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宋三柱却是始终没有开口。
他能说什么?
说他觉得便是给欢喜当上门女婿,冯忠国和冯忠良也不够格?还是说他觉得如果欢喜要挑上门女婿,便是云华公社最好的小伙子也能够挑?
不是他说,他就没有见过比欢喜更好的姑娘,长得漂亮不说,性子还那般大方,便是念书也是独一份的好,整个云华公社都没人比得上她一个小丫头。
宋三柱自己虽然只念过私塾,甚至他念书水平也就一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读书人的毛病他却并不少。
至少有一点,他和很多读书人的想法是一样的——这个世道,念书才是最好的出路。
哪怕如今政策变了,但不见县城各个工作岗位招工,最少也得是初中文凭?生产队长最少也得是小学毕业?
虽说如今取消高考了,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恢复?到时候,以欢喜的水平,一飞冲天是可以想见的。
这么好的姑娘,什么样的夫婿招不来?
便是他都是这般想的,更何况是他二哥了。
“怎么不说话?”见他不开口,冯淑华忍不住催促道。
宋三柱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问道:“你记得现在欢喜凭着做花生酥和红豆糕一年能挣多少吗?”
冯淑华一怔,“……最少三百。”
这么一说,她也明白过来丈夫的意思了,一个一年能赚三百的姑娘,自身又是个美貌能干的,什么样的上门女婿找不着?
不是大家势利,而是哪个年代都少不了这种事,谁不乐意自家孩子能过好一点?男人吃软饭虽然不好听,但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谁计较这个,到手的实惠才是真的。
要是被外人知道欢喜每年能赚这么多钱,上门女婿这事……怕是根本轮不上自家侄子。
“可是我娘家侄子到底知根知底……”
冯淑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宋三柱打断了,“宋家庄的小伙子,哪个不是知根知底的?”
冯淑华神色顿时便有些不好,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了,宋三柱叹了口气道:“再说了,这个事儿以往有人跟二哥提过,二哥是绝对不会让欢喜招赘的。”
“为什么?”冯淑华下意识问道:“二伯只有欢喜这么一个闺女,他就不想将欢喜留在身边,生出姓宋的孙子,为他继承香火吗?”
对于冯淑华而言,欢喜也好,娘家侄子也好,都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存在。如果娘家侄子实在不堪,她自然不乐意委屈欢喜,但现实却是不论冯忠国还是冯忠良,都是能被人竖起大拇指的好小伙。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凑做一对?
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谁都会有,正是因为清楚欢喜的好,随意冯淑华才更不乐意把欢喜便宜了别人。
宋三柱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二哥说过,做上门女婿的男人,十个里面九个孬,剩下一个狠。”
冯淑华顿时呐呐,“总也有例外啊。”
说到这里,宋三柱有些不耐了,“真要有骨气的男人,不会想着自己出息能耐了再来求娶欢喜?用得着这般的下下策?说不准到头来占了便宜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冯淑华想说自家侄子不是这样的人,宋三柱却是不乐意再跟她掰扯了,开口道:“总之这事我不同意,也别到二哥那儿去惹他烦心。”
有些不好听的话他已经看在媳妇的面子上没有说。冯忠国和冯忠良看着却是没什么地方不好,但也没什么地方突出的。就说昨晚上,换做是他和他二哥,哪怕是亲娘,关系到亲爹安危的事,也不会就那样乖乖听话待在家里。
从这事就能看得出,这兄弟俩都不是有主张的人,倒是适合做上门女婿,但却绝对不会是符合自家二哥要求的上门女婿。
好不容易养大的闺女是想要被人疼的,当爹的谁乐意闺女以后靠不上女婿,什么事都只能自己一个人扛?
再说了,那兄弟俩是那样听娘话的性子,方来娣那样的人,哪怕以后不是正经婆婆,她能不搞事作妖?
到时候要是出了事,心疼侄女不说,自家婆娘不也两头不是人?
冯淑华不知道丈夫的心思,想再说几句,宋三柱却已经倒下睡了。
她顿时便有些气闷。
好在冯淑华这人别看对外怎么强势,私下里对丈夫还是很信服的,因此倒也没有自作主张,而是找机会回绝了方来娣。
方来娣当时便不乐意,“你们不是还没跟你二伯提吗?”
冯淑华有些不自在道:“我家三柱说了,二伯不会给欢喜招上门女婿。”
方来娣尤不死心,“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冯淑华倒是有些犹豫,但想到昨晚丈夫坚决的态度,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道:“我二伯看不上愿意做上门女婿的男人。”
方来娣顿时便黑了脸,这话也忒不中听了,还是孩子亲姑姑呢,一点都不知道胳膊肘往内拐的道理。
☆、第116章 老鳖
另一边,欢喜第一时间就去了大队办公室,将玻璃厂的事儿和吴国兴他们说了一番,然后便甩甩手回来了。
她到底还只是个孩子,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之后的事儿就不归她管了。
才到了家,就看到奚明辉从屋里探出头来,看到是她,嘴角抿起一抹笑容,哒哒哒地跑过来,开口道:“欢喜阿姨,二柱爷爷让你赶紧回去,说有好东西给你。”
欢喜莫名,倒也加快脚步往回走去。
等进了屋,就看到自家爹爹双手捧着一只脸盆大的老鳖,满脸都是笑意。
欢喜眼睛都瞪大了,“爹爹,这东西哪来的?”
宋二柱一脸乐呵道:“别人送的。今天我去了趟面店,回来有个小伙子掉冰窟窿里了,我刚好搭一把手把人拉了起来,哪想到那小伙子拉上来了,裤脚上带了个这个。那小伙子似乎觉得尴尬,就把这老鳖送我了。”
欢喜听得有些囧,“这大冬天的掉进冰窟窿,爹爹你就没让他来家里换身衣服?”
宋二柱却是一愣,随即道:“家里哪来的衣服给他换?”
欢喜呆了一下也明白过来了,这会不是后世,夏天还好,冬天大家往往是一身棉袄棉裤穿到来年,穷的人家甚至只能窝在被窝里,谁家都没有多余的衣服给别人换。
“那后生看着不像是乡下的,估计是外来的。”说着这么一句,宋二柱的注意力就放到手上的老鳖上,“这东西可是难得得很,你这次出去可是吃苦了,看着比以往瘦了许多,这回好好补补。”
欢喜有些犹豫,“不给心爱姐姐吗?她正怀着孕。”
宋大柱闻言摇头,“不成,老鳖活血,怀孕了不能吃老鳖,你姑以往就是不清楚这个,怀孕的时候她婆婆给烧了不少老鳖,虽然当时玉珍好好生下来了,却是产后大出血,差点就把命给搭进去。要不是因为这个,你姑也不会只有建设和玉珍两个孩子。”
欢喜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事,顿时便一愣,随即抿了抿嘴笑道:“我这次带回来一些蘑菇,放点在老鳖汤里,味道准不差。”
老鳖虽然没什么肉,但熬汤却极为鲜美,欢喜还往里面搁了十几个鹌鹑蛋,那滋味简直不能更美,奚明辉往常并不是个贪吃的,这次却愣是吃了满满两碗饭。
宋林远更是在吃完饭后美得哼起歌来了。
他心情好,难免就说起了村里的八卦,“你们听说了吗,周家那个周春花终于嫁了。”
说实话,欢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嘴里的周春花是谁。说来,因为她当初故意传播的一番流言,赵秀荷的几个女儿婚事都不太顺利,尤其是周春花和周杏花,倒不是没有一些穷苦人家上门给儿子提亲,但赵秀荷如何愿意把女儿嫁给这些出不起礼金的人家,因此一直耽误到现在。
倒是周梨花,她是个会为自己算计的人,愣是背着赵秀荷跟个男人跑了。这也是个狠得下心肠的,自打嫁出去之后,就再没回过一次娘家,自然也没给娘家丁点好处,把赵秀荷给气得够呛。
也因着她,本来对女儿就不怎么宽容的赵秀荷对着周春花几个就更不好了,时时防范,生怕她们跟周梨花一样做白眼狼。
理清楚了这里面的枝节,欢喜好奇地问道:“周春花嫁给谁了?”
她可不认为周春花会有周梨花那样的胆子,但她也实在想不明白,赵秀荷能看上什么样的女婿,这时候可没人乐意为了娶她女儿出大笔彩礼。
闻言,宋林远的脸色有些犹豫,看了眼宋二柱,见他并没有反对之色,才开口道:“那周春花抢了周家四房周兰花的未婚夫。”
欢喜一愣,周兰花?
说来周家四房中,四房的人应该是最令人看得起的一房,不单是因为这一房人有能耐,更是因为四房那对夫妻是周家唯一不重男轻女的。
周兰花是周大财和何美云的长女,当初因为生她,何美云的身体伤着了,过了八年才又生育了独子周天宝。
这事要是发生在赵秀荷身上,对着这样的女儿自然喜欢不起来,但何美云却并不这样,依旧疼女儿如宝。
而周家孙女中,周兰花也确实是最拔尖的,长得最漂亮,性子也最好,又在何美云的支持下念到初中,自己还争气成为了县城纺织厂的临时工,去年听说已经转正了。
之前听说他有了对象,好像是厂里的领导给介绍的,男方是县城人,家里父母都是双职工,条件极为不错。
这样的男人,赵秀荷能看上做女婿倒是不奇怪,但欢喜奇怪的事……
“我没记错的话周春花已经二十七了吧,而且她哪里比得上周兰花,那男人难不成是眼瞎的?”她愣愣道。
“那是被设了套。”宋林远摇了摇头道:“听说那男的喝醉了酒,醒来就已经光着身子和周春花一个被窝了。赵秀荷威胁他要是不娶周春花的话,就去举报他耍流氓。”
欢喜一怔,随即问道:“那周兰花还有她爹娘能乐意?”
“当然不乐意,如今正在闹分家呢。”
周家这会确实是鸡飞狗跳,何美云揽着女儿,对上公公婆婆严厉的目光,毫无惧色道:“反正我话放在这里了,分家!不分家的话,我担心哪天自己会忍不住将这个贱女人给掐死!”
“你!”周老太气急,“你一个外来的媳妇,家里哪来你说话的份?”
说着,她转头去看儿子,“大财,你怎么说?我知道你二嫂糊涂,办的事不应该,但如今事儿都这样了,难道你真要断了兄弟情分?”
原以为儿子会谅解,不想周大财却沉着一张脸道:“阿娘,我只问你,要是小芬如春花那般抢了小玉的未婚夫,你能谅解?你能继续和三叔一家子住一个屋檐下?”
他口中的小玉是他们的幺妹,而小芬则是三叔家的女儿。
周老太顿时呼吸一滞,这话她不是不想接,但怎么接?真话不好说,假话……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又能让谁信。
她顿时便大哭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第117章 分家
和周老太不同,周老头在家里的存在感向来不高,什么事儿都听周老太的,平日里只知道埋头苦头。
这一次,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头却是开口道:“既然要分家,那就分吧。”
“老头子!”周老太急了。
周老头却是没有理会她,看向了至始至终没有开口说句话的周大贵,“你是什么想法?”
“啊?”周大贵一愣,一脸茫然地看了过来。
看到他这个样子,周老头有些生气道:“你媳妇和闺女做出这种事儿,你对大财就没有个说法?”
闻言,周大贵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周大财,缩着肩膀有些喏喏道:“我能给什么交代?既不能让春花把援朝还给兰花,也不能给兰花找个同样条件的未婚夫……”
他这话带着不自觉的敷衍,周大财已经皱起了眉头,何美云却是忍不住了,随手逮了一个搪瓷杯砸了过去。
嘭地一声,搪瓷杯砸在了周大贵脚边,他吓了一跳,随即怒道:“四弟妹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何美云红着眼睛道:“我能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想打你而已。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我们大财亏待你了没有?兄弟四个中,我们大财最有出息,挣得工分不比家里任何一个人少,每月还能拿点钱回来。这些年来,家里人生病,哪次花的不是我们大财赚的钱?哪次不是我们大财在忙前忙后?而你呢,赚的工分也就比女人多点,吃东西的时候伸出的手却比谁都要快,还有赵秀荷,她嫁过来这些年,大半时间都在怀孕,还比谁都金贵,怀孕了就不肯下地。还有你们那个好儿子,这些年占了大家多少便宜,丢了家里多大的脸我就不说了。结果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做出这种下贱的事儿,你还理直气壮,有没有一点廉耻心啊?”
一边缩在角落里的周春花已经涨红了脸,表情满是羞愧,在她身旁的周杏花都要把脑袋垂到胸口了。
“你什么意思?”周大贵怒道:“感情你这是借题发挥,实际根本就是不满很久了吧?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钱的事?”
见媳妇嘴笨被套住了,周大财开口道:“二哥你别胡搅蛮缠,总之今天这个家我是分定了。我以往的确不满自己付出得最多,但之所以一直没说,是顾及兄弟情谊,只是如今看来,大哥和三哥且不说,二哥你这个占便宜最多的人却是将我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
“咱可记着大财你的好呢。”周大富的媳妇朱玉莲连忙道。
“就是。”周大金的媳妇刘双喜也连忙道:“咱可不是没良心的人,我们二宝三宝前两年生病,可是大财连夜叫来了赤脚医生,还有去年年初,咱棉花被蒋家村的流氓欺负,要不是大财去跟第十队的生产队长打了招呼,怕是我们棉花到现在都不敢走出宋家庄。一桩桩一件件,咱可都记在心上呢。”
比起朱玉莲,刘双喜明显更会说话,也难怪她能越过长嫂更讨婆婆的喜欢。
见丈夫已经把局面稳住了,何美云也懒得再留下看这些人的嘴脸,拉着儿女便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