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漾打个哈欠:“女孩子家家是谁,五字儿名,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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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日。
早上不到九点,唐漾就到了银行,离她办公室最近的那个格子已经坐了人。
女同事叫范琳琅,和唐漾同岁,本科毕业进的汇商,在支行待了三年,在信审处待了四年,算唐漾直系下属。
唐漾身影刚出现在门口,她就起了身,等唐漾过来,她跟着唐漾进去,想帮唐漾拎包。
“不用,”唐漾道了谢,一边脱外套一边问,“正常件录完了吗?特殊件就桌上这些?”唐漾瞥了眼高度,十公分。
“我帮您提前把特殊件筛了一些,有必要看的才给您留在了桌上,”范琳琅说,“有几份是每个月都要被打回去,但每个月都要送上来,一模一样的内容,肯定过不了审,我就直接给您剔了。”
管培生轮岗的目的是熟悉部门流程,在职期间有一两单出众的业务,就大功告成,进入下个部门。加之现在贷款审核是终身制,即你在审批的横栏上一落名字,将来不管走到哪儿,你批下的这笔贷款都会跟着你的档案,一旦贷款方出现坏账或者拖延还款的情况,审核人便要承担相应责任。
唐漾经手的贷款越少,负的责就越少。
范琳琅是合理地帮唐漾减轻负担,话说得有点邀功的意思。
唐漾自然听出来了,她把外套挂到椅背上,面色没变:“我还是要看一下,麻烦你去下面给我截回来吧。”
范琳琅笑意僵了一瞬,随即如常:“不知道他们返还到客户没……但我昨天退下去的话,支行应该会留到周一。”
唐漾:“我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工作,”她顿了顿,柔声道,“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漾姐你这是什么话,是我擅作主张了。”范琳琅和唐漾互点一下头,立马回座位给支行去了电话。
抛开唐漾初来乍到时,范琳琅给她介绍了哪些外卖比较好吃。就工作而言,唐漾真的挺喜欢她这样经验丰富的同事,甚至算半个朋友。
你偶尔说什么,一点她就懂。她偶尔越了位,你提,她也不会生气。
要换做一些刚出来的实习生,就刚才那情况,估计得连发好几条朋友圈哭唧唧说好心没好报,遭遇职场霸凌。
当然,唐漾并没有经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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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琳琅件拿得很快,唐漾却一反常态看得慢。
批到其中一份时,唐漾无论如何翻不过去,中午随便啃两口面包,又推了下午的相亲。
挂完老妈电话回办公室,唐漾再看资料上的证件照,恍然——这是自己昨晚在日料店撞的那个服务员。
张志兰,29岁,两个小孩,一个七岁,一个三岁。之前是全职主妇,一年前丧偶,变成单亲妈妈。
她每月固定工资3800,加上她婆婆的工资,年收入不到5万。
她家里一套平房抵押值是7万,一辆面包车抵押2万。然后,她贷款金额填的180万,用途是购买某知名小区二手江景房?
就撞的那一面来讲,唐漾觉得她精神没问题,至少看上去没问题。
可仔细想,年收入5万,除去生活开支和两个孩子的费用,最多剩2万,哪怕不算利息,180万都得还90年。
即便汇商的贷款门槛低到尘埃开出朵小花,那也不能贷给你啊,银行又不是缺心眼。
信审处处长也是个管培生,31岁,已婚,叫甘一鸣。
大抵因为是校友,他对唐漾格外照顾。
甘一鸣让大家出来喝下午茶。
“唐副呢。”他一推唐漾办公室门,便望见女人一脸严肃。
“怎么愁眉苦脸的?”甘一鸣道,“超市里只卖可爱多不卖快乐多怎么办。”
唐漾习惯了他嘴滑,敛了神色,起身道:“就张志兰那个件,有点怪。”
“她呀,”甘一鸣给唐漾解释,“她的件明显是本人有毒,然后支行为了充数量交上来,但我们过不了,一次次打下去又递上来,从去年二月份到现在一月份,你算算递了多久……直接驳回就行了。”
唐漾问:“有深入了解吗?”
甘一鸣道:“没这个必要。”
唐漾道:“越是这样越有必要啊。”
范琳琅接话:“什么必要?”
唐漾半开玩笑道:“了解一下国人能为买房疯狂到什么程度,还有就是每年全行不都要各部门提供案例吗,这样的放上去,就是出彩的反面素材啊,不然每年都照着去年的例子删删改改,多没意思。”
甘一鸣给自己助理使个眼色:“记下来没有,”又转头道,“大家都学学,唐副这种高瞻远瞩是要干大事儿的人啊。”
唐漾作苦脸状:“我穿鞋都才159谎报160,能高什么瞻啊,矮瞻,矮瞻。”
大家登时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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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当唐漾说着玩。
下午茶后,唐漾做完手里的事情,在办公室浏览地图。
张志兰写的家庭住址在老城,唐漾没听过那条街,想到某人之前给自己说老城翻修过,唐漾短信发过去:“老城熟吗?南津街。”
蒋时延秒回:“熟啊,就对着北津街。”
唐漾再发:“在加班?有空陪我去一下。”
这句,蒋时延知道唐漾有空了,电话回过来:“你不知道自己当老板的好处就是随时随地都有空吗,比如你大清早爬去加班,苦逼对着电脑坐一天,我睡到自然醒,无聊得微博刷到三天前……”
说着,他还戏多地“哎呀”一声:“不好意思我忘了,某人无论如何不可能自己当老板啊,毕竟买银行还是有一定难度。”
唐漾冷笑,刚准备挂电话。
对方像她肚子里的蛔虫般,立马压住嬉色,低声问:“现在四点……四点半,在汇商楼下等你?”
唐漾一句“等你妹”到了嘴边,转念想想自己和美貌成反比的方向感,再想想蹭车烧的蒋大佬的油,用的蒋大佬的司机,费的蒋大佬的时间。
唐漾求人服软,捏住嗓子,矫揉又甜脆:“好~~”
蒋时延手一抖,差点扔了手机。
唐漾左手压住右手手背,微笑着深呼吸,一下,两下。
默念,人生就像一场戏,你我有缘才相聚,不过是你玩游戏我努力。佛说,要淡定,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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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时延手里的一休传媒每年年初都会出一套专题纪录片。
唐漾给他发短信时,他正在听各制片人做选题报告。
蒋大佬中午确实无聊到刷跳一跳排名,可下午忙得要死啊。
而提前撤退又装了次逼的后果就是——助理哭嚷嚷说今天一定要结果,要不然样片下不来,蒋时延耳朵上挂了副蓝牙耳机,一边开车一边听大家激情澎湃。
有从听评书切入的,有从国企切入的,有从卖白菜切入的。
提的最多的,是学术界年轻化。大学教授们的王者峡谷和蹦迪。
蒋时延学生时代几乎没被老师表扬过,自然对这个职业不感冒。
听到一个制片人念备选人物:“交大物理系教授,贾男,33岁,主攻量子物理和……”
唐漾提过,她之前的相亲对象,年龄33,大学教授,教量子物理。
“等等。”蒋时延道。
耳机那头,众人屏息。
良久。
蒋时延助理在那头问:“蒋总……”
蒋时延:“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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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漾四点半踩点出楼,一眼便眺到蒋时延站在台阶上打电话。他脚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地上的凸雕。四个圈的R8和冬日阳光一道成为背景板,停在台阶下。
唐漾感受到包里震动,朝他挥手。
蒋时延收手机。
走近。
唐漾:“到了多久?”
蒋时延:“刚到。”
蒋时延打量唐漾,半晌,道:“以后少穿粉色衣服吧。”
“中年少女都爱粉色你不知道吗,”唐漾顺着他目光,看到自己中午不小心洒在羽绒服衣摆的奶油渍,徒劳地抹两下,“浅色是挺容易弄脏……”
蒋时延认真道:“显胖。”
唐漾一口气卡在喉咙,抬头直视他,微笑:“知道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女朋友的原因吗。”
蒋时延下一句:“看着都快九十斤了。”
九十二斤善于藏肉的唐副处立马笑弯了眼,拍着他胳膊:“太!优!秀!”
双方赞美都很真诚。
唐副处愿意忽略掉蒋大佬电话里的剑拔弩张,和同样愿意忽略掉唐副处乱七八糟相亲对象的蒋大佬达成短暂和解。
蒋大佬眉目蓄了点笑意,然后开车门,弯腰,向一脸傲娇的小朋友伸手作请状。
唐副处清清嗓子,起了点职场精英范儿,身姿袅娜并心情愉悦地上了对方爱车。
第4章 拿你当朋友4
路上,唐漾接到甘一鸣电话,回答:“和朋友出去了,没找张志兰,我知道没必要……嗯,谢谢甘处,不用算在加班时间里。”
唐漾刚调回来的时候,蒋时延在汇商官网上看过信审处工作人员的照片。
等她挂了电话,蒋时延道:“甘一鸣给我感觉像……厚切的脂肪。”
“直接说油腻不好?”唐漾在别人面前裹着自己,在蒋时延面前不会。
“偶尔装逼,不被雷劈,”蒋时延轻笑一声,“其他同事呢?相处还好吗?”
“还行,”唐漾道,“可能有背后说的,但面子上都还挺和气。”
唐漾说了几个好玩的事儿。
蒋时延如常道:“你再厉害也才出来一年多,那些都是办公室泡熟了的人精,反正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拿什么。”
唐漾“嗯”一下,偏头望见一张侧脸如铸,她还没来得及接话。
下一秒,俊脸上薄唇启得一本正经:“胸大腿长就不要贪图了,维持智商的话,每天早晚可以坚持喝旺仔或者未来星。”
唐漾不承认自己方才有一秒的动容,微笑道:“您正经说话的时候人模狗样格外帅气。”
蒋时延顿一下:“我不说谢谢没关系?”
唐漾大度:“您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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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地方下车,唐漾开了步行导航。
没走几步,她和蒋时延都凝了脸色。
南津街外街焕然一新,一路之隔的内街却是狼藉一片。七七八八的铝皮窝棚东倒西歪,这家房前的洗碗水流到下一家的锅炉边,路面沥黑,不知哪边的屋内时不时传来一声打骂,一股鱼和家禽的腥臊味呛鼻而来。
内街尽头有片稍微整洁的楼房群,唐漾看过路标:“应该是那。”
蒋时延瞥一眼超载的垃圾桶:“应该从车上拿把伞下来,万一待会儿遇见流浪猫流浪狗什么的……”
唐漾走到步行道上,嘲道:“你一八八是长着玩的吗?”
不等蒋时延回答,唐漾“噢”地拖长调子:“好像是诶,”唐漾道,“不知道大三陪谁回学校,谁手上拎俩卤翅,被一流浪狗盯上,拔腿就开跑,结果越跑狗越追,最后扔了卤翅,双手抱胸,那声尖叫……啧啧。”
蒋时延冷笑:“说得像你没跑一样。”他打量四周。
唐漾嘁道:“你不跑我能跑吗……”
尾音淹没在三米外,一条癞皮狗饥饿的眼神下。
蒋时延看了一眼,很确定:这是一条疯狗。
他早已不是那个怂哒哒的少年,现在的他不会害怕正常情况下、正常的流浪狗,可这是一条疯狗,他不能拿唐漾和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真的。
蒋时延刚想把唐漾朝后拉。
唐漾思考半秒自己穿着高跟鞋不能陪蒋大壮犯蠢,也几乎是同时,刷一下把他拽到自己身旁。
流浪狗“嗷”地低咽,一下一下用前爪刨地。
蒋大佬假装冷静,晓之以理:“跑吧,我现在是百米健将。”
唐漾和狗对峙。
蒋大佬吞了吞口水,动之以情:“它扑上来我们都得玩完,我用我曾经那一百斤肉发誓,我可能大概或许愿意跑你后面。”
唐漾没反应,坚持拉住他。
流浪狗背上流着恶脓,蒋大佬强忍住不适,倒吸冷气:“唐漾真的,我突然想起我家还有两个快递,我先走一步——”
流浪狗戾吠一声,蒋大佬浑身一震,蓄势待发的唐副处从包里摸出口红,弯腰作捡石子状,然后又快又狠地把口红掷出去。
流氓狗吃痛,瞪着两人的眼睛红如浸血。
唐漾借着蒋时延胳膊作支撑,侧抬一只脚,拔掉黑色高跟鞋,突地扬起来,流氓狗“汪”一下,夹着尾巴跑远。
一切仿佛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等蒋时延回过神来,唐漾已经穿好了鞋,保持着挽他胳膊的姿势松气:“蒋时延你是不是有毒,说什么来什么,劳资新买的子弹头……”
其实以前两人也有过肢体接触。送别时的拥抱,酒醉后的搀扶,击掌,拉钩……
大概现在在吹风,也大概很久没有被保护,所以蒋大佬显得格外不自在。
蒋时延想,唐漾是真的瘦了很多,比上次见面的九十斤更瘦,现在八十,不能再多。
她下意识拉自己的时候,手搭过来,都没什么重量,细软轻飘,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