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床笏——八月薇妮
时间:2018-05-23 11:46:43

  范垣道:“这辈子我的心,只能在一个人的身上,除此之外再也分不到别人身上了。”
  严雪的眼中本有泪光乍现,听了这句,却用力将范垣的手甩开:“你、你说什么!”
  “你我相遇于微末之时,我因懂你,更加相信你的为人,所以才放心地把我平生至爱托付于你,而你,你也总该懂我,”范垣淡淡道:“我的心意,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
  严雪无法置信地望着范垣:“范垣,你到底在说什么?这样自欺欺人有何意思,明明很快就移情别恋喜欢上了温纯,你竟然还敢信誓旦旦的说什么……”
  “阿雪,”范垣笑容平静,一甩袍摆,缓缓地在对面坐了,“我敢。因为我从来没有辜负。”
  “我从未辜负,除了对你之外。”他举手拿起杯中的酒,在唇边嗅了嗅:“我的情意,也从未变过。”
  他举起杯子要喝,严雪却猛地扑过来,挥手将他的杯子打落。
  范垣抬眸看,严雪一眼不眨地望着他:“你、你……”
  他在说什么!
  他明明早已经另结新欢了,怎么还厚颜无耻地说自己从未辜负不曾改变。
  就算觉着他所说的话如此荒谬,就算严雪的心中有无限的疑问,以及不容分说的不信,但是范垣说话的语气,他的神情,他此刻的眼神,却让严雪无法质疑。
  ***
  离开麟德殿,扑面的寒风吹来,严雪的心中却一团燥乱。
  好不容易下了的决心,却又轻而易举被推倒。
  六神无主地回到了黛烟宫,还未进门,就有内侍迎着说道:“娘娘怎么才回来,皇上已经等了半天了。”
  严雪敛神入内,果然见小皇帝坐在殿内,仿佛在出神,见她回来才站起身来。
  “这么晚了,太妃是去哪里了?”朱儆问道。
  严雪道:“去了麟德殿。”
  朱儆并不很惊讶,毕竟他早就知道了:“少傅可跟太妃说了什么话?”
  严雪想了想,道:“虽然说了些,可只怕都是些痴人梦话。”
  朱儆笑请严雪坐了,自己也落了座。
  严雪问道:“这样晚了,皇上怎么会来这里,可是有事?”
  朱儆道:“一时睡不着,便出来走走,恰经过太妃这儿,便进来瞧瞧。”
  严雪道:“天儿越来越冷了,地上又滑,皇上还要保重龙体。”
  朱儆听了这句,垂头想了片刻,道:“母后先前在的时候,常常叮嘱我,说太妃很好,当初若不是太妃,只怕母后跟我都有性命之忧,谆谆教导叫朕要记得孝顺太妃。”
  严雪闻听,喉头微微梗住,也低了头:“先皇太后什么都好,就是心意太善了些。”
  朱儆说道:“太妃,你觉着我母后心善不好吗?”
  严雪默然一笑:“怎会不好?若世上的人都是心怀良善之辈,又哪里有什么钩心斗角,离恨别仇。”
  朱儆点头道:“那太妃觉着,去世的郑氏夫人是怎么样的人?”
  严雪对上小皇帝的双眼:“娘娘……跟皇太后是截然不同的人。”
  “哦,是怎么不同?”
  严雪笑笑:“皇上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假如先皇太后站在原先郑氏娘娘的位子上,皇太后是绝不会要抢人家的孩子据为己有的。”
  朱儆也笑了:“这话是朕一时冲动说的,是郑氏夫人跟你说的?”
  严雪点点头:“夫人还说,皇上甚是精明强干,很有明君之相。”
  朱儆不再言语,只又垂了眼皮。
  严雪望着桌边上一炉檀香袅袅:“皇上,想如何处置范首辅之事?”
  良久,朱儆才沉沉回答道:“我想杀了他。”
  如此直白,暗带狠绝。
  严雪微震,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反倒是朱儆问道:“太妃……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严雪才说道:“皇上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我……又有什么资格插嘴。”
  朱儆说道:“太妃你总该知道,这后宫里,就算是先前先帝的那些妃嫔还在,对朕来说,除了我母后,就只有太妃值得信任了。”
  严雪按捺着讶异:“我?为什么?”
  朱儆说道:“母后说过,太妃不会害我们。”
  半晌,严雪红着眼圈道:“她那个人……真的是……”她转开头去,挥手将眼中的泪抹去,“可我到底并没有做到,没有好好地、将她护着。”
  殿内沉默下来,两人谁也不曾说话。
  良久,严雪才说道:“皇上真的想听我的意见吗?”
  朱儆点头:“是。”
  严雪蹙着眉头,眼中的泪如雨一样纷纷洒落,她只得拿出手帕拭去。
  “皇上若真的想听我的意见,那就,”她眼中含着泪,却想着朱儆微微一笑,“不要为难范大人了。”
  朱儆色变。
  其实朱儆来问严雪,并不是真心想求她一个回答。
  只不过正如他所说,除了琉璃,整个宫中,他所能信任的长辈好似就是严太妃了。
  而朱儆此刻,真正想从严雪口中得到的答案是:杀。
  因为他的心尚在动摇,所以,假如严雪也是跟自己一样的想法,对他来说好像就能做的更加理所当然了。
  朱儆问道:“为什么?”
  严雪道:“他不是凶手,皇上英明,心里自然比我更清楚。”
  “但……”朱儆的双眼也湿润了,“你可知,当初太后……”
  “不怪他,”严雪说着,禁不住低下头去,泪却从紧闭着的双眼中执着地涌出,“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了,是我没有好好保护太后,是我、是我的错……”
  朱儆呆呆地望着泪落如雨的严太妃,心中又惊又疑,却禁不住起身握住她的手:“太妃!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严雪单手捂住脸,不能回答。
  是夜,送了朱儆回宫,黛烟宫中,严太妃一夜无眠。
  她靠坐在榻上,望着前方一抹月色洒落在冰冷的琉璃地面上。
  心中本想着的是范垣在麟德殿里的一句句话,思来想去,眼前出现的,却是那个总是有着温柔笑意的陈琉璃。
  不管是在宠妾们钩心斗角的端王府,还是更加阴森的后宫,那个人都像是最超然的存在。
  就如同所有先帝的后宫妃嫔一样,严雪虽并不致力于争宠,但该用的心思却比争宠所用的甚至更多。
  她得努力在不动声色之中保护好陈琉璃,而且还不能惹什么嫌疑上身。
  琉璃印象最深的是王府里严雪挺身而出将她带离湖边,殊不知,明里暗里严雪做了不计其数,替她挡住了来自皇后跟众妃嫔姬妾的冷枪毒箭。
  但是……
  最初的时候的确是受了范垣所托,不情不愿,不得不如此而已。
  可是随着跟陈琉璃的接触,目睹她所作所为,一言一行,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起初严雪是被动的、守护的是琉璃这个人,可渐渐地,却像是一股自发自生的执念,她守护的不是琉璃,而是她的心意,琉璃对她而言,就如同那个本该纯白如雪毫无玷辱的清净如琉璃的自己。
  不管身在何种处境,一旦看见她恬静温柔的笑,仿佛就值了所有。
  严雪恍恍惚惚地想着。
  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睡梦中,却不知为何竟回到了范垣因为赐给范府的糕点之事来黛烟宫的那日。
  她一时无法自控,跌在地上。
  那时候朱儆跟温纯正好赶到。
  那时候,地上的严雪抬头望着那女孩子,本以为她会惊恼,会害怕,会……
  但她万万想不到的是,温纯居然想也不想地立刻跑了过来,那样焦急而温柔地扶住了自己。
  就仿佛真的发自内心关心着她一样。
  明明就跟自己非亲非故,这女孩子也太能装了,还以为她自个儿是陈琉璃不成?
  半睡半醒中,严雪的眉心一动。
  那女孩子当然不是陈琉璃。
  但……那温柔的举止,却俨然似曾相识。
  电光火石间,“温纯”跟小皇帝相处的种种情形也在心底掠过。
  还有那只总向着“温纯”摇尾献宠的小狗。
  就仿佛当年在端王府里,那只可笑的叫“圆儿”的小狗向着陈琉璃摇尾的样子……一模一样。
  黑暗中,严雪猛地睁开了双眼。
  ***
  这日,下了一场雪。
  小皇帝召见郑国公,内阁众位至御前。
  大理寺跟内廷司的人也在场,陈述了对于郑氏夫人身死的查验。
  经太医院黄桥的配合查验,郑氏夫人所服用的毒十分特殊,调制此毒的材料里,有几样更加罕见,比如其中一种是南边才独有的碎心莲,偏这碎心莲,又是先前给兵部谢岩剿灭的地方土司所拜的圣物。
  而在郑氏夫人身死之前,在她身边伺候的一个老嬷嬷突然无故失踪。
  大理寺推论,此毒是南方土司余孽所为,伺机毒杀了郑氏夫人,也正是想借机嫁祸给范垣。
  郑国公府对此不免异议,又有宫中老人出面佐证道:“跟随郑氏夫人身边的那个老嬷嬷叫做容姑,她的确会制药,之前在端王府的时候就常常见她摆弄那些东西,给娘娘治疗头疾呢,有一次……王府里的一只小狗误食了一颗药丸,竟就给毒死了!”
  郑国公府人听了色变。
  朱儆却是第一次听说此事,瞪着那老太监道:“你说什么?那只小狗……是谁的?”
  那老太监道:“那是当时的侧妃娘娘养着的,啊,请陛下恕罪,就是、是先皇太后呢。”
  朱儆屏息:琉璃先前只说过曾养过的一只小狗圆儿死了,却没说是给人毒死,更加不知是何人所为了。
  没想到这段公案这时侯才翻出来。
  朱儆冷冷地看向国公府众人:“那个叫容姑的奴婢,是你们府上的人吗?”
  郑国公忙道:“皇上明察,臣只记得在当时娘娘身边的确有几个奴才,至于这容姑却是不记得了。”
  那老太监道:“当时京城里有各个地方的奴婢贩卖,什么新罗,高丽,甚至南蛮北越地方的都有,那会儿王爷也很喜欢搜集些奇人异士,只怕是在那时候买进王府的,也说不定呀。”
  此刻内阁徐廉便道:“皇上,既然查证此事跟范大人无关,那便是雨过天晴了。”
  朱儆说道:“郑国公,你意下如何?”
  郑国公方才给吓出了一身冷汗,毕竟先前小道听闻,郑氏夫人之死跟先皇太后一模一样,本来以为可以推给范垣,但如今查明是自己身边的人有嫌疑,那若是皇帝再追究起往事来,国公府可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于是哪里还敢多言,只忙低下头去道:“皇上圣明,臣等只听圣意裁夺罢了。”
  ***
  这两日,范府之中,明澈却病了,一大早便请了太医来府中探望。
  内忧外患,琉璃也有些咳嗽,只想着这时侯绝不能倒下,因此竟还能撑得住。
  期间冯夫人也来了一次,探望过明澈跟琉璃后,又跟温姨妈到了里屋,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冯夫人走后,温姨妈脸色不大好,琉璃知道是跟冯夫人所说的事有关,只是问起来,温姨妈却并不肯说。
  这两日,因为李氏早就回了李国公府邸,养谦索性连家也不回,跟温姨妈两个日夜也住在范府。
  因哄着明澈喝了药,又叫琉璃好好休息,养谦便来到外间,问起母亲冯夫人的来意。
  温姨妈瞧琉璃不在跟前儿,才说道:“不要提了,你姨母说,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快些跟姑爷和离,也好保住你妹妹跟明澈无碍,也不牵连咱们。”
  养谦听了,先皱了眉。
  温姨妈摇头道:“亏她想的出来,这时侯提这馊主意,因我一时没有答应,她还要找你说呢。”
  养谦不由笑道:“幸亏姨母没跟我说。”
  温姨妈便问他是何意思,养谦想了想,道:“母亲是知道的,当初妹妹没嫁四爷之前,我就早想到了会有这样一天,生怕祸事来临,所以百般不情愿。”
  温姨妈叹了口气,养谦却又说道:“可如今事儿真的来了,一味惊怕退让却也没什么用,何况咱们一家跟皇上那么亲近,如果皇上执意要牵连,管他合不合离的,一样能够牵连。何况我先前不愿意这门亲事,多半倒是怕四爷亏待妹妹的缘故,如今他们夫妻竟是很好,我自然就放了心了,这会儿他落了难,没有个落井下石的道理。只拼尽全力,听天由命罢了。”
  温姨妈听他这样说,才念了声“阿弥陀佛”,放了心。
  养谦安抚了温姨妈,正要再出门打探消息,却听门口说道:“四爷回来了!”
  养谦还当是听错了,或者门上传错了。
  谁知下一刻,就见门口处有个人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且说里间儿,琉璃正抱着明澈,母女两个昏昏沉沉地睡着。
  正恍惚中,察觉有个人从后靠近,轻轻地探臂把她两个一起抱住了。
  琉璃一怔,缓缓睁开了双眼。
  身后那人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师妹,我回来了。”
  琉璃浑身发抖,想回身,却没有力气,只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
  ***
  宫内。
  朱儆从陈冲的口中得知了明澈病了的消息。
  又想到那个牙牙学语的女孩子,不知为何有些心乱。
  等方擎回宫之后,朱儆详细询问了明澈的病情,方太医道:“小姐像是受了惊吓,听府里的人说着几日都没好生吃东西,看着比先前都瘦了,臣已经开了药,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好好地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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