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磨磨唧唧的!
苏阆不由气短,狠狠喊道:“还不快些,想让咱俩都死在这儿么?”
话音未落,却见他捉住自己杀出来的这个空子,伸手拾起杀手掉在地上的长刀,另一只手两指屈起放在嘴边,口哨声起,伴着远处马儿的一声嘶鸣。
暮色无声沉下来,地上斑驳树影隐到林中,景色逐渐混沌成黯淡的一片,卫凌从矮木从中忽的探起身,头发上还沾着几片碎叶,朝旁边唤道:“阿城,找着了!”
手中提溜着的物什还在不断挣扎扑腾,赫然是只大雁。
老神在在坐在树下的苏城掀起一只眼皮:“不就猎个鸟儿么,看把你给为难的。”
卫凌冷哼一声,垂在头发上的破树叶子颤巍巍的,提溜着大雁跨出树丛,拍了拍身上的土。
苏城看一眼垂死挣扎的鸟儿,默默道:“你真要把它送给阿棠?”
卫凌眉梢一挑,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
苏城眨了眨眼皮子:“阿棠虽大条了些,你迫不及待的心也太明显。”诗言“雍雍鸣雁,朝阳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在陈中,男子若以大雁相送,便摆明是有求对方为妻之心了。
卫凌与阿棠虽是自小的情义,可阿棠自小便被当做男儿教养,反正苏城是觉得,好好的青梅竹马,在阿棠心里,闹不准只是两个竹马凑一块儿的兄弟情谊而已。
不过若卫凌真有那个本事,苏卫两家结亲,小卫到时候还要依着辈分喊他一声哥,他自然也乐见其成。
苏城扬一扬眉,抬头看了眼乌沉天色,笑道:“趁着人们还未归营,你赶紧把它给阿棠送过去吧,省的人多嘴杂的。说起来…”他转脸,“阿棠说下午猎到白狐就来寻咱俩的,这么长时间了,她早该回了罢?”
卫凌将大雁装进马上猎囊,正了正有些松垮的衣襟:“她不来,我就去找她,有什么。”话音才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昏暗的林中映出一抹玄赤的颜色,伴着几声熟悉的嘶鸣,卫凌垂下握着缰绳的手,眼中一亮:“还挺巧。”
苏城看见那道红影朝这边飞奔过来,也站起了身,眉头却微微锁了起来:“赤卢回来了,阿棠呢?”
她可是个有马骑绝不会走路的主。
赤卢嘶鸣着跑到苏城跟前,不由分说咬住他的袍袖,将他往林外扯,苏城脸色变了变,扯开赤卢身上的猎囊,手指触到白狐柔软的皮毛,心中一凛,抬头去寻,却不见有她的影子。
赤卢急躁的刨着地面,鼻子里不断喷出串串热息。
苏城恍然翻身上马,赤卢昂首嘶鸣一声,驮着他疾驰了出去,卫凌微怔,忙想追上前,赤卢已经远远将他甩在身后,只遥遥听见苏城抛下一句:“赶快寻侍卫来跟上!”
蕴着墨蓝色的云中浅浅现出一弧月影,稀稀松松照向山间,溪石草木皆罩上了一层朦胧之色,草丛中不断穿过细碎的凉风,马蹄声哒哒响过,径直往后山疾驰而去。
苏城由着赤卢穿过林子,速度愈来愈快,心中隐隐不安,疾驰间马蹄重重踩在一汪水中,砰地一声水花四溅,似在人心口上冷不丁拍了一巴掌。
夜色越发浓重,后山却仍见不到一个人影,赤卢喘着粗气停下了蹄子,苏二扯住缰绳,顾似四周,却只有惨淡的火光和月色,身后突然跑近一个侍卫,屈膝拜道:“公子,发现两具尸体和一柄刀。”
苏城立时翻下马,边大步往尸体边走边道:“寻到小姐了吗?”
侍卫头一低:“未曾。”
卫凌追上来,听见两人的对话,目光触及到那两具黑衣人的尸体和染血的长刀,脸色刷的白了,一拳锤在树干上:“那还不快去找!”
苏城手触到尸体胸口上似匕首掷入留下的伤口,心下稍定,起身冲卫凌似开解似自我宽慰的道:“别担心,她身上还有匕首防身,以她的身手,不会有事的,”他眉头紧锁,“不会有事…”
脚下草地上明明白白有打斗和干血的痕迹,对方显然不会只有这两个人,苏城虽然嘴里这样说,心里还是不可抑制的汲皇起来,额角都沁出了点点汗意。
一旁赤卢深深低了头,蹄子有气无力的刨了刨地面。卫凌急的不行:“就不该让她一个人!都怨我,说什么前山野物…”
“…哥?你来啦。”
卫凌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回过头去。
马蹄踏在草丛中的稀微声响越来越近,苏阆骑在马背上,出现在了他眼前。
卫凌见她安然无恙,提溜起来的一颗心咵的落了下去,才要迎上前,目光却停在她腰间,卡了卡。
细碎月光悄悄洒到人身上,一双缠着布条沁出血迹而修长的手从她身后环出来,握着缰绳,卫凌顺着它抬起眼,看到了成斐温润的一张脸。
卫凌眸光闪烁了两下,须臾道:“翰林,又见面了。”成斐向他含笑点头:“卫公子。”
苏阆转头冲他说了句什么,成斐旋即下马,抬手欲扶她,苏阆摆手笑道不用,自己翻身跳到了地面。
卫凌大步走过去,扶住她的肩:“发生什么事了?没受伤吧?”
赤卢马也蹬蹬跑过来,歪着脑袋去蹭她。
苏阆拍拍赤卢的脖颈以示抚慰,边道:“我没事,就是成公子为了护我,受了点伤。”卫凌已经在她身上细细打量一遭儿,见她除却袖子被划破,衣服下摆上被撕去两块之外,倒没别的不妥,稍稍放下心来,抬头冲成斐道:“多谢翰林了。”
成斐微微欠身:“实在折煞,若非苏姑娘在,只怕在下连命都保不住。”他一只手握起,指尖触在包着手掌伤口的淡青色布条上,歉然笑了笑。
几人沉默间,幽寂的后山突然响起人马行路的钝钝杂声,闯进大片火把的光,周围骤然变得亮堂起来,兵士们列队跑来,很快便将这里围了个密不透风。
第17章
苏阆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的眯了眯眼,略一皱眉,前头兵士齐刷刷站到两旁,将身后骑马的男子让上前。
苏阆抬首,眼睛映着火把的光落在男人脸上,面色一愣,旋即朝他见了一礼:“舅舅。”
襄南候骑在马背上,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手扯住缰绳,稍抬起下巴,淡淡嗯了一声,语气中带了些不满的责备:“你一个姑娘家,独自来后山做什么?”他漠然上下打量苏阆几眼,“可受伤否?”
苏阆垂了手:“劳舅舅挂怀念,未曾,”她瞥一眼身后直挺挺摆着的两具尸体,微笑道,“不过几个小喽啰罢了,怎么劳动舅舅亲自大驾?”
戚覃眉心一簇:“秋狝之时,圣驾前公然行刺,实在是胆大包天!圣上十分重视,派本侯率卫兵前来察探。何况,还涉及到你的安危,本侯也甚是担心。”他加重了语气,“以后万不可再独自到处乱跑。”
他将眼睛一扫,落到成斐身上,意外似的挑了挑眉:“哦?怎么成翰林也在?”
成斐拱手行礼:“惭愧,本不过想寻两块狐狸皮子,却不料倒因着它们撞上了几个…”他余光停在苏阆身上片刻,唇角微勾,“小喽啰。”
戚覃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扬手一挥:“来人,将尸体抬走。”
旁边的苏城提高嗓门“哎”了一声,挡在几个要去抬尸体的侍卫跟前,朝戚覃欠了欠身,嘿然笑道:“阿舅,这两个人可都是阿棠干掉的,若到时候论功行赏,可别少了我们阿棠的才是。”戚覃看了眼马下纨绔,轻嗤一声:“自然。只是,刺客可还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苏城旋即正色,摊了摊空空的手:“我们方才已经寻过一遭儿,还真没有。来无影去无踪的,除了留下两条臭肉,多吓人您说。”
戚覃闻言,眉心簇起的纹路稍稍松动,没搭理他,冷声吩咐身后侍卫长:“带些人,护送几位公子小姐回去,其余人等,随本侯再去寻,不可漏掉半点蛛丝马迹!”
侍卫哗啦啦散开,戚覃也驱马走了过去,四个人站在那里,突然多余了起来,苏城扬了扬眉,转身却一顿,恍然道:“呀,刚才急急骑了赤卢来,我的马还在前山。”
苏阆看了看旁边站在一起的三匹马:“唔,找侍卫借一匹好了。”
苏城一脸嫌弃:“谁要骑他们的马,不知道多长时间没刷过了,虱子蹦到身上怎么办?”他将赤卢牵过来,对着它有些耷拉的耳朵道,“小红啊,驮本公子过来,就要负责的,咱们走吧?”
赤卢看一眼苏城,又看一眼苏阆,眼神隐含幽怨。
苏城不由分说跨上马背,稍稍压下身子,含笑看着苏阆和另外两个人:“阿棠,你身量小,就从那两匹里选一个凑凑吧,你哥我先回去了。”
苏阆:“……”
星子颗颗挂在夜幕上,携着秋夜里湿寒的凉气,营帐前火光通明,公子小姐们皆聚在一起,先前骑射谈天的闲适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刮去了大半,被外头整装待阵的侍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戚葭坐在篝火前,脸上担忧焦虑待苏城回来之后才将将褪去,娥眉微微簇起,无声扯着手中绢子。
身旁一个小姐想透过身前侍卫去看情况,奈何被挡的严实,凑着侍卫之间的间隙往外瞧,不察却撞着了戚覃,险些将她手里的绢子碰到火里,戚葭眉心顿蹙,横目往她身上冷然一扫。那姑娘被她突然凌厉的眼风吓的身形微僵,慌忙道歉,戚葭恍然回神,旋即眉眼舒展,微微笑道:“妹妹当心些,别烧了自己衣裳。”
姑娘见她几乎是转瞬便恢复了往常温婉的模样,神色不由顿在脸上,忙赔笑道:“原是我不好。”戚葭点头微笑了下,复坐直了身子。
身旁小姐咬了下嘴唇,往她身旁凑了凑,口吻中带了些小心翼翼似的讨好:“姐姐可是在担心成翰林?苏二公子已经回来报过平安,只是受了点小伤,想必不会有事的。”
戚葭神色微凝,旋即轻笑一声:“我与成公子非亲非故,何来担忧牵挂,方才不过是在想刺客有无落网,天子脚下竟有如此凶徒,倘若不能及时绳之以法,岂非后患无穷?妹妹会错意了吧。”
身旁的人始觉说错了话,戚葭这样骄傲的小姐,岂会轻易委心男子?自己方才那几句,倒说的戚葭心有所属一般,实在像是下了她的身段,又被她这么不留情面的顶回来,耳朵根儿腾地红了,顿觉窘迫,低着头没再言语。
戚葭余光暗暗瞥了她一眼,微有蔑然。
火光摇曳,眼前侍卫们的铠甲被映的斑斑驳驳,月亮无声从云中穿出来,寂寂无声。
夜色渐浓,人马声终于朝这里传来,侍卫手中闪着寒光的长矛往两旁一撤,让出一条路,众人皆抬起头,自顾自啃鸡腿的苏二才撕下一口肉塞进嘴里,望见对面远远信马而来的三个人,嘴角抽了抽。
卫凌骑在马上,一只手松松握着缰绳,前头坐了一个人,因是逆光的缘故,看不大清面容,但打眼过去便能肯定,和卫凌同骑一匹马的决计不是个姑娘。
马背上卫凌看见前头这一重重的人影,眼皮子砰砰一跳,面上晦暗的神色更加晦暗,赶紧下了马,也不之怎么的,落地时身形踉跄了半步。
苏二默默把口中山鸡肉咽了下去。
卫凌这小子能不能行啊。
果然苏阆独自占了一匹马,远远见得侍卫让开路,循着火光看见苏城,咧嘴一笑,旋即翻身下马朝他走了过去,撩起衣摆坐下,自顾自扯了根鸡翅膀。
苏城顿了顿,掀起眼皮看一眼周围公子们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戳了她一手指头:“都看着呢,你好歹把情况说一说。”
苏阆眼也不抬:“侍卫长又不是没嘴,看我作甚?”她只知道自己快饿死了。
苏城被她噎住,默然转了话锋:“你怎么能让小卫和成斐一匹马回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两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多么尴尬。”
苏阆捏着翅骨:“成公子的手受伤了,不好驾马。”
话音刚落,卫凌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她旁边,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水,苏二扯下另一根翅膀,略同情的递到他跟前。
唔,他怎么感觉投到这边的目光又多了些。
喔,是成斐把小姐们的眼睛吸过来了。
篝火摇曳的光映到苏阆脸上,睫羽在她眼睑上投下长长的阴影,不时扑闪两下,唇角还泛着点油光。她察觉到成斐过来,扬起脸弯一弯眉眼道:“坐,唔,”她眼睛落到篝火旁满是杂草沙土的泥地上,顿了顿,抬手去招呼身旁侍从,“去拿个垫子来。”
“不必,”成斐截住她的话,径直俯身坐下,看着她道,“莫吃太快了,仔细卡着。”
苏阆点头,丢下光.溜.溜的骨头,拽了仅剩的一根鸡腿往他跟前一递:“你也许久没吃东西了,填填肚子先。”
成斐倒不客气,将其接了过来,原本淡然的侧颜上恍然现出些许温润的笑意,看的旁边众小姐心里都砰咚一跳。
可这笑容却是对着苏阆的。
刚才听侍卫长说,她又取了两条人命?真是…泼辣狠毒。
戚葭的眼睛顺着成斐柔和的视线望去,正落在啃鸡脖子的苏阆身上,手中绢子悄悄收紧了。
成斐慢条斯理将手中鸡腿吃完了,手上嘴边却没见沾多少油,才放下骨头,中官搭着拂尘过来道:“翰林,圣上传召。”
成斐应声起身,旋即浣了手,向苏阆点头示意,苏阆正低头去转串着山鸡的树枝,冲他挥了挥手,扯下一块胸脯肉。
戚葭身后一个小姐看见这一幕,不屑地撇了撇嘴,悄声道:“同样是吃鸡,看看翰林,再瞧瞧她!好歹也是大家小姐,和男子比起来都如此粗鄙,真是不堪。”
又一个女声道:“她和成翰林也是能放在一块说的么?根本就不是一路子的人,翰林接她个东西,你瞧她笑的那个样子,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话音才落,伴着旁人几句轻轻的笑:“她自然是不能与翰林比肩的,自古君子配淑女,若论家世相貌品行,这京中,也只有戚小姐是最相宜的了。”
戚葭手指微微一松,只当自己没听见,面色矜淡的挺了挺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