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接下来无论您看到了什么,都请不要告诉别人,可以么?无论是谁,用什么样的话语威胁逼迫您,都绝对不可以说出去。”
“谨遵您的命令,Master。”
亚瑟回道。
然后下一秒,他便看见站在窗边的少女颓然倒下,毫无征兆的,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支撑身体的力量,跌坐下去。
“Master——!”
“……”
清流跪坐在地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亚瑟王以为她晕了过去,可是把人扶起来抱在怀里之后,才发现少女是清醒着的。她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水,整个人都在颤抖着,眼睛却仍然亮的吓人。
“——”
她嘴唇极为细微的张合着,亚瑟慌忙俯下身,凝神听了许久,才听清少女在说什么。反反复复,急促而又痛苦的,说着同一个字眼,
疼。
眼泪终于从眼里滚落,她面无表情的落着泪,只是重复着这一个字。
手腕上的纹路,在按照规律流转,每完整的转完一次,便往里面收缩一圈。从皮肤肌理,到血肉骨骼,不停地往里面收缩,毫不留情的刻入灵魂,用痛苦来提醒考生不要沉迷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她被亚瑟抱在怀里,慢慢的说道,“可是为什么来的这么快?”
她以为,还有时间的。
“我还有人,没有见过。”不管亚瑟听不听得懂,清流只是一个劲的说,她定定的看着前方,脸色因为痛苦而惨白如纸,身体却已经对这种痛苦逐渐适应,慢慢平复下来,“我还没有和朝日奈的大家好好道别。”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亚瑟,这个世界真的很美好。”清流闭上眼睛,慢慢笑起来,“但这幅画不属于我。”
说完这句话,她便沉沉的睡过去。
呆坐了许久,亚瑟王还没有反应过来,明明刚才还那么活力四射的和英雄王争执着,现在却几乎了无生息的躺在他怀里。可是刚才清流的叮嘱,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种情况,他沉默片刻之后,也只能将少女抱回卧室,让她好好休息。
…
“我发现我每次醒过来,都是在黄昏呢。”
这是清流醒过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她坐在床上,脸色红润,神色平静温和,似乎已经什么事都没有了。
“Master,那到底是……”
“大概是我贪心不足的惩罚吧。”清流撑着下巴笑着,一本正经的回答,“没办法,我的时间不多了。“
“……”
“我睡着的时候,有人来找过我吗?”
“您的兄长们曾经来过,我以您正在休息的理由,让他们暂时离开了。”亚瑟先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才接着说道,“您为什么不和英雄王说这件事呢?我想如果大家一起想办法的话,总能解决的。”
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清流笑起来:“没有这个浪费时间的必要。”她手掌按着胸口,很快就摸到了那块怀表,还是冰凉冰凉的,没有染上一丝一毫的温度,“反正最后总会解决的。”
“现在嘛,我还是下去吃晚饭比较重要。”
“是。”她不想说,亚瑟便不再追问,只是颔首,“我在这里等您回来。”
非常幸运的,朝日奈右京和绘麻还在厨房里做最后的准备,还没有开饭。准确的接住飞扑过来的朝日奈弥,清流笑眯眯的亲了他一口,温和的问道:“今天在学校里开心吗?”
于是朝日奈弥就很开心的和她说起了学校的事情。两个人挤在沙发里,亲昵的咬着耳朵,时不时笑两声,这种把别人排斥在外的行为,获得了朝日奈家的诸位一致的反对。
“哇——”被朝日奈椿强行从清流怀里抱出来,朝日奈弥发出很不情愿的喊声。
嫌弃的把手边的抱枕朝朝日奈椿扔过去,清流拍拍手,凑到朝日奈琉生身边,靠在他肩上,没精打采的玩着自己的手。以为她不高兴的朝日奈琉生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声安慰她。
“我才没有这么小气呢。”清流皱了皱鼻子。
说完这句话,晚餐就准备好了。
在卧室里呆了一下午的恶劣行为,当然被朝日奈右京揪出来责骂了几句,清流捧着脸,没精打采的听着。旁边坐着的绘麻也小声说着这样不太好,不能总是呆在卧室里不出来,要出去走一走才好。
扭过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少女,清流扑哧一声笑出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说着好吧好吧,我下次尽力。
这种一点都不认真的回答,当然又被朝日奈右京皱着眉头说了两句。
“啊——右京哥我再也不敢了,求你饶了我吧。”捂着耳朵趴在桌子上,清流可怜兮兮的求饶,“我下次肯定早睡早起按时吃饭,绝不赖床。”
朝日奈右京一噎。
心里说着信你才怪,却到底还是停止了唠叨,让她吃晚饭。
嚼着米饭,清流悄悄地去看朝日奈光。青年已经换上了男装,眉眼舒朗,显出十二分的帅气,只是看也不看清流这边一眼,自顾自的吃,神色冷淡的有点过分,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朝日奈椿还在小声和朝日奈梓讨论是谁惹光哥生气了。
当然是我啊。
懒洋洋的想着,清流又扭过头去看绘麻。
少女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团子,侧脸线条柔和优雅,眼睫纤长。大约是注意到清流的视线,绘麻有些困惑的转过头对着她笑了一笑,秀丽可爱的面容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就算是女孩子也要忍不住心动了。
日向绘麻。
怎么能忘了呢?
在心里笑出来,清流抬手捂住眼睛,啊啊啊的想道。
她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这个女孩的才对呀。她害的对方延迟了好几个月才住进朝日奈家里,和大家的关系也显然不如原本应该的那样好,绘麻是这么温柔的孩子,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却对她这么好。
——怎么能因为她的过错而失去应得的东西呢。
她有些混乱的想着。
亚瑟以为清流已经没事了,但其实影响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是很严重,只是严肃的提醒她要明白这里不属于自己而已。如果所有人想留下就能留下的话,那岂不是乱套了,所以还是会有一些保留手段用来进行最后的提醒的。
——不过没关系,很快就好了。
那种疼痛她也忍受不了几次,只要再过几天就可以了。
等她……
拿回自己的怀表。
第148章
夜晚对血族来说并没有妨碍, 玖兰枢一踏进卧室, 就察觉到有别的存在, 同一空间里, 有另一道平缓的呼吸,隐藏在黑暗中。
他将门关上,才发现自己僵硬的不得了。明明是连体温和心跳都没有了的死亡种族, 竟然也会下意识的屏住伪装出来的呼吸,紧张的抿住嘴唇。
“我的怀表呢?”那个人问道。
光芒乍起, 明亮的灯光如流水般洒落在房间里,玖兰枢眯了眯眼睛——少女坐在窗台上, 平平无奇的常服, 黑色的长发拢在胸前, 正神色平静的看着他。
“不知道。”沉默片刻,玖兰枢柔和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口吻真挚而温柔,款款的像是情人絮语,“我醒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也许是丢在什么地方了吧。”
清流笑了一声。
“世界小姐。”玖兰枢抬脚走过去, 克制的站在三步远的地方,眉宇间带着重逢的欣喜,“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清流撑着脸颊,声音仍然不急不缓,“大概是过的太久了, 竟然连你都敢在我面前撒谎。”
“……”
“我最后问你一遍, 我的怀表呢?”
“不知道。”
“玖兰枢。”清流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是不是真的对你太好了?”她跳下窗台,走到血族面前微仰头去看他,这张面容看起来并不熟悉,只在眉宇间依稀带着几分万年前的模样,“骗我的人最后都怎么样了,你还记得么?”
她的眼神一瞬间锐利如出鞘的剑锋,生生的扎在他的心口。玖兰枢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才开口:“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
当年血战,己方阵营不服玖兰枢领导的血族勾结敌方,关键时刻倒戈。而这个人类,以一己之身,剿灭了多少血族,冬季的雪白花花的覆盖了整片大地,又被猩红的血液染成了更加晦暗的色彩。
而她那时候也是像这样,神色平静的站在那里,俯身询问背叛者——
“欺骗我的代价,记住了么?”
无情无欲,只懂得杀戮。
她从一开始就说明自己的目的,是为了让玖兰枢统一血族,为此不择手段,竭尽全力,成功之后也当真满不在乎的,轻飘飘的就要抽身而退去。
——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来?
难道不是为了……我么?
当初他是如此殷切的、急促的、慌张甚至笃定的想着,以至于最后在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应甚至知道自己就要失去她的时候,从心底滋生出浓郁的连自己都心惊的恨意。
“明明……”
“什么?”清流皱眉。
“明明是你先打乱了我的生活,也是你先丢下我离开,是你先欺骗了我。”
玖兰枢的声音轻的几乎要飘散在夜风中,他凝视着清流冷淡的眼眸,忽然笑了起来,“可为什么现在在责问我的,也是你呢?”
“……”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什么都是你决定的。”
玖兰枢俯身贴近清流的面庞,停在一个呼吸可闻的距离。他的视线慢慢从少女近在咫尺的面容上转移到另一边去,闪着寒光的剑刃停在他颈边,随时都能割破苍白的皮肤。
顺着长剑往上看去,金发碧眸的青年站在他身侧,面容俊朗,神色冷漠。
“请退后。”
他口吻温和的对玖兰枢说道。
“呵。”
“我不明白你到底误会了什么,但我的目的确实是一开始就和你说过。帮助你统一血族,然后离开。”清流蹙眉,“实际上辜负我们之间信任的是你才对吧。”
当初她刚刚进入考场,运气很好,就直接碰到玖兰枢。尽心尽力帮这家伙统一了当时一盘散沙的血族,甚至在准备功成身退的时候,为了防止手下的人叛乱,准备直接以死退场。
结果一直到她按照计划跳下悬崖,玖兰枢连出现都没有出,毁约的明明是这家伙好不好,现在摆出这么苦大仇深的样子给谁看?
血族微垂眼帘,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现在这张脸比依旧她认识的那张要青涩的多,显而易见的未成年。
“把怀表还给我。”耐着性子,清流又重复一遍。
玖兰枢动了。
他不顾还架在脖子上的剑,伸手拽住清流的衣领,猛地加近了这本来就微乎其微的距离。清流错愕的睁大了眼睛,唇上传来的触感柔软却也冰凉,不带半点生气。
剑刃毫不留情的刮破脖颈,血液渗出,浸透了衣领,下一秒他就被亚瑟恶狠狠的拽开,粗鲁的扔向一边。
纯血种甘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不久之后大约整个夜间部都要骚动,玖兰枢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讥讽还是其他什么意思。
他的笑脸也没有维持多久,因为看到清流漫不经心的把一条十分熟悉的细链条收在手心,扣紧了链条连接的怀表。
“到底是什么给了你在彼此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还能保住我想要拿走的东西的……信心?”
其实清流是想说妄想的,不过还是给玖兰枢留了点面子,毕竟也算是认识一场。不过看着对方瞬间惨白的脸色,大概也不是很开心有这个面子吧。
有点尴尬的抿了下唇,清流叹了口气,示意亚瑟准备走人。
“那,我就走啦。”她咳了一声,“就不说再见了。”
反正也知道不可能再见。
下一秒少女便如烟雾散开在空气里,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外面隐约传来骚动,玖兰枢低垂着头,半晌发出低哑的笑声。
你看,又一次。
…
走出去老远清流还有点毛骨悚然,她握着手里的怀表,能感觉到冰凉的金属很快就被染上温度,和挂在胸前的那块完全不同。
亚瑟一言不发的跟在清流身后,慢慢的陪着她在深夜的街头乱走。这时候街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能够清晰的听到两人的脚步声,他能够感觉到自从拿到怀表之后Master心情就越发差劲起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
“我有点难受,亚瑟。”清流低声说道。
“是。”
她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在虚无的某一点,眨去眼里泛起的水汽,转瞬又微笑起来:“不过这也没什么,对吧?”
“总会结束的。”清流深吸一口气,“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
“Master,恕我失礼。”亚瑟微微皱眉,十分不解,“您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为什么……非离开不可呢?”
“这个么……就像游戏,我注册了账号,把主线通关,这场游戏已经被我从头玩到尾,彻底结束。”
“——那么现在就该销号啦。”她背着手,转过身对着亚瑟笑,说的一本正经,“我该回到现实了。”
“朝日奈清流这个人,本来就是不存在的。”
清流是这么,一本正经的说的,并且第二天就趁着朝日奈右京去上班,从他的房间里翻出了自己的收养证明,从头到尾看了两眼,三下五除二撕成了碎片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