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不无担忧道:“天气这么冷,你又失血过多,若再是受寒,这条命还要不要了?”说完将系带在赵权颈脖处打了个结。
赵权感到长亭双手环过自己的颈项,柔软的发丝若有似无地擦过自己的脸,耳边似乎还有一丝温暖馨香的呼吸,赵权心中莫名一悸,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却暗暗敛了神色,有些小心起来,不愿泄露心事,故而沉默着任由长亭为他披上狐裘。
长亭抿了抿嘴,善解人意地说道:“我真的不冷,你别看外面的雪那么厚,我小时候师父为了让我练功,经常丢我到剑湖里面去泡着,那水才是真的冷得要命……”说着似是想起那时的感觉,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
赵权却并未接话,反而继续沉默,许久后,终究开口,低声道:“你为什么……”
说着竟停了口,问什么呢,问她为什么不走?她早告诉了自己原因,相处这么些时日,长亭的性子他还是有些看懂的,他竟从未见过像她这般死心眼的人。
不过是一个女子,死心眼地将一句玩笑的话当了真,他的侍卫们从未犹疑过,他们就是为他生为他死的,他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如此这般的理所当然,他乃天潢贵胄,俯视万民,他可以给他们世代荣华,不朽功名,他们为他死自然是死得其所……
沽名钓誉的人他见得多了,朝廷中为了清名留史而汲汲营营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他们总是有所求有所惧,人的欲望总是多种多样,赵权却算无遗策,他总会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可放在长亭身上,他却开始迷惑,她所求的是什么?她所坚持的又是什么?
她不走,这于目前的境况,于他,说得上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本该庆幸,庆幸她是这样死心眼的人,可当心中想起长亭负着他飞奔逃命的情形,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忽然又想起长亭一身绯衣,御风而下的画面,那般的自在得意,他,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长亭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低声安慰道:“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我若真离开,恐怕这辈子良心都会不安……”
说着笑了笑,玩笑道:“师父常说良心债太重,一旦负上,做什么都没意趣儿,我倒不想今后,做什么都心心念念地想着欠你的人情,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恐怕也活不好啦……”
赵权一下看向她,长亭神色轻松,眼神还有些俏皮,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乍一听这话,他心中微微一窒,竟莫名生出些从未有过的缱绻缠绵……
长亭眸光一转,看向赵权,神色磊落分明,赵权竟从未觉得长亭的眸光如此清亮,似是轻易可将他的心事看穿一般。
赵权有些狼狈地转开头,却听“咕”地一声,两人不禁都愣了,赵权面上大窘,他即便是面对死亡,也从未失态过,总是保持着他晋王的风仪,怎想到今日竟有这般窘态。
长亭抿了抿嘴,终是憋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忙用手掩住嘴,假装轻咳了一声,赵权那样的人,让自己看到了他这般窘态,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长亭解围道:“哎,我有点饿了……”说完恨不得掐自己一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又想到赵权从昨日到今日,已经有两日水米未进了,他受伤,失血过多,若是再不吃点东西,恐怕坚持不下去。
讪讪地笑了笑,小心道:“我去给你打点水来喝,这寒冬腊月的,连个果子都没有……我们也不能生火……”
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望着赵权惊喜地“诶”了一声。
赵权方才还有些放不下面子,却长亭“诶”了一声,不禁回过头看着她,只见她双眼发光,脸上满是惊喜地看着他,不知她喜从何来,却也忘了方才的窘态,不解地看着她。
长亭一脸喜意地翻开穿在赵权身上的狐裘,赵权往后缩了缩,不知她在自己身上要翻什么。
长亭根本没注意赵权的神态,翻开狐裘,原来狐裘内衬里有不大不小的夹层,长亭从里面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囊,这原是她随身携带的,没想到竟没有丢。
长亭满心欢喜地解开布囊,摊开后,竟杂七杂八地放了许多小东西,长亭翻了翻,火石还在,一小包油纸包着的盐,盛着师叔送的药的小瓷瓶,一块玉佩,几块散碎的银两,师兄写给她的信,一条发带……
长亭纤长的手指翻过这些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似是在清点着自己的财物,赵权虽是不解,却莫名心中一柔,只听长亭喜道:“果然在!”
赵权看去,长亭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长亭双眼放光,甚为得意对赵权挥了挥手上的纸包,一脸失而复得地喜意,笑道:“我就记得我放进包里了,幸好我机智,哎哎哎,我们有肉吃了!”
赵权心中好笑,她总是这般,在这种境况下还能如此喜笑颜开,真不知这性子怎么来的。
长亭喜滋滋地将油纸剖开,只见那皱巴巴的油纸里,竟然包着几块黑乎乎的东西?
长亭点了点数,抬头对他笑道:“虽然不多,但好过没有,王爷你快吃!”说完将手中的东西捧到了赵权面前,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似的。
赵权心中一软,却皱眉不语,自然也没伸手,疑道:“这是何物?你从何处得来的?”
长亭讶道:“这是肉干啊,上次我们住的那个村里,那个村长悄悄塞给我的,我之前尝过了,味道挺好的,而且真的没有毒!”
说完拿起一块,似是怕赵权不信,用手使劲撕了一小片放进嘴里,嚼了嚼,吞了下去,然后看着赵权,那神情似乎在说:“看吧,真的没毒!”
赵权皱眉不展,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刻,探手拿了一块,触手只觉得坚硬如铁,迟疑了一下,还是用手使劲撕了了撕。
肋下却传来钻心般的疼痛,赵权伸手捂住伤口,一脸的痛苦之色。
第37章
这肉干本是熏制而成, 乡下地方,自然不会在意什么火候,每一块都烤得焦干,再加上这冰天雪地的, 肉干自然是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长亭见赵权捂着伤口,也怪自己粗心, 他伤势不轻, 怎能随意用力,不禁关切地问道:“扯着伤口了?没事吧?”
赵权紧皱的眉舒展开了些, 摇了摇头, 低声道:“没事……”
长亭忙接过赵权手上的肉干, 用力撕了一小块下来,举在赵权面前,和声道:“吃吧!”
赵权看了看面前的肉干,又抬眼看了一眼长亭,见她眼睛清亮, 笑容和煦, 不禁缓缓垂了眼,用手接过肉干,慢慢地吃了起来。
想是饿极了, 赵权竟觉得这带着草木烟火味的肉干不错, 只是嚼得吃力, 腮上一用力, 下肋就扯着疼。
赵权虽是不动声色, 极力忍着,可长亭是谁,赵权的情况怎么能瞒过她,她知道赵权是个要强的人,也没说什么,小心地将肉干撕得更小一条,慢慢地递与赵权。
赵权可能一下扯着伤口疼得狠了,忍不住咳了一声,却被肉干呛到,赵权忙用手掩了嘴,“空空空”地咳得厉害,一时竟停不下来。
长亭忙放下手上的肉干,自然地伸手为他抚了抚后背,赵权咳得满脸通红,连话也说不出,只连连摆着手。
这一咳越发引得伤口剧痛传来,隐隐地竟渗出了血迹。
长亭面色一惊,忙起身往外奔去,随手摘了一片树叶,急急地洗干净,捧了水就往里走去。
赵权余咳未止,长亭小心地将水捧到他面前,忧心道:“这水有点冷,没办法只能将就,你喝点水顺顺……”
赵权顾不得许多,就着长亭的手埋头喝了一口,顺了顺气,这才觉得好了些,可立刻又从伤口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长亭将水往外泼了,半蹲在赵权面前,探头往赵权肋下看去,只见伤口处又渗出了
斑斑血迹。
长亭扶着赵权,皱眉道:“你休息一下,我帮你看看伤口。”说着就要去查看赵权的伤口。
赵权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喘着气,勉力道:“没事的……”
长亭看了看他,深山野林,也没有药材,幸好之前备了金创药在身上,否则赵权这伤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赵权看了看外间的天色,雪依旧扯絮般落下来,他似有所感,神色悠远说道:“天快黑了……”
长亭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似乎有些担忧,道:“看来今晚只能在这里暂歇一晚,明日再做打算,只是风雪肆虐,这么冷的天……”
赵权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却肯定地说道:“我们必须马上走,趁着天黑,可以摆脱天上的眼睛,下雪正好可以掩盖我们的形迹,继续留在这里,到明晨恐怕就难走了……”
长亭出奇地并没有惊讶,她何尝不知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他们今日双双昏迷,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对方人多势众,天上又有眼睛,若是不下雪,他们的形迹很快就会被发现,只能趁着下雪天黑赶紧往山上走。
她皱着眉看向赵权,眼中忧虑不解,问道:“可是你的伤……”
她之所以提出今晚就在此歇息,不过是因为赵权伤势甚重,恐怕难以承受路途颠簸。
赵权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睿智笃定的晋王爷,神色甚是自信地道:“我没事,休息了一天,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你放心,我能坚持下去!”
说完挣扎着站了起来,长亭忙扶着他,两人颇有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长亭倒是洒脱,微笑道:“也罢!能走多远算多远。”
说完扶着赵权往外走去。
外间风雪怒号,吹得林间树木飒飒作响,赵权将身上的狐裘解了下来,长亭刚要推拒,赵权却抬眼看了看她,就如往常在王府一般威严持重,长亭心中莫名不忍,就不再作声。
赵权看着长亭乌黑柔亮的发丝上飘洒着雪花,一张小脸被冻得有些红红的,越发衬得她那双天然的眉漆黑秾丽,与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配得相得益彰。
赵权嘴角一柔,将狐裘披在了长亭身上,又将风帽为她戴上,只露出一张小脸,越发如画里走出来的一般灵动秀丽。
长亭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微微往后退了退,自己将系带系好,笑着对赵权道:“王爷,我们赶紧走罢!”
赵权将自己的风帽戴上,有长亭在身边,这冰天雪地似乎也能走下去。
两人一路行来,为保存体力,倒也并不多话,长亭本是很担心赵权,可出乎她的意料,赵权竟十分坚韧,大多数时候都是由长亭微微扶着自己走。
不时歇息片刻,偶尔山路难行,长亭便会携着赵权轻跃而过,行程倒是出乎长亭意料的顺利。
两人走走停停,竟趁着雪光走了快两个时辰,大雪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地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
赵权体力几乎耗尽了,长亭四下张望,正好看见前方有棵老树,树芯竟生生空了个树洞出来,将将可容纳两人,长亭甚是高兴,扶着赵权躲了进去。
两人甚是狼狈,尤其是赵权,浑身都快被冻僵了,眉毛睫毛上都是雪晶,长亭见他脸色青白,想来是冻狠了,在他身边都感觉到一股冷气渗过来。
不禁担忧道:“你怎么样了?”
赵权似是没听到长亭的话,浑身紧绷又有些颤抖,神情竟有些迷糊,长亭见他这样,心中一急,也顾不得其他,忙一掌按在他心口,催动内劲,缓缓地为赵权输送内力。
赵权本来已经有些意识迷糊,忽然胸*口传来一阵暖流,热力很快就顺着经脉游走全身,那种沐浴在温泉中的感觉又回来了,赵权觉得不仅身上不冷了,连伤口也不那么疼了。
他缓缓睁开眼,长亭就在离他极近的地方,一双清亮的眸子轻轻闭上了,神情却认真专注,似乎无人无我,恬淡平静。
赵权累得狠了,身上又十分舒适,缓缓地又闭上了眼,渐渐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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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权浑身暖暖地,暖阳高照,他似乎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休憩,恍惚间空中飞来一个人,那人一身绯衣御风而来,一脸得意地落在他面前。
然后他伸手揽过她的肩,她笑得十分恣意,柔柔地将头靠在他胸口,赵权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头发,似是再舍不得放开。
忽然他像是被弹出来一般,离那人越来越远,他拼尽全力停下来,面前却还是那个画面,佳人一脸幸福地依偎在男子怀中,男子阴测测地回过头,斜睨了他一眼,赵权大惊……
赵权身上被人推了推,他猛然睁开了眼,似乎还有些惊魂甫定,方才梦境里的画面还清晰地印在他脑中。
还未及说话,长亭一脸警惕地说道:“我们得快走,他们似乎追上来了!”说完已经伸手扶着赵权。
赵权也顾不得方才的梦境,早已清醒过来,由长亭扶着,勉力往外走。
天色依旧昏沉,这雪似是下不完一般,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两人心中皆知若是被追上,恐怕就凶多吉少,有所依仗的便是长亭查敌的本领,以及下雪可以将他们的形迹遮住。
长亭心中焦急却不能说,先前她多方惑敌,又昼伏夜出,大梁山如此之大,对方竟能这么快地跟上来,想来不得不叫她心惊。
对方定有十分擅于查敌跟踪之人,否则在这深山老林中,雪地茫茫,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地找上来。
赵权心中自然清楚,以长亭的功夫,对方依旧能追上来,恐怕这次在劫难逃。
长亭循着山林,多次改变路线,携着赵权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二人皆是沉默,赵权性子也硬,走了一路竟一声不吭。
幸好这片山林十分茂密,树高叶深,再加上大雪纷飞,对方的鹰也难以发挥作用,倒让两人躲开了最大的威胁。
两人出发时不过是晌午时分,一刻不停地走,日光越发晦暗,竟又要天黑了,长亭似是舒了口气,天黑后他们会安全很多。
她正扶着赵权想找个晚上的落脚处,却听耳边风声有异,长亭立时拔剑在自己与赵权身前挡了几挡,只听“叮叮叮”几声,几只绿莹莹的毒针便落了地。
长亭心中惊疑,竟与那晚偷袭赵权的毒针一模一样。
只听一声冷哼从树林中传来,声音遒劲有力,却不似青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