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的听她口气很大,出手又阔绰,不知她底细,当然不敢怠慢,伸手拿了桌上的银子,连忙称是,正要离开,长亭似是不经意地喊住他,“等等!”
跑堂的忙笑着侯在她身边,陪笑道:“公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长亭看着外间皱了皱眉,似是不耐烦道:“京城也就这样,这运河看看也就罢了,久了也没什么意思……”
跑堂的内心惴惴,不知道这个挑剔的小爷到底要怎么样,却见长亭探手入怀,又摸出一锭银子,握在手上把玩了一下,这才斜着眼看向跑堂,见跑堂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长亭手上的银子。
长亭随意把银子往跑堂的身上一抛,跑堂的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银子,在手上捏了捏,喜不自胜道:“公子还又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长亭满意地笑了笑,想了想,随口说道:“这样吧,听说京城多贵公子,哼,不知道怎么个贵法……”
说着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又摇起自己的折扇,继续道:“你就跟小爷我说说京城这些公子闺秀,再捡些有趣儿的事说说,说得小爷我满意,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跑堂捏着银子,手上一掂,足足有七八两,这可真是个纨绔子弟,又听她语气似有轻浮,忙喜滋滋地笑道:“公子这可问对人了,本店来往多是有头有脸的人,小人也听了不少趣闻。”
“若说这京城的公子们,那可得好好数数,王公贵族虽多,可称得上风流倜傥,翩翩公子的也不甚多,公子看起来像是刚来京城不久?”
长亭轻哼了口气,算是答复,跑堂的继续说道:“您虽不在京城,想来也听过当朝几位皇子的事吧?”
长亭脑中闪出晋王赵权森冷阴沉的脸,没好气道:“没听过!”
第9章 喝酒
赵权端着茶杯,嘴角逸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低头喝了一口茶,眉头皱起,看了看茶杯,放在了桌上。
旁边的跑堂的站在一旁,隐隐有些惧意,方才这几人只让他带他们到前面公子的旁坐,又示意他不得出声。
与他说话的人手持长剑,一身武人打扮,气质冷冽,隐隐有杀伐之感,其余看似护卫之人人人手持武器,神色冷然,警觉地观察着周围。
为首一人他虽只看了几眼,却在心中惊叹不已,这人生得也太好了!
只是表情森严冷凝,虽然从未说过话,可只见其他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也知道他身份不一般,见他目光似是嫌弃,不敢擅动,偷偷侧眼看了看为首的侍卫,焦衡上前问道:“王……”
却见赵权手一抬,示意他不要说话,两个隔间离得很近,又并未真正隔断,长亭若是稍微注意,就知道他们在旁边,赵权不知怎么的,竟生出了一丝奇怪的感觉,又端起了桌上的茶杯,低头不语。
焦衡明白他的意思,禁声往一旁退下。
长亭这边的跑堂没看出长亭脸上的异样,笑着道:“公子竟没听过?!当今皇上几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人人风姿俊秀,又能文能武,不知道是京城多少女子的梦中檀郎,啧啧……”
长亭心不在焉地说道:“是吗?”
跑堂的说得兴起,又有心引出长亭的兴致,眉飞色舞地说道:“那是自然,尤其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晋王!生得是貌赛潘安,羞死卫玠,又写得一手好字,连隐世的大儒都夸他字如其人,俊秀非凡!偏偏还擅武,当今圣上夸他,若是上阵杀敌,当如兰陵王复生!”
长亭猛然想起那晚赵权遇刺,发冠被削落,披头散发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口中的茶水都差点喷了出来,口中道:“他擅武?”
“公子您不信?那是您没见过晋王真人,若见了,虽说您是男子,恐怕啊,也移不开眼,自然是打不过他的了。”跑堂的兴致盎然地夸到。
只听“砰”一声,似是隔壁的什么东西落地,长亭和跑堂的俱不在意,跑堂见长亭笑了起来,似乎行至昂让,更加卖力道:“当然皇家公子那是天人一般远,再说说这些世家公子……”
长亭喝了一口茶,引他说道:“世家公子怎么了?”
“若说世家公子,就不得不提关中第一世家,聂家,只是这聂家人丁不旺,聂家二公子素来有贤名,文章极好,以他的身份本可以不参加科举,可人家楞是三元及第,被皇上亲点为状元,为人又极为谦和守礼,圣上极喜欢这些青年才俊,听过往的大人们说,聂家二公子这可是青云直上了!皇帝还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呢!”
长亭似在思索,随口问道:“只听你说聂家二公子,那聂家大公子呢?”
这可问到跑堂的了,抓了抓头,满肚搜索道:“聂家大公子,倒是听说过,身世也可怜,父母双亲早早就去了,这也罢了,以前仿佛说是他身体羸弱,久病难医?也不知道是送哪里去了,反正这么些年没听过他的消息……”
见长亭一副惋惜的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但是头一阵听人说起,好像又回来了什么的?聂家这种大族的事,我等小民也不清楚的。”
长亭见问不出什么了,又道:“朝廷近来可有战事?”
跑堂的笑了起来,说道:“公子说笑了,我朝素来边疆稳固,哪里来的战事?”
长亭笑了笑,道:“好了,这锭银子就赏你了,去吧!”
跑堂的满眼喜色,连连躬身点头,“好嘞,您先坐坐,酒菜马上就上来!”说完小跑着下了楼。
长亭站了起来,走到栏杆边上,双手撑着扶栏,眺望远方,眉头微皱,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师兄,你究竟去哪儿了……”
说完轻轻呼出一口气,神色莫名地望向远处。
赵权起身,缓步走到了扶栏边,借着屏风的遮掩,侧头往长亭这边看了看,河风很大,吹得长亭的衣角不断飞扬,长亭神色似是有些惘然,脸上再不复得意飞扬的笑容,眼神飘得很远,竟连他在一旁窥视也没警觉。
赵权心中莫名,知道她是想到了云程,方才听她一番言语,不过也是想打探云程的下落罢了。
上前两步,走到扶栏边,两人中间瞬间没了遮挡,赵权一手拍在扶栏上。
长亭警觉,侧头一看,满眼惊讶,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在这儿?!”
赵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皱了皱眉,焦衡上前小声提醒长亭道:“江姑娘,还不快见过王爷!”
长亭回过神,忙行礼道:“拜见王爷!请王爷恕长亭方才不敬之罪!”
赵权负手看着她,长亭神色自然,全然没有方才神思惘然的样子。
长亭见赵权久未说话,心中忐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着自己的,不禁微微抬头看向他,只见赵权眉头微皱,神色淡淡地看着她,长亭忙低了头,摸不透他心中所想,心中惴惴,毕竟她在人背后嘲讽了他,总是有些理亏的意思。
赵权看着心虚的长亭,想起方才她得意骄傲的模样,嘴角似是扬了扬,施施然说道:“江姑娘如何对本王不敬了?”
长亭眼睛转了转,暗暗尴尬,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我不懂礼数冲撞了王爷……”
赵权眉毛一挑,油然道:“姑娘出身乡野,不懂礼数,本王是不会怪罪的。”
长亭心中愤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碍了他的眼,总是话里话外讽刺自己。
长亭暗自揣度了一下,师兄一点也没有消息,看来这事还是要从赵权处找缺口,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的不满,抬头微微一笑,说道:“多谢王爷宽宏大量!”
赵权看着面前柔和清亮的笑容,暗暗想道,这女子好不矜持!
缓缓沉了脸,打量了一下长亭的穿着,有些严厉道:“姑娘自行出府,想是我府中那些婢女伺候得不周到?若是云程知道了,还道我晋王府容不下姑娘!”
长亭并未受到惊吓,坦然道:“长亭久在山野,对这京城的繁华自然是歆羨不已,王府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只是呆久了还是想出来走走,我一会儿就回去,王爷请不要为难那些侍女。”
赵权没想到她竟如此坦白,倒也不好说她什么,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既如此,本王的座驾就在下面,正好可捎带姑娘一起回王府,姑娘初来乍到,京城可不比乡间山野,若姑娘出点什么事,本王怎么向云程交代?”
长亭暗自腹诽,这人就是想把自己关在四四方方的小院中,可她并非金丝雀!
心中不愿,抱拳道:“王爷不必如此客气,您贵人事忙,怎可为我耽误,我再逛逛就自己回去,再者,长亭久在江湖行走,防身还是无碍的,王爷不必担心。”
赵权冷下脸,皱眉不语,冷冷地看着她,长亭抱拳低头,也不看他,一时气氛怪异到了几点,两人正僵持着,跑堂的吆喝着端着酒菜上来了。
“公子,请慢用!若有不好的,直管和小人说!”跑堂的喜滋滋地为长亭摆好了酒菜,一脸谄媚地看了看长亭,顿时将先前的气氛冲散了。
长亭心想这跑堂的来的可真是时候,抬头一笑,暗自得意,向前小声恭维道:“王爷,这酒楼的菜可是全京城最好的,说是比皇宫御厨做的还好呢,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要不您就赏赏脸,尝一尝?”
赵权静默不语,只冷冷地看着她,长亭丝毫不受他目光的影响,回身拿起酒壶倒上一杯酒,放在鼻尖深深地闻了一下,闭眼似是陶醉道:“这酒楼还算老实,果然是上好的女儿红!”
说罢,小心地将酒捧到赵权面前,笑道:“王爷快尝尝这酒,这可真是好酒!”
赵权侧眼看着她,只见长亭满眼放光,双眼含笑地盯着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酒杯,似是捧着什么了不得的珍宝一样。
“王爷?”长亭见赵权不说话只神色漠然地看着她,赵权方才似乎有一瞬间地恍神,不着痕迹地移开眼,脸带不耐地端了酒杯,放在唇边,只慢慢地抿了抿,似是在品酒。
长亭在旁眼睁睁地看着他,见他连喝口酒都如此矜傲,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不禁问道:“这酒不好喝吗?不可能啊,我不会闻错!”
长亭伸手想接过赵权手上的酒杯,赵权侧身一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仰头,将酒全数倒进了嘴中。
第10章
长亭笑了笑,似是松了口气,回过身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拿起酒杯给自己斟满一杯,依旧往鼻尖一掠,享受地闻了一下,然后呷了一口,闭眼夸道:“嗯!好酒好酒!”然后将杯中剩下的一口饮尽。
长亭似是想起了赵权,起身回头笑道:“王爷快请坐,今日我做东,方才跑堂的说这里的酒菜比宫中御厨做的还好,可我没吃过御厨的做的,您帮我尝一尝,看他有没有骗我。”
赵权看了她一眼,却真的坐了下来,左右随从心中都是一惊,这不像是王爷平日的作为,却不敢多言。
赵权刚坐下,长亭就热情地为他倒酒,边倒边说道:“王爷,您再喝一杯。”
说完又给自己倒满一杯,看着栏外的运河风光,河风吹过,长亭惬意地叹了口气,对赵权道:“王爷,请!”说完自顾自地喝了一杯。
赵权见长亭一饮而尽,皱眉道:“你一个女子,怎么会如此喜好杯中之物?”
长亭放下酒杯,丝毫不以为意,边斟酒边笑道:“这可得问我师父,怎么会把我教成了一个酒鬼。”
赵权随意问道:“你师父?你叫云程师兄,那他也是拜在你师父名下?”
长亭拿起筷子,讶道:“怎么会?师兄是师叔的徒弟,我师父虽然极喜欢师兄,但是他可是说,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
长亭想起自己那随性粗糙的师父,不禁眉眼俱笑,赵权虽不喜她张扬肆意,可见她说得真挚,暗想她与她师父感情定是极好,却不想她得意,略带不信地反问道:“哦?倒是看不出来。”说完也不看长亭,侧头对着栏外的运河风光。
长亭听他语带嘲笑,也不着恼,粲然一笑,说道:“王爷不信?师父常说,我虽不是男子,可却完美地继承了他老人家的衣钵,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让他这么满意的弟子了!”
长亭说起师父对她的器重疼爱,不禁油然而生出许多自豪。
赵权端起酒杯,看着杯中酒,嘴角有些上扬,道:“是因为姑娘的酒量吗?”
长亭看了他一眼,毫不自谦,笑道:“我师父这辈子最看重三件事,第一嘛……师父不准我胡说,这倒也罢了……”长亭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摇摇头,继续道:“第二,就是剑,师父一直醉心剑法,第三,自然就是酒。我虽不才,后两件上却几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完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权听长亭说得自负,不禁侧目看了她一眼,不无讽刺地说道:“你师父没想过你是女子吗?女子当贞静柔顺,怎可将你养成这般……”赵权没有说下去。
长亭怎么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轻轻撇了一下嘴,却也不以为忤,说道:“王爷也知道长亭只是个山野草民,常在江湖行走,自由自在惯了,自然是不能和大家小姐相比,我自小被师父捡回山上抚养,我师父那样粗糙的人,若没有师叔时常照拂,未必能把我养大,哪还能照着大家小姐养,王爷真是说笑了。”
赵权倒没想到她身世如此,却听她语气豁达,心中对她恶感稍减,心道:这女子于这点处倒是颇为洒脱,实在难得。
脸上神色不禁缓了三分,问道:“那云程呢?他很小就被送走,是送到了你师叔处吗?”
长亭看了他一眼,暗自斟酌了一下,说道:“是,师兄送来时身体不好,就拜在了师叔门下,师叔精通药理,又出身高门大族,为人细致,由她照顾师兄自然最好。”
赵权了然,云程自小身体羸弱,吃了多少大夫的药都没用,随着年纪的增长,已到了不能支持的地步,后来眼见病得只剩一口气,消无声息地就被聂家人送走了。
自己一直都不知道送到哪儿,偶有书信,都是很后面的事了,能让聂家人放心地送去,能治好多少名医治不好的病,这江姓女子的师门倒是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