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权手指似是痉挛,又似是想抓住什么,抑或是痛得不能自抑,此刻如鹰爪般僵硬着,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直冒,眼角口鼻皆溢出鲜血,口中只含糊地发出“嗬”“嗬”的声音,长亭见他如此,心中又急又痛,只哭喊道:“祁神医,求求你,快救救他!”
祁风与林云疾步过去,只看一眼,便知赵权现在便是毒发的模样,二人互看一眼,神色皆是沉重,祁风断然道:“江姑娘,你来助我!”
说罢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盒,从中取出一粒药丸,林云惊道:“师兄?!”
祁风沉目道:“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以毒攻毒,暂时压制住他体内暴烈的毒性。”说罢又对长亭道:“他此次毒发来势汹汹,单凭我一人之力,难以压制,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长亭抹了抹脸上的泪,强自镇定下来,朝祁风点了点头,祁风不再耽搁,把药丸喂进赵权嘴中,将他扶坐起来,与长亭皆盘膝而坐,一前一后为赵权运起功来。
待二人功行圆满,皆是精疲力尽之色,长亭已面色惨白,赵权体内的情状方才她已了解通透,毒已侵入五脏六腑,经脉亦遭侵害,此时已脆弱不已,赵权自身内力并不深厚,他只能借助外力压制毒性,可若下一次毒性再这般剧烈爆发,赵权脆弱的经脉恐怕再经受不住她与祁风二人的真气相激了。
祁风将赵权扶着躺下,看着面色惨然的长亭,低声安慰道:“江姑娘,你已尽力了……”
长亭呆了一刻才回过神,低低问道:“他的毒什么时候还会发作?”
祁风看了她一眼,回道:“我不知道……或许明天,又或许是今夜,江姑娘,你若有什么……”祁风斟酌了一下,他实在无法对长亭说出“临终别言”的话,续道:“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或许我可以用金针令他醒来,只是会十分损耗他的元气……”
长亭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似是掉落到无边无际的深渊里,一直一直往下沉,却全无着落,只面无表情地盯着赵权,半晌,方道:“不必……”
她不相信赵权会死,更不会留什么临终别言!
祁风看了一眼她,从榻上站了起来,对林云道:“你陪陪江姑娘罢!”
林云点了点头,祁风又看了一眼长亭,缓步出了药室。
长亭好似不知身边有人,只轻轻抓着赵权的手,他的手掌那般宽大,从前或是稳稳牵着她,或是紧紧拽着她,总是那般有力安稳,叫人逃脱不得,心悸不已。如今却沉沉地落在那处,好似毫无生机,长亭握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泪水早已不断滴落,她轻声低喃道:“赵权,你醒醒,你醒来看看我,我再也不走了……”
说着心口喉间皆似是被堵住,只哽噎着不能成声,泪却“漱漱”直落。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一清淡的声音道:“江姑娘,你真幸运……”
长亭半晌方回过头,泪眼中却透着不解。
林云面上平静,却仿佛有些向往,轻声道:“江姑娘或许不知,你当日中毒落水,伤势严重,他为着救你,拼着一死,以自己的心头精血浇溉冰棘花,你因此才解了身上剧毒,来此求医问药的有情人多不胜数,却极少有男子能如他,世间又有多少男子能如他一般,为自己心爱的女子肯放弃自己的命?”
长亭仓皇回头望向榻上那人,眼中尽是惊痛悲怆之色,赵权,你看我多傻,时时刻刻疑你防着你,不肯为你动半点心,只道你心思如海,狠心绝情,却不想,原在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肯以命相救,你从来不肯说,我从来不肯信,却悲哀可怜至此,要旁人来告诉我你对我的心……
长亭探手抚上赵权的脸,千言万语梗在喉中,刚想开口,却已泪如雨下,“赵权,你真是个傻子……”
长亭缓缓将头埋在赵权肩头,无声痛哭起来。
外间天色越发地黑了,屋中只剩油灯昏黄的光,映着长亭的身影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许久,林云犹豫又仿佛有些兴奋的声音传来,“或许,我有办法可以救他……”
长亭猛然回头看向她,眼中燃烧着惊喜与质疑,她脱口道:“你说什么?!”
林云看了看屋外,又低声道:“我说我也许有法子救他,你可愿意一试。”
长亭见她模样不似作伪,心中被狂喜笼罩,几步过来抓住她,眼中闪耀着狂喜的光芒,急问道:“什么法子,只要能救他,我都愿意!”
林云刚要说话,院中脚步声响,似是祁风过来了,林云极快地低语一句,“晚些竹林见!”
长亭的心“咚咚”直跳,却不明白林云为何要这般神秘,竟似是刻意瞒着她师兄,她本是聪慧之人,心念急转之下,面色恢复如常,只待祁风入屋。
第122章
夜深了, 长亭一直守在赵权床边, 窗外有一模糊的人影停留, 忽又闪身消失, 长亭见状忙小心出门,跟着那人一前一后进了竹林。
前方之人自然就是林云, 她掠到竹林深处才停下了脚步, 长亭急奔至她面前,已按捺不住, 急声问道:“林姑娘,你可有法子救他?”
林云眼中闪烁着与素日不同的光彩,灼灼看着长亭,笃定道:“我先与你说, 我的法子并不一定能他,而且,需以你为媒……”
林云一顿,盯着长亭道:“你可愿意?”
长亭虽不知她是何意,但既然能救赵权,她自然是千肯万肯的,急道:“我当然愿意!姑娘请速速救他,不必以我为念!”
林云沉吟一刻, 似乎斟酌了一番方道:“师尊曾言, ‘三生’是毒非毒,是蛊非蛊,师尊他老人家一直试图从药理上破解‘三生’, 却无功而返,我倒以为或许该应换个思路,若是以虫蛊来破解此毒,说不定会有奇效。”
她眼神发光,隐隐还透着股兴奋之色,抓过长亭的手道:“若有人能以精血甘心饲养虫蛊,虫蛊嗜血嗜毒,操作得法下,便可以人血为媒,将他体内剧毒全数吸食过来,如此他不就得救了么!”
长亭暗想着她的话,虫蛊发源于苗疆,颇有神秘色彩,中原人士对此皆知之甚少,长亭也只听师叔偶然说起几句,至于虫蛊如何饲养她并不懂,亦不知虫蛊还有如此妙用。
只是心中的希望已被林云一番话撩了起来,不禁沉声追问道:“林姑娘有几分把握?”
林云肯定道:“虽不是十分,七八分总是有的!”
长亭大喜,急道:“那事不宜迟,快请林姑娘将虫蛊种在我身上,好替他解毒。”
林云一顿,眸子转了转,似是有些迟疑道:“你要知道,若是将虫蛊饲养在你体内,那虫蛊吸食毒素后,那些毒或许会散发到你的身体里,况且,虫蛊一旦入体,我……我现在暂时没有法子把它引出来……”
林云小心观察这长亭的脸色,轻声道:“你可还愿意?”
长亭呆了一呆,似是想到了什么,片刻后却释然地笑了笑,柔声对林云道:“我愿意!”说完似是怀缅一般的神色,低低道:“只要能救他,我愿意……”
林云盯着长亭,只觉她眸色清亮入水,却是一往无前的决然,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筒,低声道:“此蛊名唤叫‘相思’……”
“相思?倒是个好名字。”长亭想是因赵权解毒有望,心情竟不错。
林云亦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复又有些钟爱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竹筒,颇为骄傲道:“此蛊经我培育多年,极是难得……”
说罢似是想到了什么,看着长亭道:“它唤做‘相思’,倒不是什么好意头,若用有情人的血喂食它后,便会化为双蛊,待我将母蛊种于你体内,子蛊种与他体内……”
长亭皱眉道:“子蛊种于他体内,可会伤害他?”
林云抿嘴解释道:“子蛊不过是用于感应罢了,刺激母蛊吸食他体内的毒素,于他不会有丝毫影响。”
长亭点头,林云顿了顿,似是说到关键:“所谓‘相思’,便是母蛊与子蛊须得远远地分开才好,否则母蛊与子蛊感应,母蛊暴烈,饲者会痛不欲生。”
长亭默然一刻,片刻后,却轻笑道:“果然好名字,可不正是相思不得相见么。”说罢扬眉对林云一笑,断然道:“林姑娘,我对蛊毒知之不多,不过,我相信你,你不必以我为念,尽管放手去做,只要能救他,我怎么都无妨。”
林云神色复杂,犹豫了一刻,问道:“你真想清楚了?开工没有回头箭。”
长亭释然一笑,洒脱道:“自然想清楚了,姑娘快请罢,若是天亮,祁神医醒了恐怕有所不便……”
林云似是很怕祁风知道,见长亭如此善解人意,只双眼亮晶晶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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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身心似是被万虫噬咬,她勉力运起内力,将毕生真气催发到极致,却敌不过血脉中飞速窜动的虫噬感,长亭紧咬牙关,额上冷汗直冒,却仍旧没有放松,死命抑制着那喷涌至心脉的毒素,体内犹如岩流奔腾,瞬间将经脉烧至滚烫,仿佛马上就要着火一般,长亭神思已经开始恍惚,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谨守着灵台一丝清明,尽量忽略周身一切感受,不致走火入魔。
不知过了多久,长亭终是抑制不住体内的暴流,猛地狂喷一口鲜血,脱力般往一旁倒下去。
“砰”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还未看清外间是谁,一身影已闪身至长亭身旁,堪堪将倒下的她扶住。
旁边正在为赵权施针的林云惊呼一声:“师兄!”
祁风向来平静悠远的眼睛此刻却冷寒似铁,只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手下却未耽搁,迅速将长亭扶坐起来,指尖金针闪动,未见他如何做的,已在长亭心脉四周扎了数针,长亭沉沉闭目,却不自抑地又喷出口鲜血,面色青黑,毒性似是网一般罩在了她面上。
祁风面色清寒,摸了一下长亭的脉搏,即刻坐在长亭身后,为她运功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长亭又喷出口血,却好似舒爽了些,昏昏沉沉睁开了眼睛,祁风立起身来,眉头紧皱,却并未说话。
长亭轻咳一声,却好似松了口气,笑了笑,低声道:“多谢神医……”
祁风盯着她,眼中尽是怒意,寒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什么?!你方才毒气攻心,差点就死了!”
长亭虚弱地眨了眨眼睛,还未说话,祁风却猛地大步走向林云,拽着她怒气翻腾道:“你答应过我,你再不会用此蛊毒的!”
林云有些慌张,却极力保持平日的沉静之色,咬着唇倔强道:“可我这一次已经成功了!你看!”说着指向榻上的赵权,压抑不住兴奋和自得道:“师兄,我终于完成师尊遗愿,解了这天下无人能解‘三生’之毒!”
“师兄,我做到了!你看,我饲养的蛊毒成功了!”
祁风似是不认识她一般,甩开她的手,盯着她半晌方质问她道:“成功?你用一条命去换另一条命,叫做成功?!”
林云看了看一旁的长亭,似是有些心虚,却仍道:“她是自愿的,她愿意为了他去死。”
祁风一时暴怒起来,寒声道:“她是自愿,所以你哄着她豢养虫蛊,你告诉过她,母蛊吸食毒性后会散发到她体内,与中‘三生’并无区别吗 ?!以‘三生’的毒性,又有蛊虫肆虐,她还能活多久?!嗯!她会比赵权死得更快更惨!”
林云本就有心隐瞒,“三生”之毒世所罕见,她又是极痴迷于虫蛊之术,见了两人便起意一试,至于结果,她只是想解赵权身上的毒,长亭的安危,她并未太过在意。
她一时有些语塞,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偏头倔强道:“她所求的是解毒,我替她做到了,有什么不对!”
祁风见她不思悔悟,又忆起旧事,心中升起无限遗憾与愧疚,转瞬便化为了怒意,他拍案喝道:“那你可还告诉过她,你用虫蛊解毒之法,有七八成可能会让他们两个都死!”
林云被祁风戳破谎言,一时有些讷讷,张了张嘴,一句也说不出口,长亭低低的声音传来:“祁神医,此事我全都知晓,林姑娘所做一切皆是我求她做的,蛊毒之法亦是我自愿,请你莫要再怪林姑娘了……”
祁风满腔的怒火忽然就消散了,这样的话他很久以前仿佛在哪里听过,他颓然放下手,只听长亭语气真挚无伪,低声谢道:“多谢林姑娘成全,能救他性命,长亭于愿足矣!”
祁风背影沉重,轻声道:“便是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你也无悔?”
“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祁风默然不语,半晌,只低低道了句:“都是傻子……”
说罢缓缓往外走去,长亭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望二位成全!”
第123章
赵权缓缓睁开眼, 胸口一阵剧痛, 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耳边传来熟悉而渴望的声音。
“赵权, 你醒了?”长亭惊喜而温柔唤他道。
赵权眼神渐渐汇到一处,面前的那张脸, 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长亭还有何人?
“长亭?”赵权恍似在梦中, 只恍惚地唤了一声面前的人。
长亭俯下身,嘴角轻笑, 眼中却含泪道:“是我,赵权……”
他身上虚弱至极,却没有落下悬崖那一刻的万虫噬咬感,此刻长亭就在眼前, 好似梦境,他似乎还停留在松手那一刻,她悲痛哭喊,他却无能为力,只能肝肠寸断地松开她的手,为她留下一线生机,本以为那时便是两人的诀别,未想到, 此刻竟还能再见到心爱的人。
赵权似是想起什么, 极浓的眉拧在一处,似是不信又有些怒意道:“你跟着本王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