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权并未开口,张勉在侧方上来,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约莫有二十两,往那店家手上一放,吩咐道:“去为我们准备些干净的客房,我家公子喜欢干净,把你那些被褥床具都换了新的来!再为我们准备些新鲜菜蔬,饭食我们自己来做,快去!”
那店家见这一行人财大气粗的模样,没想到张勉出手竟真这么大方,如今十两银子便够城里小户人家一年的花费,他这个乡村破店,一人吃住加起来不过就几十个铜板的事,今日竟遇到这种财神,可算是发财了!
捧着那锭银子,喜笑颜开地连声说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小的这就去办!保证给诸位全换新的,诸位客官想吃点什么,鸡鸭鱼肉,小店都有,小的这就叫人去准备,诸位稍等,诸位稍等!”
说完大声呼喝着小二和他浑家,让他们赶紧杀的杀鸡,打扫房间的打扫房间。一时院子里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张勉带人下去为赵权准备饭食,长亭倒成了无所事事的一人,一个人围着院子溜达了一圈,院外的菜地里,老板正拔着菜,见着长亭,一脸陪笑道:“姑娘,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长亭笑了笑,又转到另一边去了,如此就出了京城,竟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长亭极目四望,却不知道这是何处,正发着呆,却听张勉在院中招呼她:“江姑娘。”
长亭回身,笑道:“张总管,有什么事吗?”
张勉正端着一个盆,对长亭道:“江姑娘,王爷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这盆热水是为王爷打的,劳烦姑娘送过去一下,在下还要去厨房盯着呢。”
长亭暗叹口气,自己这客人不像客人,仆人不像仆人的,倒让人家为难,赵权此次出来并未带侍女,恐怕张勉心中已经默认自己就成了侍女,也罢,送就送吧。
长亭接过水盆,张勉道:“盥洗之物都在车上,劳烦姑娘了。”
长亭点点头,道:“知道了。”
赵权坐在堂中,见长亭端着水进来,也并不奇怪,长亭放好水,对赵权道:“王爷,这是张总管打的水,请您梳洗一下,我去给您拿其他的东西。”
赵权对长亭的表现尚为满意,洗漱一番后,人也精神了些,正好下人也备好吃食,端了上来。
张勉取来赵权惯用的碗碟杯箸,站在一旁为赵权布着菜,这倒让长亭不知该坐哪儿了,赵权看她一眼,淡淡道:“在外无需这么多规矩,坐下来吃罢。”
荒郊野店,能有什么好材料,统共就老板现杀的几只鸡和从塘里捞出的几尾鱼,还有些时令蔬菜,却也都是些寒贱之物,张勉虽是从小伺候着赵权,于厨房中事却不是那么精通,和几个侍卫做出来的东西不过勉强入口而已,赵权吃了几箸便停口了。
长亭虽是好美食,却并不是挑剔的人,想她师父做的东西比这粗糙多了,她也能吃个精光,见赵权放下竹筷,讶道:“王爷这就不吃了?吃这么点,哪里能饱?”
赵权皱眉看着她,神情甚为鄙夷,似是夏虫难以语冰,不屑与她说话,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长亭抿了抿嘴,哪里看不懂他的眼色,他一个王爷,怎能同自己这种小民相较,吃饭哪里是为了果腹?自己这般出身,与他想法天差地别,虽不以为然,却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继续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饭。
这般饭食,长亭觉得很可以入口了,很快便忘记了方才的龃龉,频频举箸,十分捧场,一桌菜不一会儿就被她吃了个七七八八,赵权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头也缓缓皱起,这女子真是胃大如牛,全然不知矜持,如此一桌,竟也能吃完?!
不禁出言嘲笑道:“你这吃相倒是真致自然。”
长亭咽尽了饭粒,又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虽知他在嘲弄自己,却也不恼,笑道:“王爷不必如此客气,真致自然是否就是狼吞虎咽的意思呢?”
赵权哑然失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长亭酒足饭饱,心满意足,赵权这般损她,也只是眨了眨眼睛,自嘲道:“多谢王爷夸奖。”说完莞尔一笑。
赵权哪想到她一个女子竟这般厚颜,自是不会放下身段来和她计较,轻轻地“哼”了一声,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张勉安排好值守的人,便遣众人去休息了,这旅社寒陋,自然不会有这么多房间给众人一人一间,只得两三人挤一间,长亭还算是幸运,一人分得一间小小的房间,虽是简陋,却好过在马车里曲身而眠。
众人赶了一晚的路,都有些疲惫,抓紧时间休整去了,长亭让店家打了些热水进来,擦洗一番后,也拥被而眠。
大约睡了两三个时辰,屋外有人敲门,长亭起身开门,见来人是张勉,问道:“张总管?可是要出发了?”
张勉捧着一套衣物,奉与长亭道:“江姑娘,此行隐秘,这是王爷命我备下的衣物,张勉有一请求,还望姑娘应允。”
长亭接过衣物,问道:“张总管客气了,有什么事请请说,长亭若能办到自然不会推拒。”
张勉笑了笑,似是料到长亭会这样说一样,郑重拱手道:“今次姑娘也看到了,王爷出行隐蔽,自然不能带上亲卫队,这一队亲卫虽是誓死效命王爷,可今后山长水远,路途凶险难料,亲卫总有护卫不周之时,若王爷有任何差池,我等万死也难辞其咎……”
张勉语气沉重,竟是发自肺腑,长亭不知他主仆感情如何,却知道赵权极是信任他,当下说道:“张总管言重了,你想让长亭做什么就直说吧。”
张勉点点头,道:“姑娘武功高强,这我等是知道的,还请姑娘扮作小厮在王爷身边,以防万一,焦校尉不在,此等重任也只能托付给姑娘了。”
长亭听张勉言辞恳切,当下点头道:“张总管放心,我本就答应了做王爷的侍卫,定会尽力护他周全。”
张勉似是放下心中大石,欣慰道:“如此,张勉感激不尽!”说完像长亭行了一礼,长亭抱拳回礼,张勉抬头笑道:“在下便不打扰姑娘了,车驾已经在外面备好,姑娘换好衣服出来便是。”说完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长亭看了看自己手中衣服,关上房门换衣不提。
第27章
长亭打散头发, 全部束起挽成了一个文士髻,怕别人等急了,匆匆忙忙戴上小帽,提了剑打开房门便往外走去。刚出房门就听隔壁房门也开了, 只见赵权不慌不忙地从里面出来。
张勉候在他身后,赵权也换了衣物, 扮成个商人公子的模样, 戴了顶北方胡人常戴的帽子,脸色也被涂黑了些, 嘴上还粘了两撇胡子, 掩盖了他原本出众的外貌。只是这通身的气派, 哪里掩藏得住?
长亭心中暗叹多此一举又或是画蛇添足,却还是忍不住“噗嗤”一笑,抬眼瞥见赵权眼神如刀地飞过来,忙掩了嘴,收敛神色。
赵权神色泠泠, 朝长亭走过来, 见她穿着小厮的衣服,戴着一顶不伦不类的小帽,水灵灵的双眼滴溜溜地转着, 倒真是个机灵的小子模样, 只是一双眼睛生得太好, 倒又像是时下王公贵族流行在府中豢养解闷男侍, 赵权眼角含笑, 打量着长亭,笑得有些暧昧。
长亭见他眼神怪异,不禁皱眉,暗想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这小店也没个镜子,难道是帽子没带好?不禁伸手理了理帽子,拱手行礼道:“王爷。”
赵权昂首悠然道:“今后要叫我公子。”
长亭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端了小厮的架子,唤道:“是,公子。”自己却觉得十分怪异。
赵权倒是甚为满意,道:“走罢!”
张勉在身后拿着赵权的披风,体贴道:“公子,如今已经快到冬天了,秋寒刺骨,公子还是披上吧。”
赵权点点头,张勉熟练地为赵权披上披风,系上带子,退到一侧,见长亭看着他,温和笑道:“江姑娘,今后这些事可要劳烦你了。”
长亭诡异地看了看赵权,摆手道:“张总管,这种细致的活我怕是做不好,没得惹王……惹你家公子生气。”
张勉还未开口,赵权已冷声哼道:“你也只好做些粗活!”说完拂袖走了,张勉和长亭对看了一眼,不敢怠慢,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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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大燕国向来野心勃勃,十多年前统一后,便联合其他部族组了联军大举进犯中原,幸得当时的六皇子,当今的圣上与燕将军艰苦抗敌数年,又用了分化笼络之计,方才将联军击溃。
燕国自此之后便实力大损,退而求和,向中原王朝称了臣,圣上仁慈兼爱,恩开互市,北方各族感念圣上之恩,轻易不动刀戈,这才太平了许多年。
自此之后,中原与北方各族之间便大开贸易,茶、药材、盐、铁锅等都是北方需要的东西,而北方草原上又盛产马匹、羊皮等物,中原的商人常常从南方贩了茶、药材等物运往北方边境处,以物易物换取马匹、羊皮等物,回中原后往往获利甚是丰厚,因此南北互市方兴未艾,愈见繁华。
赵权一行人便化作去北方贩卖药材的商人,混在大批的行脚商人中,并不显眼,又行了几日,路上倒也风平浪静,并无什么不妥地方。
长亭每日与赵权呆在一个马车中,甚是煎熬,赵权每日不是看人送来的密折便是看些北地风物志,难得说上一句话,偶尔与长亭说上一句,也是吩咐她做这做那,长亭这个侍卫兼小厮做得甚是窝囊。
傍晚,本就昏暗的天色在这暮色降临时分越发晦暗不明起来,这一路荒郊野岭,并无镇甸,赵权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便命人找一处地方停下,准备露宿。众人找了一块背风处,匆匆忙忙搭起营帐来。
长亭掀开车帐,跳下了车,伸了伸手和腰,活动活动筋骨,每日行车数十里,并不曾停歇,长亭倒不觉难受,只是在里面有些闷得慌,让她有些惊讶的是,赵权这样的养尊处优惯了的人,竟能一坐就一日,从未抱怨,倒也是令人刮目相看。
长亭活动了一下手脚,忽然一阵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如今已是初冬,越往北走,天气越冷,风沙越大,常常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长亭按着帽子,生怕被吹走。
车帐被掀开,赵权缓步下来,看着被冷得缩手缩脚的长亭,伸手将披风解下,抛在她身上,长亭忙接住,披风触手温暖,还带着赵权的体温,长亭拿在手里,正不知该不该推拒,却听赵权冷声道:“还不快披上,缩手缩脚的成何体统!”
长亭听他语气嫌恶,反倒放了心,将披风裹在了身上,登时暖和了不少。
侍卫们手脚麻利,没用多久便搭好了几个营帐,张勉吩咐几个侍卫去猎些活物来,其余侍卫便去四周查看地势,这边水草还算丰美,马儿自己悠闲地吃着草,不时甩一甩尾巴,甚是惬意。
天色已快黑尽,众人生起火,又去河边打了些水,架好锅烧起了水。
打猎的侍卫没多久便扛着些野鸡野兔,甚至还有一只鹿回来,去河边扒皮去毛,开膛破肚收拾干净,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没多时便肉香扑鼻,甚是勾人心思,侍卫们想是十分习惯,将准备好的盐,香料等物洒在烤肉上,烤得油滋焦香便离了火,放在铁盘里,奉与赵权,长亭这几日已经习惯,忙接了过来,捧到赵权面前,用干净的手帕裹着手,扯了一只鸡腿下来递给赵权,笑嘻嘻地说道:“王爷请用!”
赵权“嗯”了一声,接过鸡腿,长亭早已馋了,扯了另一只鸡腿喜滋滋地开始吃起来,张勉捧来银制酒壶,躬身道:“王爷,山间夜寒,还是饮些酒去去寒吧。”
赵权见侍卫们都就着自己的酒壶喝着酒,对张勉道:“吩咐他们不可多饮。”
张勉应了声是,赵权点点头,接过酒,却见长亭眼巴巴地看着张勉,张勉却丝毫没注意,赵权端着酒,顿了顿,看向长亭,微微有些好笑,道:“这酒是北方草原上传来的,可烈得很,女子不宜饮用。”说完姿态优雅地饮了一口,便放在了一旁。
长亭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您何曾当我是个女子?”
赵权故作没听清,皱眉问道:“你说在说什么?”
长亭笑道:“我是说天气好冷,也想去去寒……”
赵权斜睨了她一眼,见她眼睛里映着火花,越发清亮,想她大病出愈,心下一软,道:“不可多饮。”说着便将酒壶递给了长亭。
长亭大喜,接过酒壶,张嘴便隔空倒了满嘴,饮尽后还砸了砸嘴,赞道:“果然是好酒!直入心肺,就如刀子一般,实在是过瘾!”
赵权见她这般放浪形骸,和那些军士有什么区别,不禁皱眉,似有嫌恶,又看了看长亭手中的酒壶,冷言道:“酒赏你了!”说着便起身往营帐走去。
长亭对他这般已经见怪不怪,掂了掂手中的酒壶,眉飞色舞地小声道:“有酒有肉,神仙不换,我才懒得和你生气呢。”说完用绢子擦了擦壶口,哼起师父常唱的小调来,一口肉一口酒,不亦乐乎。
长亭酒足饭饱,往赵权营帐一看,见张勉捧着盥洗之物进去了,心下想到不用伺候赵权洗漱,更是一脸惬意,向侍卫们讨了些热水擦了擦脸,又去逗了逗马,坐在火边听侍卫们说些北方的地理风物,好不开心。
月上中天,不禁也有些困了,见张勉从赵权帐中出来,忙上前问道:“张总管,不知今晚我的营帐在哪儿呢?”
张勉奇怪地看她一眼,歉然道:“江姑娘,此行匆忙,营帐只得这数顶,实在是很难为姑娘单独备一顶,属下斗胆,请姑娘就在王爷营帐中宿下,也可护卫王爷。”
长亭心中不愿,问道:“那可否让我睡马车上呢?”
张勉为难道:“王爷帐中须有人护卫,姑娘……”
长亭想起自己许下的诺言,见张勉如此为难,倒显得自己似乎有心食言,道:“张总管不必为难,我住便是了。”
张勉满意道:“有劳姑娘了。”说完拱了拱手,往侍卫那边走去了。
长亭叹口气,掀开营帐走了进去。营帐地上铺好了毡子,赵权已经合衣而睡,长亭蹑手蹑脚地缩在角落里,抱着剑合眼而眠。
深夜,长亭被一阵阵狼嚎声惊醒,长亭在山中长大,听这此起彼伏的狼嚎声越来越近,恐怕是冲着他们这群人来的,心中一急,却见黑暗中,赵权也坐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