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惊蛰笑。
“我想你了。”江立被她笑得缴械投降,抓了一把自己满是胡子的脸。
“我知道。”沈惊蛰语气低了些,“照顾好自己。”
“……嗯。”江立低垂眉眼,应得沙哑。
一个电话打完,他想念的反而更加厉害。
天台已经春意盎然,再肮脏的地方,也仍然会长出嫩绿色的野草。
他渴望温暖,这样的渴望让他最近的行动变得急切,急切到小六都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连带的,他的那位接头人最近也开始担心他。
这个电话,是为了让他自己收心的。
行走在钢丝上,任何的心有旁骛都会让他万劫不复,他想要回去娶他的姑娘,就必须全须全尾消除掉所有的后顾之忧。
给沈惊蛰回完邮件,江立就注销掉了自己的邮箱账号。
他需要再狠一些,更狠一些。
***
没有了白毛和赵磊,许成龙从公安局出来后很是安静了几天。
相比他的安静,柳志勇和三石先生从同一个公安局里放出来,一起回了黑市的消息也在黑市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柳志勇这个大家眼里的草包变成了三石先生的座上宾,小六在巷子口吃烧烤的时候甚至透露了柳志勇现在已经变成了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三石先生书房的人。
“连我都不行。”拿着大家贿赂给他的三十串羊肉串,小六吃的满嘴流油,表情不忿。
三石先生最近的动作太大,趁着许成龙还没缓过气,柳家又只能在暗处的时候连着开了两场拍卖会,把前阵子挂牌积压着的几个大件文物都走了正规的销售渠道,其中就包括了许成龙的绿釉鸡冠壶。
在所有人拿了洗得干干净净的钱美滋滋的时候,原本还打算再多躲几天看看形势的许成龙却已经忍不住怒气冲冲的进了三石先生的老巢。
那天三石甚至没挂牌,在门口拦着的小六被许成龙一脚踹到了地上,连着滚了几滚鼻青脸肿的跑到巷子口找围观的众人哭诉去了。
殴打守门人是非常破坏行规的事,许成龙少了左右臂众人本来就在观望,现在因为这件事就变得更加谨慎。
一个不把规矩放在眼底,只看谁的拳头更硬的人,有点理智的人都不愿意去招惹。
这个人也包括三石。
高高大大的三石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机关开关。
“再往前一步,你们就都得死在这。”普通话不标准,但是森冷传达的意思却没有任何打折。
机关已经打开了第一步,压在墙壁里的黄沙缓缓的渗出来,只等着压力到了最顶点的时候倾泻而出。
黄沙加上水银,许成龙站的这个地方是全屋子最矮的盆地,他拿着机关的手动作稳定,眼底的狠厉确实是根本没打算让这个破坏了行规的人回去。
许成龙在成为龙之前受过很多种气,但是从来没有被人耍成猴子过。
拍卖的其他人都拿到了全款,只有他,交出了鸡冠绿釉壶,一分钱都没拿到手。
结果这个欠债的人比他这个讨债的人更狠。
他带出来了十几个打手,三石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青天白日下用机关弄死这十几个人对他来说毫无难度。
“你到底什么意思?”这种理直气壮成功的让许成龙冷静了下来。
他不是柳志勇,他很清楚哪怕他就地打死三石先生,他也拿不回那笔钱。
“柳家的蜜蜡里的东西,一百万换一半。”三石很干脆,底牌出的很快,“剩下的钱,等我确定蜜蜡里的东西是真的以后再给你。”
许成龙更冷静了。
“你和柳志勇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他冷笑。
白毛这一手陷害女法医的死局让他措手不及,赵磊临死也要拉上三石更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左右手出的两个意外,让他此刻变得十分被动。
他不知道在拘留所里三石和柳志勇做了什么样的交易,但是他知道三石有多贪钱。
要多少钱才能让三石毫不犹豫的倒戈,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老巢。
“盗墓六四,蜜蜡里的东西,他也答应给我一半。”三石一如既往的干脆,“我是生意人,只接利润最高的生意。”
那的确是一笔利润高昂到让人咋舌的生意。
“蜜蜡里的东西全部给你。”许成龙只犹豫了一秒钟,“盗墓仍然五五,而且我有三个条件。”
“第一,鸡冠绿釉壶的钱我需要今天晚上一分不少的全部到账;第二,赵磊拿过来的所有赃物,我要在三十天内全部出手;第三,我要柳家断子绝孙。”
“三十天内,我会再开两次拍卖会,到时候包括绿釉鸡冠壶的所有款项都会在三十天内打给你,定金一百,外加一半的蜜蜡。”三石停了一下,强调,“盗墓,我要六成。”
“你吃得下么?”许成龙被三石的贪婪气笑。
“我吃得下。”三石没有恼,他就这样拿着机关站在楼上阴影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许先生可以上试试。”
“可以。”许成龙终于咬牙。
他自己的左右臂出了问题,为了补上赵磊的空缺,他急需资金。
“刷卡机就在您的右手边,六万。”三石却还没有完,“给小六的医疗费。”
“……”许成龙被噎得无语。
“许先生不守规矩,敢和你合作的只有我。”
“但是你不规矩一次,我收的利就会更高。”
“穷怕了,吃相有些难看,请见谅。”
三石的话比往常多了很多,粤语普通话来回切换,听起来有些欢快。
许成龙刷卡的时候,眼神意味不明的看着阴影里因为赚了钱心情明显愉悦的生意人。
这位南方来的外地人,要的肯定不仅仅只有钱。
他查不出他的底,但是现在细细想来,是三石不动声色挑起了他和柳家人的明面上的斗争,趁着两败俱伤坐地起价,等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被三石牵着鼻子不得不走。
许成龙眯眼。
刷完钱后带着那帮打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三石……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都不会让他活着走出黑市。
第64章
三石先生为了拍卖会上了飞往南方的飞机,江立在当天半夜又回到了X县。
沈惊蛰今天没有调休, 半夜两点仍然在实验室, 手机一如既往的打不通。
家里空无一人, 但是留了灯,客厅最大的那盏灯。
他每次出任务回来的时间都不确定, 可自从上次嘲笑她留灯也一定会留最大的之后,似乎他每一次回来看到的都是这种大灯,八个灯头只为了看他进门时候无奈的莞尔一笑。
但是今天却真的是帮了他的大忙。
在机场的时候他受了伤,进安检前被路过的人用刀片划进了肚子,初夏的季节他只穿了一件长袖衬衫,小小的一片刀片陷进肚子里, 他在机场花了点时间处理伤口,卸掉伪装后又套上了一件薄外套,可刚才回来的路上跳车又扯开了。
南方的三石先生一定会带着伤上飞机, 而沈惊蛰的江立却在进门的那一刹那看到自己伤口的血糊到玄关鞋柜的时候, 抽了抽眉毛。
幸好开着大灯……
江立小心翼翼的从双肩包里抽出一件T恤把伤口扎紧, 然后又抽了好几张餐巾纸开始清理现场。
他其实可以等到伤口没那么狰狞了再回家的,所以刚才中途搭车的时候目的地选了X县邻县的一家还不错的宾馆,但是却在下高速的时候犹豫了。
一方面是真的想她了,他这次一走大半个月, 最后十天除了汇报工作进度外, 他和她私下完全零交流。他怕分心, 她怕他分心, 所以邮件都不再来往, 更别提其他通讯工具。
另外一方面……
江立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苦笑。
他在跳下大卡车的时候,想的是沈惊蛰如果看到他受伤了会是什么样的样子。
会不会惊慌失措?
会不会心疼?
还是会和其他所有时候一样,泰山崩顶都面不改色?
重逢到现在,他们在一起遇到过惊险时刻。他看过她解剖尸体的样子;也看过她被矿工打晕后拖出来丢到大厅里的样子;甚至在以为她一定出事的时候,看到过她穿着防护服眼睛喷火的瞪他。
没有一次,是惊慌失措的。
决定要跟他在一起,跟他告白甚至后面在冰雹暴雨加暴雪的民宿里,她都牢牢的掌握着主动权。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真的失去分寸的样子,紧张、害羞甚至害怕这样的负面情绪他从来没有从沈惊蛰的眼里看到过。
所以他临时改了主意。
结果现在伤口还在流血,他想要试探的那个人却仍然还在上班。
冷静下来之后伤口很痛,他不是美剧里面一身是伤还能英勇杀敌的硬汉,平时开抽屉夹到手都能痛到飙泪,之前在机场绷着自己是三石的人设,头脑清醒还能有条不紊的根据学到的内容处理伤口。
现在到了家,伤口又再次崩开,想要撒娇的人还不在,他突然就意兴阑珊了。
失血让他头晕,他觉得自己没力气再去看一眼刚才绑好的T恤有没有真的止血,他现在就只想躺在地上一了百了。
十几天的高压任务,对沈惊蛰的蚀骨思念,再加上没有勇气看一眼自己皮开肉绽的伤口,江立就这样突然委屈了。
丢了还没擦干净血渍的餐巾纸,他躺平在玄关,抿着嘴给沈惊蛰打电话。
开了免提,自动挂断后他就马上手动重播。
气乎乎的,委屈的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成青蛙。
***
沈惊蛰是真的在实验室。
楠楠的案子快要开庭,江立作为证人也需要出庭,所以她盘算着江立这一两天也该回来了。
索性趁着他没回家跟老姚算好调休,她打算等他回来了可以多几天时间腻在一起。
她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有些问题。
太熟悉,江立和她真的从不记事开始就睡在一张凉席上,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已经固定到了哪怕明知道是在谈恋爱,她也偶尔仍然会忍不住摆出姐姐的样子。
比如很多时候她都会下意识的觉得江立如果是她亲弟弟就好了。
而江立,其实也一样。
他有时候卯足了劲想要表现出自己男人的那一面,但是因为太熟悉,每一次都会因为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破功。
就好像我已经知道你所有的样子,所以你硬要装出来的那一面,其实大家都只是看透不说透。
所以她看得出,江立经常会有种无力感。
他们在爱情更深之前,就已经亲密无间。
所以反而有时候会疑惑爱情的样子,心动的样子。
他们相爱,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们的问题不是相处太难,而是怎么才能拉住这一在一起就变成了老夫老妻的生活模式。
她珍惜和江立的这段感情,她也想要经历过程,而不是一步就直接走到终点。
出了实验室的门她径直进了浴室,值班的小张在她出来后苦着脸让她接电话。
“响了一宿了,你手机续航能力真的强。”小张被两个醉汉夹在中间一脸苦相,调侃的有气无力。
值班室里本来就吵,隔壁的手机铃声还生生不息,他觉得他都快要神经衰弱了。
其实已经即将关机。
沈惊蛰拿出烫得快要爆炸的手机的时候,只来得及解锁,然后就迅速的黑屏了。
“……”就那么一瞬间,她看到四百多个未接电话,全是来自于江立。
“手机给我。”沈惊蛰冲回值班室,想要拿办公室的电话,却发现几个醉汉抱着电话哭爹喊娘,只能再掉头找小张。
持续的正在通话中。
沈惊蛰眉心突突直跳,小张注意到她打电话的手指有些发抖。
“怎么了?”这样不冷静的沈惊蛰太少见了,小张有些害怕。
“自行车钥匙。”沈惊蛰没回答他,弯腰直接到他裤子口袋里掏钥匙。
姿势让一帮醉汉狼嚎阵阵。
小张吓得两手高举做投降状,头上汗都出来了。
沈惊蛰还在打手机,打开自行车链条锁骑出公安局的那一刹那,对方手机也关机了。
……
她脚一滑,自行车一个趔趄差点撞上墙。
江立在做三石的情况下绝对不会用自己的手机,他会用这个手机打电话,代表他现在没有伪装。
会给她持续打那么多电话,肯定是出事了,他不会那么不懂事的吓她,所以不会是小事。
沈惊蛰咬着牙在凌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骑车狂奔。
只希望他已经在家了,千万要已经在家了!
***
开车十分钟的路,沈惊蛰骑车九分钟就赶到了,冲上楼梯打算开门的时候腿又软了一下。
门把手上有血迹,她用手沾了一下,还是新鲜的。
“江立?”她扬声喊他的名字,懊恼自己那一串钥匙叮叮当当的一时半会居然找不到开门的那一个。
“江立!”她开始捶门,手里的钥匙串哗啦啦的。
凌晨捶门的声音很响,对门的房间已经有了动静,沈惊蛰闷头闷脑的开始用脚踹,手里的钥匙串却怎么都插不进钥匙孔。
要命了,她怎么突然这种时候慌了。
四百多个电话,江立起码给她打了一个多小时。
她闭眼,掐了一把自己腋下的软肉,疼痛让她镇定,也让她终于找到了钥匙孔。
可是门却开了。
江立站着,有些迷茫的看着她。
穿着灰色T恤,腰上捆了另外一件灰色T恤,手上有血迹,腰上的那件灰色T恤血迹明显。
他似乎刚刚睡醒,迷茫了几秒钟抬手看手表。
“下班了?”天都还没亮啊。
“你……”沈惊蛰不想说自己的手还在抖,丢了钥匙在对门被她吵醒的邻居打开门之前把江立拉进房间关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