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需要唐漾处理的文件他们也没急着送进去,人家小两口午休好不容易说说话,他们得成人之美。
同事们吃零食的吃零食,开黑的开黑,唐漾没关办公室门,蒋时延坐在会客的小沙发上,唐漾靠在蒋时延怀里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蒋时延让她靠着自己睡会儿。
窗外空调挂机嗡鸣,知了聒噪,信审处内氛围融洽,有谈笑亦有温馨。
一个重磅消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宛如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登时激起千层浪花!
第81章 淬火炼金5
八月初的时候, 唐漾给监察委和周默递过一份细节详尽的报告。
经过大半个月的审查复核, 监察委终于揭露:刨除九江触犯刑法的部分, 九江涉嫌经济犯罪的板块有——通过慈善环节洗钱, 以及数次以构建商圈名义、从汇商贷得百亿款项投入生态王国构建, 百亿款项从未偿还。
而汇商高层涉嫌越权授信给数千个不满足贷款资质的空壳小企业,通过让小企业分担坏账的方式替九江填补百亿空缺!
如果说九江担任的是把人拆骨入腹的刽子手角色,那汇商高层就是九江手里的第一刀。
下午一点到两点是流量高峰期, 几乎所有能刷出内容的界面, 核心词都是“汇商越权授信”“百亿坏账”。
蒋时延在唐漾办公室呆了不到十分钟,蒋时延助理来了电话,而唐漾也被樊行长叫到顶楼开紧急会议。
先前那些慵懒的午后气氛尽数弥散, 空气好似随着各媒体记者钢炮般的嘴速变得紧绷压抑。
“大家好,这里是一休视频, 可能有观众会问, 这些词挨个看都能懂, 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呢?”一休报道的扫描件画质清晰,一只手一边拖动扫描件一边快速解释, “简单来说,就是九江从汇商这里贷百亿过去,汇商高层越权到信审处,给上千个征信欠佳、没有贷款资格的小工厂贷款资格,这些小工厂有不同的法人,比如一个贷一千万,那么十个小工厂加起来就是一亿。”
“汇商高层给各个小工厂授信金额不同, 有的是五百万,有的高达八千万。”
“这些小工厂从汇商贷到的钱填补九江百亿空缺,然后这些小工厂在汇商账目上做坏账处理。即汇商账目上显示,九江履行合约偿清百亿贷款,那些改过名字、看上去毫无关联的小工厂则像银行每年成千上万坏账中一堆不起眼的砂石,被时间冲走。”
记者们语速越来越快:“汇商A市分行面临重大信用问题,总行高层们何去何从?”
“银行高层权利如何控制?金融犯罪屡出新招,如何调控?”
“说最冠冕的话,做最肮脏的事,汇商股价下午一点开盘跌停,老牌标杆式银行将如何面临这道信誉难关。”
“……”
汇商顶楼,总行长和特别风控小组已经抵达,中高层几十号人围坐在会议室,面色凝肃,鸦雀无声。
同一时间,监察委拘留处。
三个落马的副行长也在开会,周自省独自窝在角落的硬板床边。
他不敢开口,咳咳呛呛后他一嘴血包不住,也不敢吐。
三个副行长企图让周自省联系到周默,让周默从九江口供进行操作,帮忙掩盖或减轻越权授信这个环节。
偏偏墨菲定律,半小时不到,周默在相隔不远的拘留处不仅交代了全部,甚至还说了具体比例,九江在汇商这边每贷五亿,就会给四个涉事行长拿一亿的抽成。
网友们还没来得及感慨资本阶级钱生钱的轻松,随着直播报告进入后半程,监察委官方视频露出报告末尾的起草者姓名:不是竞争银行,不是反贪党组的卧底,而是汇商内部一个年轻高层,白纸黑字写得坦荡又明白的唐漾!
两个字,顿时引得哗然一片!
唐漾提前给总行行长做过报备,但总行行长没想到周默会同时把具体比例抖出来。
会议进入到后半段,领导们有点迁怒的意思,让唐漾分管总行派遣过来的风控小组,总行长道:“唐处胆识卓越,即便怀着孩子,我相信也能处理好这些事,和汇商风雨同舟。”
总行长笑里似是不加掩饰的讽意。
唐漾拉拉嘴角,安静中,她顶着其他高层各式各样的眼光站起来:“尽量。”
她当然知道总行长给了自己一个烫手山芋,当然知道信用问题对任何一个银行来是致痛打击。
可事实摆在她眼前,那么多残忍血腥的图片放在周默给她的U盘里,她真的没办法把真相说一半藏一半。
她自认不是善良的人,但尚存最基本的公德心。
————
傍晚六点,顶楼散会。
唐漾交代了一件在心里搁置很久的大事,稍稍缓一口气。可她刚出会议室,还没上电梯,监察委的人便来到顶楼拦住她:“涂臣等人就越权授信一事录了口供,有迹象表明您参与过‘曲奇’事件。”
唐漾脚下轻滑:“我提前写过报备书。”
监察委:“九江何征等人列出涉案名单里都有您。”
唐漾喉咙滚了滚:“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报备书上写的很清楚,八月初连同今天下午这份报告一起送去的监察委。”
监察委提醒:“玛莎拉蒂。”
唐漾想起周默请自己那次乌鸡汤,恍然大悟。
“你们怎么把我带走的,还得怎么把我送回来,很辛苦了。”她半开玩笑半认真。
监察委都是看证据说话,不会因为唐漾提供了汇商高层越权授信的报告而对她网开一面,但考虑到她是个孕妇,动作和态度着实温和不少。
电梯门徐徐合拢,唐漾和监察委等人下至一楼。
方才顶楼的行长办公室内,总行长和樊行长并排而立。
总行长这几天头发白了不少,眺望窗外:“不把报告给总行直接捅到监察委,再随手给总行一页纸报备,先斩后奏,她胆子真的大。”
樊行长和总行长是老同学,颇为感慨:“汇商能把这坎过过去是命,过不去是天意。我见唐漾第一面就很喜欢她,做事拎得清,眼睛很干净,没有沾染半点办公室习气。”
总行长看在眼里:“她来汇商第一年推了BKB模型,第二年提了昙信通。”还都是在基层岗位提出来的。
樊行长:“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实在少。”
————
蒋时延接到秦月电话赶到汇商时,唐漾已经被监察委带走了快一个小时。
蒋时延听完前因后果,桌上的水一口没动。
“我去悠然居。”他攥着手机起身。
秦月:“你还要去吃晚饭?”
蒋时延:“我去找程斯然拿原件。”
秦月相信唐漾没事,所以不急。
可蒋时延的担心不一样。监察委、一休、汇商等多方势力盘踞局中,稍微一个动静出来,可能又是风起云涌。唐漾真到了监察委还好,蒋时延担心她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如果那些人不择手段一点,趁她在监察委那里动她,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大家都已知晓的蒋小狗……
蒋时延不敢推测意外,马不停蹄从汇商赶往悠然居,敲开程斯然办公室阐明来意。
程斯然顺着时间点找出一堆视频原件,蒋时延状态平稳地坐在程斯然的位置上,握鼠标的手却不自觉地发抖。
谁他妈老婆怀着三个月孩子去了生态王国还去监察委?下午落在报告上的唐漾一出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漾漾,他怎么就没想到九江和汇商落网高层会反咬唐漾一口,他怎么就这么马虎……
窗外天色已黑,蒋时延侧面映在窗户上,喉结上下滑动一次,两次,越来越疾。
程斯然轻拽一下鼠标线,于心不忍:“你稍微冷静一点……我去楼下给你叫个饭?”
蒋时延:“我很冷静,”他手指越点越快,“我和她午休的时候还在一起,只是几个小时没见——”
蒋时延说不下去。
他拿到视频,匆匆赶往监察委,城市华灯初上,监察委里灯火明炽如白天。
办事员过来从他手里拿了硬盘,不到十分钟,给出反馈:“视频可以作为佐证,唐处牵扯的有玛莎拉蒂和黑金卡,玛莎拉蒂后来被周默给了甘一鸣,所以现在只需要核清黑金卡里两千万的去向就可以。”
蒋时延去看了周默。
周默后来把两千万汇入了其他现金流,他很抱歉:“我当时没有考虑到把这两千万完整地留下来。”以至于分流后蒋时延可能会很难查。
“没事。”蒋时延仍旧给周默道了谢,然后在办事员带领下离开。
路过一个楼梯口,办事员提道:“唐处在三楼,就楼上。”
蒋时延摇头:“不用。”
他不敢去见唐漾,害怕自己看见漾漾绷不住。
办事员不知道这些豪门感情几分真假,也不敢妄加揣测。
只是走到楼外,身后是明亮,身前是天黑,蒋时延停步,转身,高大的身形逆着光。他确认了唐漾的安全,仍是没有忍住啰嗦:“麻烦你们照顾一下我爱人,我会尽快来接她,她怀着小孩,晚饭请不要让她碰辛辣油腻,水尽量温一点,如果可以的话,她晚上要喝牛奶……”
办事员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逐句应好。
蒋时延满是感激,握手连连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办事员受宠若惊。
蒋时延阖眸,盖住眼圈的血丝。
他眼眸深邃,藏着与夜色暗涌、早已淌进骨髓的隐忍深情。
————
周默给蒋时延预估的时间是三天,他明显低估了一休的渗透力和人脉网。
三小时后,深夜零点。
唐漾揉着眼睛从监察委出来,遥遥地便看见蒋时延倚在门口柱子上。
他身体的每个棱角都很好看,西装裤包裹下的长腿修直,双臂环胸的姿势赏心悦目。
就知道他会来,他大概担心了,看看,看看,蒋大狗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唐漾倒是笑了,小跑两步被他抱得腾空一瞬,然后才落到地上。
“有蒋先生可真好。”她仰面望他,声音甜甜,眼睛黑白分明,缀着碎光。
蒋时延也不顾监察委里还有人办公,他亲亲她额角,又亲亲她发顶,然后没忍住重重揉了一把,这才搂着她朝车走:“回家洗洗睡?今天累了?”
“我刚刚在上面睡了快一个小时,”唐漾笑意放下,“你帮我回家拿床毯子吧,我回信审处,樊行刚刚给我打了电话,他让我回家休息,但现在这个节骨眼,”唐漾忖然,“刚好汇商是信用这边出了问题,我刚好负责这块,事情堆得很多,其他同事都在加班,”唐漾摊手,“我走不开……”
蒋时延当然知道,又没办法,最后轻拍两下她的手心,忿忿地:“家暴。”
家暴就家暴吧,唐漾已经养成了摸肚子的习惯:“我会照顾好蒋小狗。”
蒋时延叹了口气。
他送唐漾回汇商的路上,助理夺命电话打来,主题是一个:“需要压九江越权授信的事吗?”
如果说下午已经掀起了第一波高潮,那深夜无疑会有第二波。
如果蒋时延想强压,肯定可以逆着风浪压下来,但压下来的后果……
蒋时延沉默。
唐漾手轻轻覆上他的:“你没必要掺和汇商和九江的事,我做什么是我和汇商有用工合同,我该做什么,”唐漾说,“蒋小狗的奶粉钱你还是要赚。”
唐漾明白,蒋时延很想也很可能为了她不管不顾压下来,所以她提前一步说明自己的立场,不让他为难,带着唐漾式的理性客观。
蒋时延这次反常地不想听唐漾的话,可见她疲惫带笑的模样,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借着手上力道将她带向驾驶座,在路边,在昏暗中,轻轻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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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商和九江的专案查归查,媳妇还怀着孙女就住到了办公室?
蒋妈妈好几次想冲过去讨说法,蒋时延拧眉拦住她:“漾漾这段时间本来就忙,你不要再过去多事了。”
蒋妈妈气不过,指使蔬菜去挠蒋时延。
蒋时延一休事情也多,他每天中午去一次汇商,下午去一次,一直陪唐漾到晚上。每隔两天唐漾要回家洗澡换衣服,他便载她一起回来,这厢蒋时延见到毛茸茸的蔬菜,难得一次觉得这荷兰猪可爱得紧,那他下次去看漾漾把蔬菜也带去,逗漾漾笑笑。
唐漾脑海里那根弦确实一直绷着——
秦家老爷子意外离世,大头股权留给了秦月。秦月没办法带着整个秦家趟汇商和九江这摊浑水,素来无法无天的秦家大小姐给唐漾递了辞呈,第一次在工作场合红了眼睛。
她抱着唐漾,良久良久,附在唐漾耳边轻轻说:“对不起。”
拿唐漾当真朋友,陪她走了个开头,没陪她走到事情结束。
反倒是唐漾安慰秦月:“千亿身家的女人是不是就像玛丽苏小说一样,掉的眼泪都是钻石。”
秦月破涕,轻抡唐漾肩头,想起对方肚子里还有孩子,秦月抹一把眼泪,半弯身对唐漾肚子道:“叫干妈。”
唐漾想起蒋时延偶尔犯傻,也会故作板脸戳她并不明显的肚子:“叫爸爸。”
唐漾无奈,不是说一孕傻三年吗?怎么她这个孕妇才是最清醒的那个。
秦月一走,唐漾失去一道助力,更加忙得昏天黑地。
唐漾的报告放在监察委,正在和汇商落网的四个行长逐条核对细节。
汇商和九江这场大案没有定论的每一天,汇商的日贷款进件率便会减少一个分段,客户流失量便会增加一个层级。
各方压力笼在头顶,汇商员工们行走匆忙,不敢抬头。
八月底,汇商总行董事会撑不住天天跌停的股价,不止一次找唐漾谈话,给她施压,希望她承认报告系她杜撰,然后总行领导想办法帮涂臣几位把越权授信归到操作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