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太子与婀娜公主对视一眼,显然他们都没有料到这一出。婀娜公主忽的一笑,道:“不是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吗?她的命,你要拿便拿喽。”
听了她这话,清婉明显感觉到了闻人昭仪身子僵了一僵,可她没有力气去骂。清婉看着婀娜公主挑衅地冲着自己笑,又看了看一脸神秘莫测的陈国太子,她于是也一笑,道:“哦,是吗?可公主殿下知不知道,我这可是在拿两条命,换一条命呢。”
“什么意思?”婀娜公主显然没听明白。
陈国太子盯着这个笑盈盈的女人,他不知道,连闻人昭仪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她如何会晓得。可这显然不是他现在该去考虑的,他已经失了先机,只能一抬手,说:“金奴回来。”
“皇兄?”婀娜公主不解。
“闭嘴。”陈国太子有些暴躁了。他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走到清婉和闻人昭仪跟前,却别聂衡挡下了。他看着面前这个人,觉得有几分面熟,可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到底是谁,倒是这人眼中压抑着的愤懑火气,让他知道,啊,这个人怕是也来向自己寻仇的吧。
“你是谁,为何没事?”他站在了原处,问清婉道。
清婉没有搭理他,而是凑到闻人昭仪耳边,悄声说道:“娘娘,其实那年在春猎营地,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有要杀死我的心了吧。”说罢,她不再去看闻人昭仪,而是松开了她,自己起了身。
她走过李氏兄弟的桌前,只在经过李瑾那里时,稍稍瞥向他一眼,见他眼中深邃的不可捉摸的神情,她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走至了聂衡身边,看着陈国太子,然后微微一笑,道:“陈国的迷香果真是名不虚传,这燃了一个下午了,这时候刚好发生药效,时辰把握得,叫人不得不钦佩。若是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见那位制香大师,好跟他讨教一番。”
“你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陈国太子看着面前这人一副从容模样,淡定地说着迷香的事情,就好像是在说今夜月色有多好一般。他知道自己怕是碰上了个厉害角色,所以他背手到身后,悄悄地给婀娜公主一个手势。
清婉笑了,道:“看来殿下的功课做得还不够,当年你们陈国和王皇后燕王及火西一族连手陷害魏王殿下和我唐氏一门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今天吧。”
大殿内静悄悄的,没有声响,人们的内心现在是如何的波澜,都被那迷香,限制在了无声里。清婉没有回头去看那些人,包括李琰,包括王皇后,甚至是梁帝,他们现在面上是何表情,她已经不想知道了。
“你是唐家的人?”陈国太子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
“怎么,殿下害怕了吗?”清婉笑着,向前一步,
陈国太子无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停下脚步了。输在了对一个女人的气势上,这让他很是恼火:“就算你是唐家的人,也奈何不了本宫什么。”他咬牙道,“今日这里的大梁人,一个都不会活着出去的。”
清婉看了聂衡一眼,禁不住笑了,她说道:“您还真是有自信。您连我一个小小的大梁宫女都杀不了,还想杀谁呢?您难道还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吗?”
陈国太子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来,他已经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皇兄?”婀娜公主在后边不安道。
“别吵。”陈国太子不耐烦地吼道。
清婉依旧不放过任何可以激怒他的机会:“原来堂堂陈国太子,也只是个会对女人发火的懦夫。”
“你说谁是懦夫?”陈国太子上前一步,抬手就想要去掐清婉的脖子。只可惜有聂衡在,他早一步就拿了剑,迫使他停步。
“小小陈国,也想灭我大梁,还是如此卑劣的手段,不是懦夫,又是什么?”清婉双眼直视着他,“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光明正大地沙场上见真招,”
“你闭嘴。”陈国太子吼道,抬手指了她,“你懂什么?你有国破家亡过,侍奉他人为君主,整个国民要向外国进宫朝奉的经历吗?我们陈国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不过就是想要摆脱你们大梁,一雪当年的破城之辱,这有什么不对?”
“那没什么不对。”一个声音在大殿门口响起,是足以让殿内众人都心生疑惑的一个声音。
“你们陈国不对的地方,就是用错了方法,你们选了最笨的一种。”李珺坐在一张木制轮椅上,由人推了进来。
“你……”陈国太子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见了鬼一般。也是,在他眼里,李珺是早就已经死了的人了。
然而李珺并未看他,他只是坐在轮椅上,对着上头同样一脸震惊的那些人一一点头笑道:“儿臣给父皇、皇祖母请安了,还请见谅,我现在这个样子,是没法起来的了。”
梁帝依旧是震动的,唯有张太后,在瞧见他进来的那一刹那,便有泪水滚落下来了。
李珺的视线又扫过王皇后和李琰,淡淡一笑,道:“皇后娘娘,六弟,也让你们失望了,我还活着。”
他这样说着,又看向同样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李瑜,不知道他是不敢相信这位魏王殿下是真的还活着,还是不敢相信他对自己母亲和六哥的指控。“十一弟,哦不,是太子殿下了。”李珺这样笑道。
他最后看向了李瑾,那个视线死死落在自己身上的人,他的亲弟弟。
“九弟,我回来了。”他笑道,云淡风轻地好像他不过是出门去买了个东西一般。
眼看着李珺像是话家常一般地打着招呼,陈国太子终于忍不住了:“你是怎么……”他说着自己又摇了摇头,看向殿外,“人呢?”
“别费心了。”李珺终于肯对他说话了,“我既然进得来这里,你的那些个死士,自然是早被拿下了的。”他看着陈国太子瞬间面如死灰一般,便不再看他,只转头对清婉一点头,道:“抱歉,损了你唐家军又两个人。”
“死了?”
“死了。”李珺再次点了下头。
清婉看了眼聂衡,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她于是收回了视线,对李珺道:“那后头的事情,还请殿下做主了。”
李珺点了点头,然后抬头对上上头的梁帝的视线,微微一笑,道:“陛下,”他没有称呼梁帝为父皇,这一刻,他只是个臣子。“想必此刻,陛下已经猜到了,或许,陛下早就已经猜到了,”他说着,苦笑了一声,“当时双塔峰那一役,我同唐大将军,都是为人所陷害。而害我们的,正是皇后娘娘,燕王殿下,以及闻人昭仪同她背后整个陈国,那小小的火西一族,不过就是个引线而已。陛下应该也得知了,那一役之后不久,火西一族的首领及其继承人,就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半夜割去了头颅。陛下觉得,那会是谁做的呢?”
梁帝自然是无法开口说话的。
李珺于是继续道:“当时我跌下双塔峰,本来没想着能活下来。可能是老天爷垂怜,那峰底是一个深渊,我只是伤了五脏六腑,以及这双腿而已,到底还是活下来了。聂衡带着残余的唐家军,在深渊下游找到了我。”他依旧是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往事,不带任何波澜。
“这几年里,我一直都在寻找,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归根结底,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件事的源头,不过就是为了一样东西,”他说着,轻笑了一声,“不过就是为了一把椅子而已。”一把天下至尊的龙椅。
“我的生母是先陈皇后,她在陛下的心中是何等地位,我想这宫里没人不清楚,所以皇后娘娘的忧虑,我能理解。”他一点头,“而淑妃娘娘一向是皇后娘娘的一派,六弟选择了为皇后娘娘和先太子殿下效力,我也能理解。”他再次点头。“至于陈国,”他转头看了眼那陈国太子,“方才你自己都已经说过了,我也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至于现在的这个场面,”他环顾四周,嘴角上扬,“可谓是一环又套一环的鸿门宴了。”他看了清婉一眼,继续道,“这几年六弟逐渐在朝堂立足,想必是不满自己只是个王爷的身份了吧,因此当年才会设巫蛊事件,使得先太子被废。”他看着李琰,后者只紧紧地抿着嘴。他于是又笑道,“当然了,你也不满意十一弟做太子,你也想动他。只可惜,十一弟有个好太子妃,次次帮他排除险难,所以,你才想着要在今天先除去太子妃,再向十一弟下手,是不是?”
“要毁掉一个女人,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便是毁掉她的清白。”李珺说着,和清婉相视一笑,然后道,“只可惜,你的算盘打得再好,终究还是差了一步。你知道方才陛下为何会掷杯生气吗,因为他知道,他最近新宠爱的罗美人,和陈国太子的一个幕僚,被人当场抓了个正着。六弟你说,陛下该不该生气?”他说着又看向陈国太子,道,“真不好意思啊,拖了你的人下水。不过,”他又看向闻人昭仪,“虽然一开始,燕王是同娘娘说,要陷害太子妃同太子的幕僚有染,不过,我这个六弟,他压根就没这么打算过,他的奸夫人选,从来都是贵国太子的人。你以为,一直以来,他真的都信任你么,信任你们陈国?”
清婉终于忍不住笑了,她说道:“不是都说心有所依的女人是最傻的吗,傻得还怀了对方的孩子。”
闻人昭仪的脸,也苍白得如同上好的宣纸一般。
“只是我们燕王殿下想要钓小鱼,却没料到,人家陈国,更是捕食在后,他们压根就不想扶持一个大梁的皇子上位,他们只是看中了昭仪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今天一过,皇子内讧造反被赐死,皇帝忧心过度而中风,不过一两年驾崩,到时幼帝即位,太后垂帘,这才是他们想要的一手好牌。你说是不是?”他再次问陈国太子道。
陈国太子自知事情败露,他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道:“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如何就不能是你李珺心怀怨恨,要置大梁皇帝及手足于死地……”
李珺摇了摇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如此冥顽不灵。”他只吩咐聂衡道,“拿下吧,事后等陛下审讯。”
聂衡应了声是。陈国太子一面拔剑对峙,一面唤道:“婀娜,还不快帮我打出去?”
婀娜公主却是个明白人,她站了出来,对李珺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找一个人,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但是作为交换,你得放我和太子哥哥安全回去陈国。”
“一个,”李珺笑道,“只能换一个人。”
婀娜公主咬了咬嘴唇,下定了最后决心:“那好,换我。”
“婀娜?”陈国太子不可置信道,“你……”
“对不起了皇兄,”婀娜公主看也不看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说了,你也不是个当皇帝的料,还是留在这里替我们陈国赎罪好了。”
李珺不愿意再听他们说其他,只一挥手,问道:“我要的人呢?”
“就在这儿。”婀娜公主推了金奴出来,“他就是你要找的人了,唐清朗。”
清婉的心再次一动。
婀娜公主见他们面上不为所动,于是动手取下了他戴着的那半张面具,面具之下,是更为扭曲的半张脸。
清婉下意识地上前一步,那金奴看着她,却像是在看个陌生人,浑身上下,都是戒备的模样。清婉停在了原地,看着他那陌生的脸,陌生的,敌视的眼神,她犹豫了。
“我的人在半山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脸,已经被树枝山石划得不成个样子了。我只能让人给他恢复到这样。”婀娜公主道,“另外,双塔峰之前的事情,他一点也不记得了,他……”婀娜公主话未说完,却见清朗浑身一颤,接着整个人都瘫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李珺皱眉问道。
“没事儿。”婀娜公主道,从腰间的一只香囊里,倒了一粒丸药出来,掰着清朗的嘴,给他送了进去。“这是老毛病了,三天一犯病,全靠这药维持着。”她晃了晃手中的香囊。
清婉看着清朗那依旧痛苦的神情,冷声问道:“你是想说,若不放你回去,你是不会再制这丸药的,对吗?”
婀娜公主站了起来,嫣然一笑,道:“你真是聪明。”
“我们若是不依呢?”清婉道,“大梁这么多能人异士,我就不信,没人能治得好他。”
“你尽管可以去试啊,不过,三天不进我这药,七日之后,他就会痛苦发疯,十日后,只怕就会掏心挖肺自杀而死。”婀娜公主看着她笑道。
“你是故意喂他这药的。”
“你还真是个聪明人。”婀娜公主笑道,“本来是怕他恢复了记忆后不好控制,没想到多此一举了。”她脸上略带着点小遗憾,“他还意外地挺能干的,杀人干脆又利落,还听话,比我府上的任何人都要好用。说实话,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清婉注意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她此刻的确有杀人的心,只要她的右手稍稍向上,就可以拿到袖中笼着的那柄匕首了。所以她没有丝毫犹豫。
婀娜公主看着自己的眼前飞过一道血迹,她有些不可置信。她望向面前的唐清婉,她其实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感觉到自己的脖子有点疼,然后就觉得自己倒在了地上。她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她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她努力地向上抬着眼睛,想看清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只可惜,她也看不清了。
原本瘫倒在地的清朗,在瞧见这一幕后,喉咙里发出一声怒吼,他艰难地站了起来,举剑就要向清婉刺去。再一次的,聂衡挡在了前面,他轻而易举地就制住了还在发病的清朗,压着他跪倒在地。
“小姐……”聂衡看向一步步走近的清婉,他看得出来,她此刻有多绝望,她的眼里,一点光也没有。
清婉在清朗面前也跪了下来,她捧了他的脸,看着那上头虬结的疤痕,看着他那充满恨意的眼神,她突然有点想笑。
“你就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她问,“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