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着眼过来抱住她的邹婷,也是她的幻觉,不会是他!
“还没有做过DNA核对。”她听到自己在邹婷的怀里辩解,“不是他。 ”
“我知道,我来,我帮你。”邹婷抱着她,摸着她的头发。
“他左边肩膀脱臼过,打篮球的时候用力过猛。”沈惊蛰接着絮絮叨叨。
“右边大腿内侧有块胎记,暗红色的,大拇指大小。”
“肚子上的刀伤你看到过,刀片划的,伤口不深,可是现在应该还有浅色的疤痕。”
“其他的……没有了。”沈惊蛰抬头,“他身上没什么大的伤疤,四肢骨骼匀称,没有……”
她卡住,然后逼着自己再次开口:“没有受过什么皮肉苦,起码在出任务之前没有。”
“不是他。”沈惊蛰拉着邹婷的衣服,又绕回了原位,“我不相信是他。”
“我也不信。”邹婷接话,她的语气比沈惊蛰坚定,“不会是他,我们讲证据。”
“万一……”沈惊蛰又拽紧了她的袖子,“不要解剖。”
全须全尾的,不要解剖。
“好。”邹婷慎重点头。
“不会是他。”她像是强调又像是念经,喃喃的,眼底一片干涩。
第72章
X县公安局在法医鉴定实验室的仪器上下过血本, 加急检测八个小时内就能出结果, 因为有五具尸体,而沈惊蛰又是直接关系人被排除在实验室之外,县公安局的其他三个法医都关在实验里忙得热火朝天。
沈惊蛰不能添乱,她有了新的任务——柳志勇。
泥石流发生的时候,警方正在实行抓捕行动, 柳志勇当时就在车队里,因为不是领头车, 泥石流发生的时候及时逃了出来, 被关在A市, 一句话都不说, 只要求见见沈惊蛰。
“你可以不去。”老局长的五官其实和老严一样, 看起来正气并且很凶,只是平日里面笑呵呵的藏在肉里看不出来, 这种时候严肃了一张脸, 就有了威严的局长样子,“他是人赃并获,哪怕不招供也一样能定罪。”
“我去。”沈惊蛰直接拿了车钥匙, 她现在急需其他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老姚在进实验室之前,初步判断了那具穿着驼色风衣的尸体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 各项特征都和江立基本吻合。
局里其他人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彻底避开了她的老严都让她觉得暴躁,这根本就一定不是江立, 为什么周围的人在DNA都还没出来的时候就认定了他会牺牲?
她甚至还瞒着沈宏峻, 去A市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只是上高速的时候吸了吸鼻子抹掉了脸上湿嗒嗒的眼泪。
没有什么值得哭的,她只是想他了。
***
几个月不见的柳志勇,仍然像一条死狗。
趴在铁皮审讯桌上,看到她进刑讯室,转了下头,把下巴搁在铁皮上,咧着嘴笑得阴森森的。
她看起来瘦了一点,脸色发白,嘴角向下紧紧抿着,坐在对面双手环胸,面无表情。
但是到底和之前那个胸有成竹时刻悠然的沈惊蛰不太一样了,现在的她,眼底的火焰烧得柳志勇又开始全身犯痒。
“埋了几个人?”柳志勇的声音粗哑难听,在盗墓车队里几宿未睡,又在刑讯室关了十几个小时,他现在处在疲累的极限,亢奋的很不正常。
沈惊蛰眼皮都没动一下。
“三石先生在领头车上,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开进去的。”柳志勇的下巴往前挪了几厘米,身体尽可能的紧贴桌子,他要靠近看看沈惊蛰,他要看清楚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那时候路边其实已经开始落石,他是故意开进去的,为了和许成龙一起死。”
沈惊蛰嘴角微微挑起。
“啊……”柳志勇维持着这个姿势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忘记告诉你了,三石先生就是你的小狼狗江大记者这件事,我已经告诉许成龙了,就在今天,他们打算一起死之前。”
沈惊蛰这次有了点动作,她终于抬眼,盯着柳志勇的眼睛。
“许成龙没有死。”柳志勇无声的笑,喉咙压着桌边,发出的声音恐怖诡异,“泥石流爆发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了,我看到许成龙从主车上跳出来跑了。”
“但是你的小狼狗死了,我一直盯着,跑出来的那几个人我一个个都盯着,没有你的小狼狗,江大记者死了。”他持续的桀桀的笑,五官皱在一起,半失明的眼睛因为兴奋斗鸡在一起。
“你要见我,就是要告诉我这个?”沈惊蛰的语气波澜不惊。
柳志勇的笑容卡住,嘴巴仍然咧着,眼底的凶残却一览无余。
“不。”柳志勇安静的,语气也波澜不惊,“我只是要告诉你,耍过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盗墓、伤人、走私。”沈惊蛰低头哗啦啦的翻着案宗,“抓到你的时候,你车上有六件一级文物,还有四百万美金现金。”
“涉案金额巨大,根据抓进来的其他人的口供,你是主谋之一。”沈惊蛰抬头,微笑,“你就要进去和你六叔做伴了,算不算好下场?”
柳志勇一怔,然后从肩膀开始一路抖动到嘴角。
他眼睛病态的睁大,眼底的血红一片。
“你生气了!”他笑不可抑,“你真的生气了!”
“……”沈惊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值了。”柳志勇终于直起上身,往后一靠,两眼一闭,重复了一句,“值了。”
“……”沈惊蛰狠狠的把卷宗往桌上一丢,声音震耳欲聋。
“你走吧。”柳志勇不再看她,“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的线人身份在他入院之前就已经终结,知道了三石就是江立后,他给了三次情报,两次真的一次假的。
那次假的,沈惊蛰当场就发现了。
他做线人本来就是迫于无奈,也十分清楚自己做的那些事想靠线人将功抵过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倒是也没有多可惜。
整个盗墓过程,他都笑笑的看着三石先生演戏,演技精湛,要不是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他也一定会像许成龙一样,傻乎乎的把自己的底一点点都掏出来。
看着同行飞蛾扑火一般进入已经挖好的陷阱,他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其实早就没有了退路,只是他们这帮人穷途末路了之后仍然垂死挣扎而已。
盗墓成功,如果不是许成龙在掏出自己的家底的同时还用族谱逼着他也交出运输渠道,他可能会在最后选择放过三石。
他还天真的想着用三石的身份威胁三石保住柳家的那份根底,但是三石拒绝了,他笑笑的看着他,告诉他,这次盗墓本来就是他要求许成龙带他来的。
“我来,就是为了斩草除根的。”十几天的地下生活,大家身上多少都有些伤痕,三石嘶哑咧嘴的绑着手上的绷带,斜着眼睛笑得开心,“我跟你一直都是对立面。”
……
三石根本早就知道他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
他料定了他不会告诉许成龙么?他觉得柳家和许成龙的恩怨会让他不会那么好心的把事情都说出来么?
他讨厌他这种和沈惊蛰一模一样的胸有成竹。
所以他在最后走货的时候,把三石身份透露给了许成龙,在明知道警方应该已经收尾,这几天可能是他最后几天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他选择了让三石先死。
哪怕他们要进去,他也要先弄死这个男人。
然后亲眼看看沈惊蛰的表情。
是他,亲手弄死了她的小狼狗。
这样她对他的印象就可以多一点,比罪犯多一点,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忘记他。
这场从他开始从他结束的单恋,他这辈子唯一一个动过心的女人,他一定要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记,哪怕这个印记是无法磨灭的恨。
他成功了。
哪怕沈惊蛰掩饰情绪的能力再强,他也看到了她眼里的愤怒,恨不得吃了他掐死他的愤怒。
他们柳家,讲究以物易物。
沈惊蛰毁了他的事业毁了他的家族,所以他毁了她的男人,毁了她的幸福。
一笔勾销,就像他的单恋一样。
柳志勇坐在刑讯室的椅子上闭上眼睛熟睡,彻底放松。
他的任务完成了,在做沈惊蛰的线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他们根本无法逃脱,既然如此,他就要拿着柳家族谱的许成龙彻底无法翻身。
他成功了。
***
八个小时之后,沈惊蛰仍然在A市公安局。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她咬着牙盯着上面的来电显示。
是邹婷,不是老姚。
这个案子负责人是老姚,这个电话本来应该是他打的,他让邹婷上,代表他说不出口。
“惊蛰……”向来爽朗的邹婷声音疲惫,“老严去你那边了,你别开车,回来的时候让老严开。”
“五具尸体全部尸检完毕,没有许成龙的尸体,那具尸体……”她那边安静了很久。
沈惊蛰拿着手机看着A市公安局里闹腾腾的样子,她熟悉的工作环境,每天和黑暗面对面,每天直面人性的恶,她曾经以为,她已经修炼成功。
她曾经以为,哪怕有一天,她找到无名尸体检测出来是属于沈宏峻的,她也能咬牙撑过去。
直到邹婷在电话那端,用叹息的声音告诉她,那具尸体,是江立。
邹婷,她最熟悉的同事,物证鉴定做的最好的人,在电话那端告诉她,那具尸体是江立。
她挂了电话。
走近一个男同事,拍拍他的肩膀。
“给我一支烟。”女人的嗓子已经嘶哑到无法出声,那位男同事给了她一整包玉溪,还交出了自己的打火机。
她靠在公安局大院的墙壁上,迎着风点了很久,香烟点燃放到嘴里的那一瞬间,呛咳的她肺部都开始发痛。
她没有修炼成功,她现在心里面每一个地方都堵上了棉花,沉甸甸湿漉漉的无法呼吸的棉花,她像是被架在了真空,四肢大脑甚至躯壳都没有了意识。
所有人说话都像是隔着玻璃罩,嗡嗡的她听不清楚意思。
而她自己,只能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脑子里面混乱的想到的第一件事:江立,是独生子。
他父母只有他那么一个孩子。
她闭眼。
他父母,只有他那么一个孩子。
第73章
“烈士评定要由江立户籍所在地的公安局提交申请, 不过现在许成龙仍然在逃,上头建议我们最好等结案后再提交。”老局长坐在办公桌后面抹了一把脸, “B市那边的接头人已经去了你们老家找江立父母,葬礼会在这边办,我们会派人把江立父母接过来……”
“我去接。”沈惊蛰抬头, 双目通红。
“你……”老局长有些说不下去了。
“姐。”沈宏峻拉着沈惊蛰的手, 他从昨天听到确认的消息后就和沈惊蛰亦步亦随, 脸上除了不可置信外剩下的都是愤怒。
“你不能去, 许成龙在逃,案子还没了解。”沈惊蛰一觉睡醒就已经恢复到刀枪不入的样子, 除了被沈宏峻拉着的手一直在频繁出冷汗外,神情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甚至开始分析利弊。
“江立是独生子, 这几年为了找我和宏峻和家里关系闹的不太愉快……”她吸了一口气,安静了下, 才继续, “他走了,他父母就由我和宏峻来赡养, 所以应该我去接他们。”
“要打要骂,也应该是我来受着。”
人走了, 活下来的人总是要做事的, 她本来想在结案后和江立一起做的事, 现在她一个人去做也可以。
“他做的是好事。”老局长说的有些干巴巴的, “他是英雄。”
沈惊蛰低头。
江立的牺牲换来了西北整个走私网倾巢覆灭, 追回涉案文物1198件, 仅一级文物就有115件,十个盗掘团伙,涉案人员两百余人。
他是英雄。
只是她至今都不敢去冷柜里看他一眼。
脑海里全都是他从泥石流里挖出来的那个瞬间,血肉模糊的脸,浑身的淤泥,还有那件被她把扣子口缝死了的驼色风衣,他曾经穿着在电视台大厅里徘徊等她,看到她来了走路都忍不住蹦蹦跳跳的样子。
她所有鲜活的理性的情绪都在那个瞬间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不停的重复回想他的笑脸,他在她身上放纵到呜咽,他满身是血的站在门口睡眼迷蒙的开门,还有,走之前他那么小心翼翼的亲吻她的脸颊,清晨煮好的粥是她最最喜欢的黏稠度。
他们都太迷信。
以为不说再见就可以再见面。
所以最后一面,她甚至都没有睁眼看他,连背影都没有。
***
沈惊蛰有八年没有回过N镇了,她是个决绝的人,宏峻不在,N镇的那帮沈姓家人对她来说就什么都不是。
她提着行李包站在镇中心,陌生的建筑,八年时间的沧海桑田,如果让她再选择一次,她会选择放下骄傲自尊和江立恢复联系。
不再让他孤孤单单委委屈屈的找她八年,到最后还把命赔给了她。
江立家仍然是N镇最富有的人家,几经拆迁后搬到了镇东边,独幢三层小洋房,因为门口种了一排花开艳丽的月季显得十分显眼。
沈惊蛰下了火车就直接去了江立家,按了门铃之后出来的是江立的母亲葛萍,葛萍是小有名气的黄梅戏花旦,国家一级演员,几代的书香世家,要不然江立也不会有个会文物鉴定的考古专家外公。
在沈惊蛰的印象里,葛萍是个一年四季都穿着旗袍的美丽女人,头发永远一丝不苟的盘着发髻,笑容温柔,说话声音很小。童年的沈惊蛰曾经觉得江立的母亲像是旧辰光水乡胡同里定格的女人,一举一动都摇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