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儿闻言,吃了一惊,道:“竟差了这许多?她好大的胆子!——夫人可不能就此算了,否则,太便宜她了。”
蓝思语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主仆二人正说着私房话,外面骤然响起了万福的声音:“将军来了,这么晚了,莫非有事吗?”
赵崮的声音随即响起,带着一丝不悦:“我回自己的院子,还需要理由吗?”话音未落,帘子已经被他自行掀起,高大笔挺的身影走了进来。蓝思语微微蹙了蹙眉,但还是站起身,轻轻福身施礼,说道:“将军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赵崮看到蓝思语被橙黄色灯光笼罩着的娇美的容颜,脸色缓和起来:“就是想来看看你。”他走到蓝思语身旁坐下,扫了一眼桌案,又道:“这么晚了,还在看账本?身子要紧,其他的事,都是其次。”
蓝思语坐下去,语气闲闲的说道:“将军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跟将军说呢。”
赵崮闻言顿了顿,方才说道:“是跟账目有关的事么?我听说你今日查看了库房之后,脸色很不好。”
蓝思语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将军,的确如此。我虚虚一算,竟有三十万两银子,对不上账呢。”
听了这话,赵崮的眉心陡然一跳,五指也虚虚的握了握:“竟有三十万两这么多?”
蓝思语点头道:“的确如此,将军若是不相信的话,可以找人复查一次。”
“不必了。”仿佛头疼似的,赵崮以手扶额垂下了脑袋。须臾,他便再次抬起头来,看了看蓝思语,伸手从袖口里取出一叠银票,递了过去。“这里是二十万两的银票,夫人先收着。明日我会再送十万两过来,以补全亏空。”
接过银票,蓝思语垂下眉睫,遮住了眼中的神色:“将军这是替人受过了?”
赵崮闻言笑了笑,回答道:“这整个将军府都是我的,哪里谈得上替人受过?夫人言重了。”
蓝思语不再开口说话,赵崮坐了一会儿之后,自己也觉得无趣,站起身来说道:“夫人身子娇弱,早些歇着才好。我去前面书房里歇息。”
闻言,蓝思语款款站起身来,也不留他,只道:“将军慢走,天冷路滑,仔细脚下。”
赵崮见蓝思语如此行事,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须臾间便消失了。他点了点头,就迈步走出了屋子。
送走了赵崮之后,眉儿低声对蓝思语说道:“前几日有江南的大商人送了将军一对绝色的双胞胎,如今就住在前院书房那边。有了她们,将军可谓是乐不思蜀了。”
“随他去吧。”蓝思语淡淡的说道,丝毫不在乎的样子。
顿了顿,眉儿又道:“将军对涂沁儿,可真是……竟自己拿了私房银子补上了她的亏空,不能不说是情意深重了。”
“深重也罢,浅薄也好,都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了。”蓝思语懒洋洋的说道,眉目间,平静漠然。
又过了数日之后,当蓝思语将这几年的账目彻底理清楚之时,将军府里,发生了一件颇为重大的事情。那就是,大将军赵崮目前唯一的子嗣,涂沁儿所出的女儿大姐儿,因出痘而病倒了。彼时孩童出痘算是一件大事,身体弱熬不过去,一命呜呼的为数不少。因此,赵崮和涂沁儿都颇为重视。涂沁儿更是衣不解带的日日守在大姐儿身边,亲自照顾。即便如此,大姐儿的病情,还是逐渐严重下去,丝毫没有好转。
蓝思语没有去看大姐儿,就连做做样子也不乐意。她的孩子都没有了,做什么还要假模假样的去关心仇人的孩子?对此情况,赵崮也没有说什么。估计,还是心中有愧的。
这一日,蓝思语正坐在暖阁里看闲书,忽然万福匆匆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夫人,那边出事了!”
蓝思语没有放下手中的书本,连眼神都没有给一个,只是问道:“出什么事了?”
万福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那边……断气了。”
“大姐儿没气了?”侍立一旁的眉儿闻言一惊,忙出言问道。
万福连连点头,道:“先说是好了些了,都能喊着要点心吃了。端上点心来时,竟可以自己坐起来,喝了半碗糖蒸酥酪,又吃了好几块点心,把涂姨娘高兴坏了。谁知吃完东西刚躺下去没多久,就没了气息。涂姨娘哭得瘫在了地下,几个丫鬟都拉不起来。此时将军那边也得了消息了,估计正在赶过去,夫人可要过去看一看?”
蓝思语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道:“看来,先前是回光返照了。”
“可不是么?”万福说道:“可涂姨娘不信,硬说是点心里下了毒,闹着要将厨房里的人锁起来审问呢!”
闻言,眉儿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对蓝思语说道:“夫人,仔细涂沁儿要攀扯咱们。”
听了眉儿的话,万福悚然一惊,道:“这话怎么说?跟咱们能有什么关系?”两个婢子四只眼睛,都看向了神情依旧镇定的蓝思语。
☆、第47章 包子将军夫人
蓝思语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说道:“既如此,咱们也过去看看吧。”说着,便迈步往外走去。万福便拿来了蓝思语外面穿的大衣裳,是一件貂鼠脑袋面子绛红色绣着迎春花的鹤氅。蓝思语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衣服,想了想,说道:“罢了,还是换一件颜色素一些的吧。”
赵崮也会去,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小事上碍他的眼。毕竟,来日方长。
万福答应了一声,转身下去。须臾,捧着一件石青色氅衣过来,服侍蓝思语穿上了。主仆三人出了正院,朝着荷香苑行去。刚刚才接近荷香苑的院门,便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声音都哑了。
进了荷香苑的内室,一股浓重的药物气息混合着久病之人的臭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十分不舒服。床铺上躺着小小的身体,毫无动静。盖着鲜艳的绿叶红花的锦被,愈发显得凄凉。涂沁儿正瘫在地上捶床大哭,口口声声喊着:“痛杀我也……”赵崮立在一旁,神情悲伤,但是并没有眼泪流出来。
或者因为到底是个女儿,赵崮并没有很重视她。或是换了是个男孩子,说不定,他此时也就跟涂沁儿一个样子了。
蓝思语轻轻迈步走过去,说道:“将军还请节哀,逝者已逝,身体要紧。”
赵崮闻言看了过来,叹息一声,道:“是个没福气的,终究还是——”剩下的话他咽了回去,只道:“你怎么来了?这屋子里空气腌臜,你身子弱受不了,略站一站便回去吧。”
蓝思语还没说话,便见到涂沁儿陡然停止哭泣,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了过来:“将军,大姐儿死的冤枉,你要为她做主啊——”
闻言,赵崮皱起了眉头,轻斥道:“不要胡说,你这是悲伤得昏了头了。”
涂沁儿紧紧的盯着蓝思语,嘶哑着喉咙说道:“大姐儿明明已经好起来了,吃得下东西了,可是,偏偏就在那个时候,她躺下去,就没有再起来……将军,一定是食物有问题,一定是有人在食物里做了手脚!将军,你要为大姐儿做主啊……”说着,又伏地痛哭起来。
赵崮紧皱着眉头,说道:“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大姐儿吃剩下的残羹,我已经命人检验过了,没有任何问题。……这世上有种情况叫做回光返照,你应该知道的……沁儿,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听完了赵崮的话,涂沁儿没有立即说什么,只是默然了一下,接着又再次嚎哭起来:“……这叫我如何能不难过?那是我怀胎十月,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女儿啊!她还那么小,怎么就去了呢?老天啊,你不如拿了我的命去吧……”她哭得几乎要昏倒过去,瘦弱的身子颤抖着,显得十分可怜。注视着她的模样,赵崮的眼眶也渐渐湿润起来。
哭泣了一会儿之后,涂沁儿再次抬起头来,看向蓝思语说道:“夫人,婢妾知道你不待见婢妾,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啊,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呢……”她一张消瘦得凹陷下去的脸上满是鼻涕眼泪,发髻散乱,钗环歪斜,再无平时的半丝风采,实在狼狈极了。
“涂姨娘这话,我却听不懂了。”蓝思语静静的说道:“自从大姐儿病倒以来,为避嫌疑,凡是荷香苑里的用品和吃食,我都交予你自己做主。这一切,府中下人也都知道。大姐儿出了事我也不想,你伤心难过,我也能够理解。但是,你若是想乱扣罪名,却是不行的。毫无根据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乱说,那叫污蔑。”
赵崮看了看似乎要崩溃的涂沁儿,又看向镇定的蓝思语,说道:“她这是伤心得糊涂了,此事与夫人无关,我是知道的。这里空气不好,四处乱糟糟的,夫人你就先回去吧。”
蓝思语点了点头,道:“那我便先回去了,将军也请节哀。”
赵崮看着蓝思语,点点头,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那边涂沁儿的贴身大丫鬟秋菊惊叫起来:“姨娘,姨娘你这是怎么了?”
蓝思语闻声看过去,却见涂沁儿倒在了地上,满脸通红,闭着眼睛不省人事。赵崮见状大惊,正要过去,却被一个婆子拦住了:“将军仔细自己的身子啊,姨娘这模样,似乎,似乎与去了的姐儿一个症状啊……”
闻言,赵崮脚底下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他摆手制止了要来搀扶自己的人,怒道:“怎么会这样,我不是嘱咐过了吗?照料大姐儿的时候,要带上手拢子,覆盖住鼻口。沁儿没有照做吗?”
秋菊六神无主的团团乱转,想要去搀扶涂沁儿,又有些不敢。听了赵崮的话,她泣道:“姨娘都是照做的,没有一时懈怠。却不知,怎么就传染上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赵崮连连跌足,嚷道:“给大姐儿看病的太医已经离开了吗?赶紧再去请回来。不,还是去取帖子,再去重新请一位进来……”
屋子里乱成一团,蓝思语此时悄然退出去,也没有人发觉。走到院子里,她抬起头看向天空,却发现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来。蟹壳青色的森冷的天空中,洁白如同棉絮的雪花不断的飘落下来,落在她的鬓发和睫毛上,悄然融化。她用力的眨了眨眼,一滴冰冷的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仿佛泪珠一般。
大姐儿出天花,原属意外,的确与蓝思语无关。再是痛恨着仇人,她也没法子对一个无辜的小孩子下手。而涂沁儿被传染上,就真的是她动的手了。
拿回了管家权,做什么事都容易许多。买通一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使得涂沁儿沾染上带着天花的唾液脓疮水什么的,并不是很难。为女儿的病情忧心忡忡神思不属的涂沁儿,压根就没有发觉出来。
天花这种东西,越是年纪大了沾染上,越是容易熬不过去。涂沁儿的这条命,算是悬了。
果然如同蓝思语所料,两日之后,涂沁儿便已经被太医宣告病危了。赵崮逐日长吁短叹,告了几日假,连朝都不去上了。由此可见,涂沁儿在他心里的地位,比大姐儿重要多了。
这一日,涂沁儿的贴身大丫鬟来到正院里,红肿着一双眼睛,对着蓝思语福了福身,道:“夫人,姨娘她,想要见你一面。”
蓝思语放下手里的茶盏,道:“她不是终日昏迷不醒么,怎么能见人?”
秋菊闻言,泪水成串的往下掉落,道:“姨娘她刚才醒过来了,一醒来,就说要见夫人一面。太医说,姨娘这是回光返照了。有什么要见的人,要说的话,都抓紧时间赶紧办了……”
蓝思语想了想,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裳,道:“既如此,我便去见她一面吧。”
蓝思语没有带任何人,独自一人,来到了涂沁儿房中。此时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赵崮想必被她支出去了。躺在床上的涂沁儿,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加上长满疮疱的皮肤,看起来,十分可怖,哪里看得出从前那如花似玉的样子?看到蓝思语进门,她睁大了眼睛,微微的喘着气,说道:“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