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地的地的”,终是回到了王府,长亭下了马车后不好意思问赵权,更怕他又背自己,只招呼侍女扶着她往倦勤院匆匆去了。
赵权晓得她的心事,看她行动还算利落,想来扭伤的脚并不严重,况且此处乃晋王府,长亭面皮又薄,两人情状又未分明,自然不好再如山上的做派。
想罢嘴角一扬,含笑地问身边的张勉道:“东西可送去她屋里了?”
张勉回道:“回禀殿下,一早属下便送去了。”
赵权点头道:“此事你做得很好!”
张勉微微抬眸,观得赵权神色甚是欣慰,暗想殿下为了讨江姑娘欢心,可真是费尽心思,嘴上只恭谨回道:“谢殿下夸奖,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赵权点点头,心里也有些热切,随即大步往倦勤院去了。
长亭回到倦勤院,侍女皆行礼,初夏上前笑道:“姑娘回来了,今日可玩的尽兴?”
长亭将手中的折扇递给她,笑道:“南山寺素斋果然名不虚传,改日再带你去尝尝。”
初夏接过折扇,闻言掩口一笑,戏道:“婢子只知南山寺建筑均是名家所造,世人去了,皆是赞不绝口,怎的姑娘去了,堪堪只记挂着那素斋?”
长亭喜她温婉玲珑,含笑回道:“素斋印象分外深刻罢!”
初夏忽然想到早起张勉送来的东西,忙略带喜气说道:“对了,姑娘快进屋看看,早起张总管送来一物,是殿下特地给姑娘准备的呢,姑娘见了定然欢喜!”
长亭有些莫名,什么东西连初夏见了都说她定然欢喜,却更勾起了她的好奇,疑惑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你们这般?”说罢也不要人扶,快步往屋里走去。
倦勤院本是赵权所住,自然宽大阔朗,长亭推开房门,屋中四角皆燃着宫灯,将一屋照得亮亮堂堂,定眼看去,桌上的放了个檀木架子,架子上只静静地放了把剑。
长亭心里忽然涌起一丝狂喜,却又连连否认,终是耐不住急急上前几步,剑鞘质朴却隐泛寒光,有些陌生,似是新造,长亭皱眉,小心翼翼地将剑拿了起来。
剑柄古朴大气,是极熟悉的模样,长亭轻轻握住剑柄,缓缓将剑自剑鞘中拔了出来,此剑似乎有灵气,出鞘的一刻低鸣一声。
长亭手上有些抖,失而复得的喜悦包裹着她,剑身依旧毫不起眼,可宫灯下却隐泛寒光,师父说那是铸剑大师以寒铁锻入其中,令得剑身锋锐又不失韧性。
长亭心中激荡,忍不住以指抹剑,顿时生出与此剑血肉相连的感觉,这不仅是柄名剑,亦是为人所赠,深情厚谊不能辜负,更兼它自小伴着她习武,见证她武学路上的甘苦,于她,早已不是一柄利剑,而是血肉相连伙伴,是纵横江湖的仪仗。
长亭心底涌出无数念头,此刻却只泪盈于眶,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一人大掌握住了她的肩,似是宽慰,长亭并未回头,心中却莫名涌起万般委屈,泪珠儿也落了下来。
赵权似是有些沉默,片刻后,他沉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哭了……都是本王不好……”
说罢又沉默下来。
长亭闻言愈发抑制不住,自下山以来历经的种种,与赵权纠缠不清的情愫,被困王府的压抑与愤懑,一时竟让她哽咽出声。
两人就这般默然以对,许久后,长亭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慢慢平复了情绪,铮然一声,将剑送回了剑鞘。
赵权忽然很想看看长亭的脸,这样想着便扳着她的肩,将她转了过来。
长亭刚哭过,眸子和鼻尖均是红红的,像只小兽般惹人怜爱,赵权心底好似化开了一般,面前的玉人,便是他捧在手心也疼不过来的,见她腮边还有泪痕,生生抑制住拥她入怀肆意蜜怜的冲动,只抬起衣袖弯腰替她拭了拭泪。
口中柔声道:“是本王的错,自你我落入小孚河后你便失了此剑,本王想着你那般看重此剑,若将它寻回,你定然是十分欢喜的,怎料到竟招你流了一场泪,是本王不好……”
长亭眉头微蹙,抬眸看了一眼赵权,他剑眉微皱,眸色深沉,此刻却似是有无限深情蕴含其中。
长亭心中一颤,却想到,此剑失落是在小孚河与那黑衣人一战,她被黑衣人掌力所伤又身中剧毒,落水后便失了知觉,剑自然就失落在河中了。如今瞧这剑的模样,想是剑鞘已失,赵权定是匠人配了这剑鞘,观这剑鞘的做工,想来也是大师所铸,与剑配得天衣无缝。
长亭知他诚意,需知不远千里去小孚河寻剑,他定是费了很多心思,想来是他们回王府后赵权便已命人去做此事了,长亭心中不知何滋味,赵权这般投她所好,其中心意她如何不明,可他巴巴地把剑送来,却又将她内力封住,叫人该恨或是该谢呢?
长亭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还是未开口,赵权知她心事,似是哄她开心道:“我既将剑送了回来,自是不会让它空置一旁,待过一阵,解药配好了,我便解了你身上的那药,那时,你想练剑想出去走走本王都陪你。”
长亭闻言一震,似是不信地盯着他,赵权见她这般,只摇头一笑,道:“这般看着本王,不信本王吗?”
长亭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避开了赵权的眼神,低声道:“无论如何,谢过王爷替我找回了剑,此剑于我意义非凡,多谢王爷。”
赵权见她神色淡淡,似有逐客之意,笑了笑,负手道:“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着罢,本王书房还有些杂事,便不扰你了。”
长亭低声“嗯”了一下,赵权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方至门口,似是想到了什么,回身看着长亭道:“我已让人拿了些药过来,你的脚伤了记得上药。”
长亭闻言朝他看去,赵权却只对着她笑了笑,道:“改日本王再来看你。”说罢也不待长亭回应,便迈出了房门径自去了。
第97章
春日将尽, 日子一天比一天热起来,这日傍晚,长亭早早地用过晚膳,便去拾弄院子一角的菜地, 长亭本就闲着无事,每日下来, 已将菜地收拾得似模似样。种下的种子也很争气, 三三两两地冒了头,一日一日地疯长起来。
长亭手脚勤快, 在山中时, 也是她一直照料着屋后那片菜园子, 如今虽是在王府,她自然也不要人帮手,及待菜苗发出来,长亭已一根根地将竹架搭了起来。连赵权偶尔过来,也少不得夸她手艺, 长亭得意之下, 又向花房讨了各式的奇花过来,一盆一盆地摆在那处,倒让倦勤院里热闹了起来。
赵权自那日陪长亭去了南山寺一游, 回来后便政务缠身, 忙得不可开交, 连这倦勤院也少来了, 偶尔觑了个空也是匆匆而来, 与长亭说不上两句话又匆匆走了。
长亭见他面色虽如平常,可眉眼间隐有些倦怠之色,知他素来极有城府,心底有什么也不会显于面上,朝上的事更不会说与长亭听,如今日日奔忙,想来事情定是十分费神。
长亭也只得略略提两句,让他莫熬坏了身体,赵权自是十分地受用,只含笑让她放心,因他实在无暇分身陪她,怕她气闷烦心,便着张勉说与薛采薇听,让她无事多上倦勤院坐坐,陪长亭说话解闷。
薛采薇与长亭本就相得,如此更是日日上门,见长亭喜欢花草,便将自己院中原先的几株奇花移植了过来,还教着长亭如何拾弄这些花草,其精到处,竟不比花匠差。
长亭自是讶异,薛采薇却只谦逊,似是不愿谈及此事,长亭心思剔透,想是因她过去一番辗转颠簸,如今自是不愿再提的。一时也再不多问,只学得薛采薇的法子,日日精心侍候那些奇花异草。
长亭此刻正哼着小曲,手里拿着下人去外间寻来来的稻草,踮着脚将有些松垮的竹竿再绑绑牢,身后却探出一双手,接过她手里的稻草,几下便将那两根细竹竿绑紧。
那人手指修长有劲,好似修竹,既有文人白净却无其孱弱,既有武将苍劲却无其孔武。
长亭面上一红,不用回头也知晓身后除了赵权还能是谁,方才赵权接过稻草时,手指与她微微相触,长亭只讷讷地收手回来,那人因身量比长亭高上许多,虽是从身后笼着她,却并未与她相触。
赵权倒是并未多想,他甫一踏进院子,便见长亭小小的一个踮着脚吃力地绑着竹架,长亭素来看重这片小小的菜地,从未要下人帮手,事事亲力亲为,这些他是知晓的,见她吃力,便从身后探手帮她一把。
只是未想及他身量高大,这般作态竟像是将长亭拥入怀中一般,情状甚为暧昧,长亭闻着他身上传来的味道,心底面上皆不自在,侧身让了出来。
赵权绑好那竹竿之后,轻轻地拍了拍手,含笑往长亭看来,今日他并未着朝服,只一身轻袍缓带,与往日形色匆忙的情状相差不少。
长亭已恢复自然,客气道:“王爷这个时候怎么有空过来?”
赵权意态悠闲,眼神在长亭面上打了个转,见她眉色青翠,不描已是天成,一双秋水翦瞳如山涧清溪,澄澈明净却又不失灵动自在,白皙如脂的面颊在夕阳下隐泛金光,唇间一抹朱色,便是最好的画师也难描摹出她的娇美丽色。
今日她又穿得轻薄,鹅黄的衫儿,下着一条茶白绫裙,甚是清爽飘逸,又衬得她袅娜灵动。
长亭话音传来,她音色微低,并不似寻常女子莺啼燕鸣,可语调从容,在赵权耳中听来,竟似甘霖一般直入心间。
赵权闲闲一笑,收敛情思,回道:“近日朝事繁杂,本王诸事皆无所顾及……”说完垂眸看了长亭一眼。
续道:“今日得空,便想带你去看一样东西……”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长亭,似是想等她开口询问。
长亭一下想到上次赵权亦是这般给了自己一个惊喜,暗道这人真是,总爱卖关子,也不知这次是惊是喜,可心里却隐隐升起一丝期待,又不愿上赵权的当,忍了忍,只别过头,作不在意的模样说道:“什么东西我也不稀罕……”
赵权见长亭娇娇的模样,心底好似被人轻轻地挠了一下,又痒又涨,禁不住抓起她的手,扬眉笑道:“你不稀罕,本王可稀罕,随本王来……”说罢便拉着长亭往后园疾走而去。
长亭的手被赵权大掌紧紧地握住,一路循着石径往前快走,长亭试着抽了几次,怎奈赵权力大,如何能容她抽离,他今日也不知为何,心情似是极好的模样,拉着她脚下飞快,长亭少不得快步方能尾随。
一路府内下人见到二人,皆俯身行礼不及,待他们再抬头时,只见平日沉静自持的晋王殿下已拉着那江姓女子往后园奔了去,远远看去,只见那女子裙角随脚步翻飞,与牵着她的晋王殿下一道,好似一副绝美的画儿。
长亭有些气喘,赵权却停了下来,长亭这才注意到赵权将她带到了湖边,夕阳将落未落,长亭喘了口气,还未及问赵权,赵权又拉着她几步下了台阶,长亭一看,原是停了一尾小小的船。
赵权一步踏了上去,回头将手伸向长亭,笑道:“上来!”
长亭不知他在搞什么鬼,看他一眼,提了裙角,一步踩了上去。
赵权扶着她坐下,竟是亲自摇橹,带着小船往湖中游去。
长亭坐在那处,看着悠闲自得的赵权,简直不敢相信,赵权竟会自己划船,赵权见她脸上忽惊忽明,不由得好笑,怡然道:“你看今日的湖有什么不同?”
长亭四处望了望,心中微叹,此湖与她结缘不浅,她还记得那日清晨赵权于船上轻按古琴,两人共游湖后,她为救赵权落水受伤,没想到今日又被赵权拉来游湖,暗想与赵权游湖倒不是什么好差事。
心中虽这样想着,却发现今日湖水确有不同,此时虽是傍晚,可湖面上却一反常态,氤氲着一层蒙蒙缭绕的水汽。
不由得心生疑问,往赵权看去,赵权眼角含笑,只缓缓摇着橹将船拐过那片长亭熟悉的芦苇荡,面前霍然开朗,夕阳的金光下,湖面似有轻烟缭绕,而一大片碧油油的莲叶舒舒展展,高低错落,其间探出莲花朵朵,肆意盛开,晃似仙境。
长亭一时都看呆了,赵权却将小船摇得更近,身处莲叶当中,更有几分与世隔绝身处仙境的迷蒙感。
小船渐渐停下,赵权好整以暇地端坐那处,低声笑问道:“喜欢么?这是本王命人为你准备的礼物。”
长亭回过神,看他一眼,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池莲花?”
赵权哑然失笑,好似她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傻气,看了她一眼柔声道:“看来这次本王的礼物并没有送错,你是喜欢的。”
长亭心底欢喜,却觉有些不妥,只掩住面色道:“你还未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
赵权似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神态自若地回道:“本王若用了心思,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
长亭见他笃定自得的模样,心道这人极是霸道,他要做什么事便是用尽手段也会做到,再一想,自己居于倦勤院中,一言一行定有人禀报于他,他若留心,知道这些也不是难事。
既来之则安之,长亭放下心事,不禁含笑四顾,她自小在山中长大,山上那些疯长的花草是见得多了,可自从某一岁随师父下山行走,于江南湖畔见过那一池含羞带怯的莲花后,便深以为美,时时挂念。
此时置身于一池的莲花中,自然欣喜异常,周遭的莲花有的开得肆意,露出其中碧绿的莲蓬,有些却羞羞答答,只含苞待放,甚为婉约,那花叶上的一抹红,在夕照下平添了几分艳丽,却更招人喜欢。
忽而另生疑问,讶然道:“王爷,莲花向来盛夏十分开放,此时不过初夏,怎地这一池莲花就开得这般好了?”
赵权见她终是想到这一层,似是调笑道:“你猜猜看?”
长亭不喜与他这般说话,别过头,轻点了伸展在面前的碧叶。
赵权知她心事,不欲逼她,和声道:“花开虽有时令,但人力亦可扭转,要让这一池的莲花提前盛开,也不是没有法子,你看着湖面水汽蒸腾,那是因为本王命人引来温泉水,这莲池受热,自然激得它提前开了。”
第98章
长亭听得瞠目结舌, 她素知高门大族生活奢靡,却没想到赵权也是这般,想着一池湖水,引来温泉需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竟被他说得这般轻巧。
不禁皱眉道:“这也太奢靡了,不过就是一池莲花, 再过两月它自然就开了, 何必这么耗费人力……”
赵权听了这话却笑了,点头赞道:“你知怜悯人力, 倒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