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眉儿,蓝思语心中又是一恸。她打起精神,对万福说道:“如今我病体未愈,什么都做不了。你眉儿姐姐的事,就全都托付给你了。可能做到吗?”
万福连连点头,道:“只要是奴婢能做到的,就一定不会推辞。夫人要奴婢做什么?”
蓝思语咳嗽了一声,道:“靠墙的红漆箱子底层,压着一些碎银子。你拿了银子去,打点一下看守眉儿的下人,好歹,叫他们别苛待了她。再有,想法子买些伤药和吃食送进柴房里去,可以吗?”
万福答应下来,照着蓝思语的话取了银子,便离开了。一直到了下午,她才回来,抹着额头上的细汗,对蓝思语说道:“回夫人的话,奴婢都照着夫人说的做了。守门的人还放我进去看了眉儿姐姐一眼,她并无大碍,还让我好好照顾夫人呢……”
闻言,蓝思语的眼眶一热,差点又落下泪来。强忍住泪意,她细细询问起眉儿的状况来,得知确无大事,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虽然如此,可身为女子却被当众脱了外衫打板子,这已经是极大的侮辱了。换了个面皮薄的,以后,很可能都觉得没脸见人了。那涂沁儿,实在可恨!
事到如今,也不指望请什么太医进府来看诊了。蓝思语对万福说道:“你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靠得住的民间大夫吗?”
万福想了一想,道:“奴婢曾听说附近钟鼓街有位姓杨的大夫,医术很是不错。”
蓝思语闻言,说道:“还要再劳烦你一次,出府去见一见那位杨大夫,去替我抓些药回来。”
万福道:“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是奴婢虽见识少,也知道看病抓药须得要什么望闻问切的。奴婢就这么去抓药,若是不对症,岂不是反倒害了夫人?”
没想到万福这小丫头看起来瘦小干黄的不起眼,其实,还是个有见识的。蓝思语想了一想,便说道:“烦请你去取纸笔来,我将我的症状写在纸上,你带出去给那位杨大夫看一看。如此,也不算是药不对症了。”
万福闻言笑了起来,道:“这倒是个法子,还是夫人聪慧。”说完,忙去取了纸笔过来,替蓝思语铺在床上。蓝思语挣扎着坐起来,执笔将自己的症状逐一写了下来。如此一番折腾,再躺倒下去的时候,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直欲要晕倒过去。
夜幕降临的时候,万福方才回到了院子里。她怀里抱着几个用线捆扎好的纸包,一股浓重的草药味道,弥漫了出来。还来不及歇口气,她又乱着给蓝思语取饭菜熬药,忙得团团转。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蓝思语不由得感叹落难方才见人心。从前她掌家时不可谓不宽仁待下,可是如今,又有谁来拉她一把呢?都忙着在那新欢面前献媚讨好呢。
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万福这小丫头虽貌不惊人,却有一颗最纯善的心。
那位杨大夫的医术,的确是非常不错。蓝思语浓浓的喝了两碗药下去,次日早晨醒来,便感到身上轻松了许多。虽然还是起不得身,却比昨日好了很多。万福一早便又来了,伺候蓝思语用了早饭,又到院子里去给她煎药,服侍得十分周到。如此过了四日之后,蓝思语终于痊愈了。而这四日间眉儿一直被关在柴房里不得自由,虽不缺饮食,但到底环境恶劣,颇为煎熬。这一日一大早蓝思语便起了身,自行梳洗完毕,整整齐齐的穿了一身从前常穿的正红色烟里火回纹锦对衿袄儿,并杏子红盘锦镶花罗裙。端端正正盘起的牡丹髻之上,戴了一套赤金紫玉凤穿牡丹的头面。一眼看过去,十分端庄大气。
看着昏黄铜镜里面照出来的人影,蓝思语不禁感到一阵恍惚。这个样子的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万福小丫鬟站在蓝思语身后,笑着说道:“夫人这么一装扮起来,竟像是神仙妃子一般,奴婢都看傻眼了。——夫人这是要出门去吗?”
蓝思语对着镜子点了点头,道:“嗯,咱们去接你眉儿姐姐回来。”
☆、第38章 包子将军夫人
今日是休沐日,文武百官都不上朝。大将军赵崮自然也不例外。但他还是照着往日的规矩,天微微明时便起身,到演武场上打起拳来。自幼习武的他拳头舞得是虎虎生风,有模有样。练完拳回到院子里,他见爱妾涂沁儿正对镜梳妆,娇柔的面容美不胜收。见状他眉头一动,走过去拿起花梨木妆台上的眉黛来,笑道:“我与沁儿画眉,可好?”
见他过来,伺候涂沁儿梳妆的丫鬟忙退到了一边。涂沁儿柔婉的瞥了他一眼,莺声燕语的说道:“那自是极好的,妾身巴不得日日如此呢。”照规矩她是应该自称婢妾的,妾身是正室夫人才能用的自称。然而大咧咧的赵崮却浑不在意,拿起眉黛,细细的为她描起眉毛来。一时间,郎情妾意,十分融洽。可是这融洽,不多时便被院子外面传来的喧闹声给打破了。赵崮眉头一皱,放下眉黛,问道:“怎么回事?这一大早的,闹些什么?”
涂沁儿回过头来看向门口挂着的真红色猩猩毡帘,眼神十分不虞。她的眉毛赵崮只来得及画了一半,看起来十分可笑。只见帘子被小丫鬟打起,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却听那丫头回道:“老爷,沁夫人,外间喧闹,是因为、因为……”她期期艾艾的,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见了小丫鬟这副样子,赵崮愈发不悦,提高嗓门说道:“因为什么,赶紧回话!”
赵崮身长七尺有余,剑眉虎目,威风凛凛,一发起怒来,更是令人不敢直视。当下小丫鬟更是瑟瑟发抖,忙躬身回道:“回老爷的话,是夫人来了。”
“夫人?”赵崮听到这个词,先是愣了愣,而后方才从尘封的记忆里找出那个被称为夫人的人的面容来。他的眼神激动起来,忍不住出口说道:“是语儿来了么?”
一句语儿一出口,恨得一旁的涂沁儿牙根痒痒的,却也无可奈何。她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住人的心思么?此时便可见,其实在赵崮的心里,蓝思语的地位还是有的。只是不知道,究竟重不重要,有多重要了。
蓝思语这个人,在赵崮的心里,自然是重要的。毕竟是自己当初一眼瞧中,三媒六聘娶回家来的正室妻子。要说是不重要,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因为当初蓝思语小产之后便不肯再见他,且他心里又怀着愧疚后悔等等复杂的情绪,便也不去主动见她。蓝思语退居一隅,他身边有涂沁儿母女两人陪着,又国事繁忙,便也渐渐将其丢到脑后去了。但那并不表示,蓝思语在他心里就失去位置了。如今听到她主动过来,从前的一幕幕美好记忆刹那间浮上心头。赵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忙迈开大步,自己掀了帘子迎了出去。留下涂沁儿独自一人在在房中,又气又恨又酸,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懊恼了一番之后,她连忙叫丫鬟过来赶紧为自己梳妆换衣,好出去迎战敌人去。而此时在外面,赵崮和蓝思语两个人,已经照面了。
蓝思语今日一身盛装,大病初愈的脸色白得像是雪一般,被那正红色的衣裳一映衬,更是给她添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楚楚可怜的韵致。叫赵崮见了,心里好一阵怜惜。更兼她本来就是个难得的美人儿,眉目如画,乌发如墨。站在院子门口衣带当风亭亭玉立,直如要乘风归去一般。使得赵崮看着她,简直想要上去抓住她的衣袖,将她留在人间。须臾间,却见他迈步上前,就要拉住她的手,嘴里柔声唤道:“语儿,你终于肯来见我了……”言罢,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眼里似有万种柔情,无从倾诉。
看着赵崮的样子,蓝思语心里不由自主的翻上来一阵恶心。她微微福身施礼,借此避开了他的手,道:“妾身久未见将军了,将军风姿还是一如往昔。”
赵崮收回手,依旧盯着蓝思语看,说道:“虽然相貌未曾改变,心里却是已经沧桑了。……语儿,你,可还怨我吗?”
听到赵崮的话,蓝思语只恨不得扑上去抓花了他那张假仁假义的脸,面上却是露出淡淡的唏嘘神情,道:“妾身并未曾怨恨过将军,妾身只是怨恨自己罢了。”
赵崮闻言,禁不住上前一步,眼露痛悔之色,道:“不,语儿,都是我的错,我知道。可是,从前的一切已经都无法挽回了,只能任由它随风而去。我们,将来还会有孩子的,不是吗?”
闻听此言,蓝思语恨得只想上前与这个害死自己孩子的罪魁祸首同归于尽,幸好苏素立即在她耳边一声清叱,使得她停下了动作。却听苏素说道:“先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要紧,仇,留着将来慢慢报。”
忍下心头一口气,蓝思语握紧了拳头,脸上却露出了动容之色,道:“将军……”
看着蓝思语的神情,赵崮心间愈发激动难忍,眼里竟然泛起泪光来,也极柔极深情的唤道:“语儿……从前种种,我从未有一日忘却。今日你主动来见我,可知,我心里有多么高兴?”
听了赵崮的话,蓝思语垂下长长的墨黑的睫毛,道:“今日妾身来求见将军,却是有事相求,还请将军怜惜。”
赵崮闻言忙道:“你我之间,何须用一个求字?无论什么事,我都是愿意为了你去做的。”
蓝思语道:“妾身在这里先谢过将军了。前几日妾身受了风寒高热不退,丫头眉儿为了给妾身求医,不慎惹怒了沁儿妹妹,被赏了一顿板子,还关进了柴房里。如今已经好几天了,想来,眉儿也长了记性了,再不敢冒犯沁儿妹妹。因此妾身恳请将军,将眉儿放出来吧。只因妾身如今身边,只有她一个得用的人了。缺了她,却是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十分不方便。”
听了蓝思语的话,赵崮忙关切的上上下下的打量她,道:“你病了?怎么也不遣人来告诉我?如今,可好了么?”
“妾身现在已经大好了,无妨。”蓝思语道:“眉儿的事,还要劳烦将军了。”
赵崮细细斟酌了一番蓝思语的话,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涂沁儿在他面前一向乖觉柔顺,背地里,原来是这样暴戾的人吗?蓝思语虽然不管事了,却依旧是他的正室妻子。她的贴身大丫鬟,涂沁儿竟然说打就打说关就关,这不像是一直表现得柔弱善良的那个涂沁儿啊!莫非,她一直在装?这样想着,赵崮的神情,愈发阴沉起来。想了想,他将涂沁儿的事先放到一边,对蓝思语说道:“你身边竟然只有眉儿一个得用的人了吗?我记得,从前你不是还有个极信任的丫鬟,好像叫做双儿什么的,却是去了哪里了?”那双儿投靠了涂沁儿,涂沁儿因害怕赵崮看到她就想起她从前的主子来,因此一向不叫她在赵崮面前露脸。所以,赵崮竟不知双儿已然投靠了涂沁儿。
见赵崮问起双儿,蓝思语眼底闪过一丝冷冷的光,回答道:“双儿在妾身身边待不住,早已经到沁儿妹妹身边做事了,将军竟然不知吗?”
一仆不侍二主,否则便不是忠仆,只是个小人罢了。听了蓝思语的回答,赵崮脸上浮起怒色来,正要发话,却见涂沁儿匆匆走了出来,娇柔婉转的朝着两人施了一个礼,嘴里说道:“沁儿竟不知姐姐来访,未曾远迎,还请姐姐恕罪。”
蓝思语见了涂沁儿,心里蓬勃的恨意涌了上来,却是强行忍住了。来日方长,眼前这一对奸夫□□,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且等着吧!
看见涂沁儿,赵崮的怒气终于发作了出来:“你身边,可有一个叫做双儿的丫头?”
涂沁儿闻言愣了愣,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嘴里却不得不回答道:“确实有个叫双儿的丫头,将军问她作甚?”
赵崮看着涂沁儿,眼露狐疑之色,问道:“双儿从前可是语儿的丫头?为何会到了你手底下的?其中有何缘故?”
冷不防的被问了这么一句,涂沁儿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不由得张口结舌的呆住了。旁边蓝思语便说道:“妾身沦落,双儿在妾身身边呆不住,也不是不能理解。沁儿妹妹喜欢她,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闻言,赵崮的眼神更是不虞,对涂沁儿说道:“你要丫头伺候,家里这许多人,你要谁不行,偏偏要伺候过语儿的。难道说,你要以此,来折辱语儿吗?”
听了这话,涂沁儿再也端不住,顿时珠泪盈盈,看着赵崮说道:“在将军心中,沁儿竟是那样的人吗?沁儿敬重姐姐,怎么可能会想折辱她?将军可知你说的话,有多么令沁儿伤心吗……”言罢,泪如雨下,身子也摇摇欲坠。看起来,宛如一朵被风雨摧残的娇花,使人见了怜惜不已。
☆、第39章 包子将军夫人
看见涂沁儿伤心成这个样子,赵崮的眼神,很快就融化下来了。然而就在此时,一个身穿嫩黄色衣裙的小女孩推开她的乳母跑了过来,一头扎进涂沁儿怀里,嘴里喊道:“母亲你为何哭泣?可是有人欺负了你……”说完她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蓝思语,尖利的喊道:“一定是你欺负了母亲,你这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