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才刚刚哭个开头,就听见“咚咚咚”。
有人敲车窗。
蒋时延继续哭。
那人“咚咚咚”继续敲。
蒋时延自己哭自己的。
那人锲而不舍地敲。
蒋时延倏地按下车窗键,糊了一脸鼻涕泪痕地抬头,扭头,冲着窗外破口大骂:“敲敲敲!敲你妈!敲一次没人应里面肯定就没人啊,你他妈没长眼睛看不出来老子心情不好吗——”
车窗缓缓降至最低处。
蒋时延噎住话音。
窗外,唐漾面色沉沉,双手环胸睇着他。
“你再说一次。”她道。
蒋时延对上唐漾气场全开的眼神,吓得懵懵的。
他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还在闹分手,虽然不知道唐漾是什么意思,他吞了吞口水,仍旧听话地弱弱道:“敲,敲,敲,敲你妈……”
声音越来越小。
第64章 极其十分非常简陋版十年2
唐漾睨着蒋时延一脸狼狈, 胸口起起伏伏。
宋璟找她约饭, 她不知道宋璟是出于什么原因, 但她要把宋璟当初送给她的红绳还给他。
两人互送过其他礼物, 那些可以湮没在时间里, 但这根红绳挂着宋璟自出生后便一直戴在身上的长命锁。
唐漾收拾东西、发现这个盒子时,已经是大四。
她当时就想还给宋璟,可宋璟考研去了军校, 电话一断, 杳无音讯,一拖就是十年。
唐漾算是薄情的人,分手了就是分手了, 她不愿留恋或者和宋璟有任何牵扯,所以答应了宋璟出来, 执意要还。
餐厅是宋璟挑的, 中规中矩。
两人相对坐下时, 宋璟笑,唐漾也笑, 笑里难掩感慨之意。
当初是真的在一起过,分手也是真的仓促——
唐漾和宋璟恋爱时,蒋时延身为“媒人”却同时疏远了两人。
唐漾和宋璟知道这远离的意思,最初那段时间他们也着实甜蜜。唐漾和宋璟每晚会聊半个小时,讨论一些数学问题或者新闻。唐漾会去看宋璟,宋璟自己虽喜素,却会带唐漾去吃好吃的, 在拥挤的公交上主动用身高给她圈出空间,给她拎包,买路上的零食。在太阳最好的午后,他问她“要不要牵手”,唐漾轻轻点头,宋璟这才牵起她的手。
更多的异地时间里,宋璟忙导师安排的任务,唐漾就自己刷题,唐漾忙模型,宋璟就自己做项目。
唐漾乖巧懂事,宋璟体贴温柔,两人的恋爱没有作、闹、任性,和煦得如同宋璟,也如同十八岁漫山遍野的微风。
直到翻年,寒假结束。
唐漾仍旧每晚和宋璟发些有的没的,宋璟最开始会回复一两句,后来是“哦”“嗯”,再后来,就是唐漾每天一句“晚安”排成强迫症喜欢的队形。
那时,唐爸爸给唐漾的生活费比较宽裕,唐漾可以在任何时候买票去宋璟的城市。可那时候她没意识到这是异常的冷暴力,她只当宋璟在忙,惯例等到下个月一号,才怀着微微的失落去找宋璟。
北方城市三月尚未回暖,倒春寒一来,冷风扑簌簌地吹。
机场在翻修,唐漾迷了路,她饶很远一圈出了大厅,霎时冻得身体一紧,“阿嚏”一声。
唐漾给宋璟打电话,宋璟没接,唐漾坐大巴去他学校。
大巴里有股沉闷的汽油味,唐漾信了天气预报,穿得很少,她想开窗透气,雨夹雪打到她脸颊上。
一个小时吐了五次,她到了宋璟校门口,还没下车,便看到宋璟和一个女孩子并肩走出校门。宋璟双手插兜,面色很淡,那女孩子微低着头。
唐漾坐在大巴第一排,就这样,怔楞楞地望着宋璟和那个女孩子停在车前,望着那女孩子把手挽在宋璟胳膊上,宋璟没推开,唐漾胃里翻江倒海,眼里是越飘越大的雪。
绿灯还没亮,雪花落在那女孩子的帽檐上,唐漾就是呆呆地望着宋璟面上没什么表情,身体却是微微偏转,温和地替那女孩子掸掉了帽檐的雪。
宋璟看到大巴,动作停住,视线探向里面。
唐漾倏地把头埋到腿上,眼泪在膝盖处润湿小小的一块。
十分钟后,粗犷的司机大叔问唐漾:“我马上又要去机场,小姑娘你不下车?”
唐漾满脸泪痕地抬头,摇头,又点头。
“机场,去,去机场。”她出奇难过。
唐漾当天就回了学校,宋璟还是没给她发消息。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唐漾陷入了自我怀疑。是她不够漂亮?还是成绩不够好?
室友玩笑般开导她:“男人面上再光风霁月,其实都喜欢两种,”室友指点江山的口吻,“要么骚,要么会撒娇。”
唐漾双手捧脸,眨着眼睛嗲嗲叫:“老公~”
室友抖着鸡皮疙瘩:“得得得,您还是继续女神,以后女王好吧。”室友不禁感叹,白长了一张三千娇宠的爱妃脸。
唐漾和宋璟断联系的第十天,中午。
宋璟发消息问唐漾:“吃饭了吗?”
唐漾回:“吃了。”
宋璟:“我前段时间在忙。”
唐漾:“嗯。”
宋璟又道:“你要……分手吗?”
唐漾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是在等解释,还是在等自己的决定,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宋璟说分手啊。
一瞬间,她觉得可笑,可悲,亦或愤怒。
但提都提了,分就分啊。
唐漾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嗯”字答完,直接拉黑了宋璟。
这段恋爱持续一年,分开总归难过。
蒋时延从台湾回来后,问过唐漾缘由,唐漾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但就是掉了眼泪。
她要说什么?说自己被宋璟绿了,还被宋璟甩了,让蒋时延拉着一帮左青龙右白虎的小弟给自己找场子?说她不是因为宋璟,大概是出于失恋本身这件事在哭?就算她和条狗谈恋爱,她被甩了也得哭啊。
还是说临分手那段时间她正在纠结考研还是出国,她淹没在很多学长学姐的光环下,每天焦虑迷茫,唐漾本是个骄傲的人,然后,宋璟轻描淡写掸碎她那时留存不多的骄傲……
分手时,唐漾觉得宋璟会是自己一辈子的隔阂,可如今再见,项目聊完,她情绪好像没有太大波动。
宋璟给她盛了汤,唐漾从包里掏出装有木盒的布袋,推还给他。
“好像欠你一个解释,”宋璟接过东西,想到什么,温声道,“那女孩子是我妹妹,同母异父。那段时间我母亲在重症监护室、离世,然后葬礼,我状态各方面都不对,忘了你会来看我,分手后才反应过来,”宋璟顿了一下,“当时晃眼看到的人影应该是你。”
如果早十年解释,唐漾想,他们的结局大概不会变。
唐漾再回想当初的情形,模糊的记忆里,那女孩子似乎也生了张绝色的脸。
“节哀。”唐漾晚说了十年。
“不必,”宋璟笑,“我和她没什么感情。”
唐漾不知道宋璟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但听他说过他的家庭。
宋璟母亲是个护士,极其貌美,父亲是中学老师,为人朴实厚道。宋璟母亲出轨、酗酒,会家暴他父亲。自他知事起,他母亲隔三差五便会带不同的男人回家,即便宋璟在家,也不会刻意关门。他父亲是受气的性子,但看到儿子茫然的眼神也会心疼,好几次鼓起勇气和他母亲商量“能不能不要带回家,不要让孩子看见”“孩子还小”……
他母亲喝酒,喝着喝着,一个啤酒瓶冲他父亲头上砸去。
血从他父亲脑门滑下。
他母亲在旁边骂骂咧咧:“你管什么?!”
“当初要不是你使诈逼我怀上这孽种,又跪在我父母面前求我嫁给你,我会是现在这样子?!”
“你不知道那些追我的人都开小车用手机,你一个穷教书的自己撒泡尿照照自己……”
然后,他母亲高兴会甩他一耳光,不高兴甩他两耳光,用极其憎恶的眼神看着他,他母亲脸上涂着父亲一个月工资买的、最好的化妆品,在宋璟眼里,蛇蝎大抵如此。
他父亲当初要娶他母亲,父亲家里所有人都反对,他父亲和家里人断绝了关系。
直到宋璟高中,他父亲被母亲捅了一刀,血流不止,进了医院,他爷爷才知道这些事,震怒之下把宋璟接了过去。
他爷爷是军人,肩上挂着衔,想把他母亲告上法庭。可他父亲又打着为孩子好、不要让孩子没有母亲的旗号,带着伤在他爷爷家门口跪了三天三夜,用昏死换他爷爷松口。
高考前夕,他母亲情夫死了,他才知道自己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他父亲心生怜悯,把他妹妹接过来。女孩子比他小三岁,一身青青紫紫皮带鞭出来的伤。
宋璟那时只给唐漾说到他父亲为了保他母亲,在他爷爷家门口跪下。
当时,唐漾宛如听天书一样听完男朋友家里的事情,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要求情?!为什么不离婚?!应该离婚啊!家暴是犯法的!”
唐漾去找宋璟的时候,两人会睡标间。
那天晚上,宋璟第一次和唐漾睡在一张床上,汲取温暖般、和着外衣抱住她。
良久,他像在评价完全和自己无关的事情:“畸形的爱情罢。”
那时宋璟也是在笑,挂着和现在、他说他和他母亲没什么感情一样的笑意,寡淡而凉薄。
唐漾那时只顾着心疼宋璟,现在好像明白宋璟这性子是怎么来的了。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唐漾:“你父亲现在还好吗?”
“提前退了休,在养老院,挺好,”宋璟看了唐漾几秒,问,“你和蒋时延在一起多久了?”
唐漾诧异:“我刚刚给你说我和他在一起了?”
“你和他总会在一起,只是时间问题,”宋璟低头啜了口汤,抬头,笑道,“他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你,比你想象中更早,虽然他吊儿郎当醒得慢,但终归会醒,醒了你们自然就会在一起。”
“啊?”唐漾耳根悄然漫上一层热意,她张张嘴,定成一个不太敢信又压不下去的抿笑。
听前男友说现男友很久之前就喜欢自己的感觉,真的是诡异又奇妙。
“第一次认识到喜欢,大概就是从蒋时延那儿,”宋璟说起蒋时延,同样笑道,“他以前经常在寝室夸常心怡,怼你。夸常心怡温柔大方懂事,怼你性子野,叫你一声‘漾哥’,你还真的就像男生一样和他疯疯吵吵。”
唐漾满脸问号:“你给我说我男朋友夸别的女孩子不夸我?他喜欢我?他这是喜欢我?”
宋璟瞧唐漾下一秒就要冲出来买榴莲的样子,赶紧道:“但他夸常心怡一句,会怼你十句,他就是用常心怡开个头,剩下的都在叨叨你,”宋璟思及什么,忍笑,“我那时候还特别奇怪,他说他这么讨厌你又烦你的,怎么还要和你说话,给你买零食,一天到晚找你问东问西。”
唐漾抻抻脖子,面色好看了些。
“而且他只允许自己说你,他可以说你不好,但别人如果敢应的话,他非得以牙还牙,”宋璟接着道,“你知道他会来事儿的性子,和人打交道如鱼得水,整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
参鸡汤别了油,口感温醇鲜美,宋璟多喝了几碗,就着唐漾脸颊若隐若现的绯红,说了很多——
唐漾和蒋时延周末会约饭。
那时没有外卖软件,宋璟说,蒋时延带她出去吃东西前,会先给冯蔚然他们打电话,问哪家好吃哪家不好吃,说漾哥不喜欢酸不拉几的泰国菜,说他们吃完还得回学校赶作业,不能太远。宋璟就看着蒋时延在寝室像条狗一样把合适的餐厅列出来,然后各个因素考虑得无比完整,然后隔天周日,又和唐漾吹嘘:“是不是很好吃,是不是时间刚刚好,开玩笑哥哥我是谁,就拿耳朵一看,就知道那家店怎么样。”
唐漾会笑着搡蒋时延:“谁是哥哥。”
蒋时延又抱头认怂:“漾哥,漾哥。”
还有蒋时延周末会带唐漾打游戏。
那时候的手游分区服,宋璟住蒋时延上铺,周五晚上总会看到蒋时延挨个登进去看看哪个是“爆满”哪个是“火热”“流畅”,等不了一会儿,又听他和唐漾语音:“不是我吹,就我这种全服前十的号一上去,方圆十里的菜鸟……”
宋璟跟蒋时延同寝六年,平常气质冷清,真当他捏了嗓子,倒把蒋时延那股嘚瑟劲儿学了五成。
唐漾对这些场景太熟悉,熟悉到宋璟一出声,她就笑出了声。
她没有笑蒋时延,一定是宋璟声线清润好听,她浑身才会暖融融的。
唐漾礼尚往来:“他那时也经常在我面前说你。”
宋璟:“他一定是夸我。”
唐漾陷着两个酒窝点头,给没有冲出来抡拳头的男朋友留足了面子。
唐漾那时听蒋时延说宋璟习惯超好,没坏脾气,除了对他蒋时延对其他人也没好脾气,唐漾那时觉得宋璟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十几岁的年龄,很难分清对美色一时好奇,亦或长足的喜欢。
很多时候是旁人都喜欢了,她也便喜欢了,傻子一把她推给别人,她也当真觉得傻子不喜欢自己,自己不喜欢傻子,稀里糊涂走在了一起。
“你好像真的没什么缺点,”唐漾慨然。“折腾”“耍性子”“不开心”这样的字眼好像从来不会和宋璟有联系,他说家庭是淡淡的,说分手也是淡淡的。
宋璟失笑:“有过自私。”
唐漾用眼神问他。
宋璟承认:“那时候看得到他喜欢你,也看得到你喜欢他,但你们两个互相看不清,我没提醒蒋时延,过来吻了你。”
“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宋璟难得词穷,“就像偷了蒋时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