麻黑一脸乖巧的小黑,内心顿时愤愤不平,又羞愧难当。
她朝着青衣神君吼道:“长欤,你小子从哪儿搞来一头这么威风的坐骑!”
第17章 长欤避难
据长欤说,那日他用过午膳,赏了歌姬新排的舞曲,见日头正盛,乃是游泳的绝佳时刻。是以,屁颠屁颠地从府里游到汜水之上,打算来个日光浴。
不料,抬头时却瞧见若水之地突生异象,本着邻里之间互帮互助的原则,他赶忙收拾了就想过来探探情况。
临走时,忆起前几日猎了头十分威风的坐骑,便又回府专程将这头坐骑牵了来,撑撑场面。若是遇到什么大魔头之类的,打不过也还可以乘着坐骑一溜烟跑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