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讹人。”一天三餐拿三百的小少年义正言辞,仿佛柳志勇践踏了他的人格。
柳志勇第二天就失去了和小少年沟通的兴趣,倒也不是因为这家伙一问三不知, 而是有问必答的角度让他十分郁闷。
他打探过三石先生的年龄。
“比我大。”小少年回答的很诚恳。
他也问过三石硬要他留下的原因。
“你踹烂了他家的门。”小少年回答的更加诚恳。
忍无可忍的时候他还问了小少年的姓名,想着等出去了找人盖个麻布袋揍他一顿。
结果人家小少年一脸惊惶加嫌弃:“我跟你又不熟!”
……
都挺有道理的, 但总让他有种想要用头砸墙的欲望。
而让柳志勇真正安静下来的原因,却是这屋子里的机关。
他是下过墓的人,为了摸东西他瞎了一只眼残了一个小拇指,因为这样的功勋,他对下过墓的人总有种英雄相惜之感。
这屋子里的机关, 明显是懂下墓的人才会的。
二楼的楼道夹板灌了水银;一楼书桌有机关通道,柳志勇看到了机关缝隙内白森森的刀锋;整间屋子都设了屏障, 一旦触动某个开关,固定在梁顶的黄沙就会倾倒而出直接掩埋了屋子里所有的人;地板和墙壁的贴脚线密密麻麻的画了好多咒语符咒, 他这样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看了都头皮发麻。
这间屋子, 不管你身手多敏捷,房主只要一个按钮,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最恶趣味的是,这些机关屋主还都看过风水角度, 该摆放的敛财风水一个都不少。
这是个贪财又凶残的屋主, 柳志勇很喜欢。
第五天的晚饭, 小少年送来的有些晚,两手拎了比平时多两三倍的餐盒袋子,没有向往常一样讹钱,而是拎着袋子径直上了二楼。
那盏黄灯笼被他小心的用火柴点着,然后用个衣叉子挑到二楼的窗户外面挂好。
三石先生,今晚挂牌了。
修生养性了五天的柳志勇翘起了二郎腿,听着京剧打着拍子乐呵呵。
他在这里住了五天,每天半夜的时候楼上就会有人走动的声音,不会是小少年,那自然是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的三石先生。
确定了他确实是内行人之后,他倒真的不急了。
摆谱而已,这行有点本事的都爱摆谱。行规,谱摆的越大本事越高。
三石说的那个生意,五天的谱不算过分。
***
许成龙跟他一样,也是被穿着军大衣的小少年点头哈腰的请进门的,一口一个爷,上了上好的碧螺春。
柳志勇因为比许成龙早几天住在这里,看到许成龙进门眼皮都没掀一下,继续不疾不徐的打着拍子。
留他五天,应该为了给取保候审的许成龙留下足够的喘息时间。
这笔生意太大了,以前的柳家用倾巢之力可能还能吃得下,现在被打击的只剩下一半实力的柳家还有刚刚起步的许家合力,估计仍然够呛。
恩怨什么的,都得等到拿到利益后再慢慢算,这是柳志勇爹这两天在电话里耳提面命的。
至于柳志勇,只要消息拿到手,许成龙今天不一定能出的了这条巷子。柳家缺的只是销售网络,许成龙有,其他人虽然不成气候,但是胜在好操作。
柳家老人们都老了,柳志勇一边打拍子,一边壮志满酬。
三石先生仍然没有露面,许成龙看起来并不惊讶,柳志勇也从善如流的耐着性子。
就见这小少年白着一张脸,带着蓝牙耳机弯着腰,嘴角咧出的弧度让人看了像个假人似的。
柳志勇心底嘀咕,这货绝对不是网吧能捡到的,这要不是世代为奴的家族,绝对出不了这种奴性到骨子里还能让人觉得膈应的人才。
三石目的很简单,他有地图,对南方那块地形熟悉又有人脉,所以事成之后他要占四成,剩下的六成让他们两家自己分。
只交给一家他不放心,许成龙有黑吃黑的前科,柳家是北方派系翘楚,南方墓让柳家人吃这件事三石先生说他心里不爽。
这种场面话大家当然不会信,傻子都知道三石故意找了两个死对头的原因就是互相牵制不想被黑吃黑。
许成龙打了个哈哈,挑了一个花生米放嘴里;柳志勇觉得自己也需要不甘人后,挑了两颗还递给小少年一颗。
三石先生是个损人,这点从店黑的程度就能看出来。
小少年发给两人一份中国地图出版社出版的最新版全国地图,在南方画了一个圈,大概覆盖了两个省。
然后再递给两人一个小木盒子,一整块木板刻的,没有锁,得回去用斧头砸开。
柳志勇拿到的东西多一点,还有个红绸子包好的小本子。
“您的是经度,您分到的是纬度。”小少年点头哈腰,“里面有六道和你们的私事有关的题目,所以就算是私下里抢了对方的盒子,算出来的也不会是真的经纬度。”
“三石先生上次给许先生的清单是和销售有关的,这次给柳先生的是和采买有关的,不冲突,我们家先生向来崇尚公平。”
“七天之后,三石先生会在门口挂上木盒子,和你们现在手上的盒子颜色一致,里面会有一个地址,你们分别去这个地址,就能知道自己算的经纬度对不对。”
“许先生的案子会在四个月后开庭,我们出发日期会放在半年后,请大家每个月十五那一天都来这屋子一趟,有其他的消息,先生会挂上盒子,不同的人拿不同颜色的就行。”
柳志勇看了许成龙一眼。
开庭后出发,这小子看样子已经确定间接杀人罪他能脱罪了。
“三石先生会同去的吧。”许成龙问了进屋后第一个问题。
文绉绉的,柳志勇呸了一声,谁不知道你许成龙不过就是个挖土出身的粗人,装个屁。
小少年目不斜视,点头:“那是自然。”
“那就行了。”许成龙拿着木头盒子站起身,转身看了眼柳志勇,“一起吃顿夜宵?”
柳志勇不吭声,蓝色的头发洗了五天后有些退色,露出了有些花白的头发本色,不显颓废、反倒是更加戾气横生。
他想动手,但是三石这种安排没摸清楚之前,他不能动手。
“吃!”他也跟着站起身抬脚。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门,门后的小少年隐在阴影里,低着头,弯着腰。
“小六。”许久之后楼上才有了声音,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楼道口,背着手看着那两个消失在巷口的身影,“关门。”
“好嘞!”唤作小六的小少年手脚麻利的锁上门,拉下灯笼,然后抬头看着三石先生,“这次要关多久?”
“能关多久就关多久。”内讧的种子已经埋下去了,半年内他们互相撕咬到不用走最后一步是最好的,实在不行,他就陪他们走一趟。
只是,有些舍不得沈惊蛰。
“去读书吧,寒假要结束了。”三石拉开书柜的机关,闪身进了地道。
身后是屁颠颠跟着进去的小六。
“学费够了。”很开心的语气。
“脸上的粉擦了,衣服换了,改卸的都卸了。”三石声音的广普话很标准,听得小六蛋疼,“这地道也堆上黄沙锁死了,七天后每月十五来一趟就行。”
“你都没夸我!”小六的语气有些委屈。
“你一个消息卖了五万分我五千,你让我夸你什么?”三石抬手就是一记毛栗子,“下次定价跟我说一声,你这价格要是说给许成龙听,那天晚上你就危险了。”
“我又不傻,我看过两人的侧写好么!”小六很气愤,蹦蹦跳跳的。
三石没接话,他的脚步在离开巷子后就开始变快。
“我们要半年后见了么?”小六在出口的时候有些恋恋不舍。
“最好永远不见了。”三石说的很真心,起码再见不要是因为这件事。
“那我能抱抱你么?”小六拽住三石的外套,“等我毕业了,就不知道会被派到哪里去了。”
那时候就真的再也不能见了。
三石先生是他接触的第一个战友,虽然过程波澜不惊,但是他很开心。
这条路他没有选错。
他喜欢卧底这个工作,和那些亡命之徒聊天,进入他们的生活,挖好坑埋好土,等着他们入陷阱,等着坏人伏法。
猎人一样的工作,很酷。
***
江立仍然顺道找了一辆货车回X县,快到的时候下了车,找了一家招待所换了衣服卸了伪装,把所有的衣服裤子往招待所的垃圾桶里一丢,再出门的时候招待所的前台已经以为他是哪一家的访客,硬要他签了名才能上楼了。
他恢复了记者江立的身份,回家的时候打了辆车,全程低头捣鼓他的录音笔和笔记本。
心情,有点紧张。
沈惊蛰是说到做到的人,她说了他们两个可以同步进行,就代表她答应了。
一个八年都找不到,他甚至以为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一个他从十几岁开始,就认为长大后一定会娶的女人,现在正在家里等他。
可能穿着让人喷血的内衣,也可能,挥着鞭子。
他很紧张。
付钱的时候拿着毛爷爷抖了好几下才付出手。
推开门,客厅所有的灯都开着,午夜两点。
他的女人,和一个男人穿着军用紧身背心,在大厅的垫子上玩十字固定……
看到他回来了,女人眼睛一亮,从地上翻起来把那个因为开门走神的男人压在胯下,膝盖抵住他的喉咙,嘿嘿直笑。
……
…………
算了。
反正,他回来了……
江立笑,两眼眯成了一条缝。
第28章
老严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 连招呼都没打, 套了外套就走了。
关门的时候沈惊蛰把他的钱包丢出去,两人在半掩的房门外面不知道说了什么,沈惊蛰笑骂着踹了他一脚, 长而浓密的头发随着动作晃了一个很激烈的弧度,一阵风似的又跑回了房间。
她用背顶上门, 身上还穿着那件紧身的军绿色工字背心, 刚才的剧烈运动后,背心胸口处氤湿了一小块,长发披肩,之前盘好的发髻早就因为翻滚乱成了一团。
她就这样站在门边对他笑,眼睛亮得人心颤。
真正的,撕开了八年的时间长河, 离开压抑冷漠的沈家祠堂, 笑的毫无芥蒂。
江立被钉在原地, 看着她走回到垫子上,对着他招招手。
“来一局?”沈惊蛰歪歪头。
“什么?”江立傻兮兮的, 三石先生玩弄亡命之徒的气势消失无踪,手足无措的像个初出茅庐的孩子。
“自由搏击。”沈惊蛰低头, 把头发重新扎成发髻,“我看你档案上是学过的。”
“……嗯。”江立继续傻兮兮的脱了外套,点头, “来一局。”
然后就真的来了一局。
沈惊蛰扎好发髻后眼神就变了, 两人拳头互碰了一下之后她一低头一闪身拳头直接就往他的脖子后砸。
江立都还没来得及思考现在这个画风他到底应不应该怜香惜玉, 就被沈惊蛰招招要害弄得不得不跟她扭打到一起。
打得酣畅淋漓。
他并没有故意让着她,两人虽然都在碰到对方身体的时候放轻动作,但是锁人的时候却都是实打实的用了十分力。
需要直面歹徒的人,都不会在训练的时候放水,现在越多的知道战友的弱点,就代表战场上能越多的帮助到他。
没有喘息的十几个回合,两人都累到仰面躺在垫子上喘息,江立一回来就做梦一样的笑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
他都开始嘿嘿嘿了。
彻底笑成了傻子。
“不醋了?”沈惊蛰拿脚踢他。
“嗯。”江傻子嘿嘿嘿的点头。
沈惊蛰伸手揉揉他的头,一头的汗,皱着眉又嫌弃的往他身上擦。
江立翻身,侧躺着看沈惊蛰觉得很神奇:“你怎么知道我醋了?”
“你笑得都咧出白牙了。”沈惊蛰翻白眼,“老严毛衣都没穿就跑了你没看出来?”
江立又翻回去,心满意足。
他确实不高兴了,在外面绷紧了弦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时候,为了放松,他想的都是沈惊蛰发的链接。
各种式样的内衣链接,只是他觉得模特都没有沈惊蛰好看。
这样雀跃不安的回到家,自己的女人却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压制在垫子上,压着胸部顶着胯固定的涨红了脸,还咬着牙死不肯认输。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先揍人好,还是先吃醋好。
只是两种行为都可能会惹沈惊蛰生气,所以最后只能选择咧嘴笑。
可是沈惊蛰仍然注意到了。
像八年前沈宏峻还没走的时候那样,看起来很凶的沈惊蛰永远是第一个知道他心里那点小情绪的人。
帮他泄愤的方式多种多样,每次都像这次一样,快速有效。
江立喘息着,止不住的想笑。
八年后再次遇到沈惊蛰,他克制不住的想要靠近她,其实是习惯性的,一个男人意外的遇到了少年时期的女神,想要靠近那绝对是基于本能。
可沈惊蛰这一下,让他想起了当年喜欢上沈惊蛰的原因。
和她的好看没什么关系,和她那臭的要死的脾气也没什么关系,他喜欢她,是因为她善良。
很狗血的,在她那样的成长环境下,用冷漠叛逆外衣包裹住的沈惊蛰,其实善良的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小红帽。
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在人群中注意到自己朋友的内心情绪;也只有善良的人,才会经历了那些童年打击后,被家人驱赶后,远远的离开,没有怨言,她能做到的最大的抱怨就是永不往来。
他其实很纯情呢,少年时期,喜欢的女孩子最大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善良。
善良的,最后选择了做法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