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床笏——八月薇妮
时间:2018-05-23 11:46:43

  那小厮见此人如此说,倒也不敢怎么样了,便上前来告诉养谦,养谦自把车门打开道:“既然是奉命行事,就请查吧。”
  统领见是个年轻俊朗的公子,并不认得是范府的哪位。大胆探头又细看了眼,瞧见车里只还有个娇袅纤柔的小姐,虽然不曾抬头,但丽色无双,摄魂夺魄。
  此人情知是范府的女眷,忙低下头去:“冒犯了!”
  养谦问道:“不碍事,官长也是职责所在。”
  小统领见他言语温和,大生好感,忙又行礼道:“多谢体谅。”一抬手便放了行。
  车马又往前而去,过街口的时候,又给拦查了一次。
  养谦虽听那统领说是捉拿越狱的江洋大盗,可是看这架势,却显然并不是一个盗寇所能引发的阵仗。
  他心中越发忐忑,不由看了琉璃一眼。
  又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陈府门口,养谦先跳下地,接了妹子下车,回身忖度着该如何去叫门。
  琉璃却撇开他,转身往旁边墙边走去。
  养谦不知她要如何:“纯儿……”
  正要赶过去把她叫住,不料门内陈伯因为听见了马嘶车响,便打开门来观望。
  他一眼看见养谦,即刻道:“你这少年真没道理,昨儿才说了你,怎么这么快又上门来了?”
  仓促中养谦回头瞥了一眼琉璃,见她越过那棵枣树,似乎走到了陈府的侧门,蹲下身子不知干什么。
  养谦虽然好奇,见她并未乱走,便也不急,只陪笑对陈伯道:“老丈,今儿不是我自个儿来的。”
  陈伯见他往后打量,早也跟着瞧见了琉璃,哼道:“我的眼睛又不瞎,知道你还带了助手,哼,昨儿你一个人说不成,再带了你妹子,那又怎么样?难道我就答应了?我都明告诉过你,我死了后这尸首还要埋在这里不肯走呢,范垣若想要这房子……把我刨……”
  一提起范垣,陈伯似乎格外激动,说话间白胡子都给吹起来了。
  正在此刻,却见琉璃走了回来。
  养谦忙道:“妹妹……”
  琉璃却不答腔,也不跟陈伯招呼,只急匆匆地从两人身旁经过,竟然熟门熟路般,自顾自进门去了!
  这一下子,把养谦跟陈伯都惊呆了。
  半晌,陈伯终于反应过来:“这这……你们可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哥哥是这样,妹妹也是这样,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就敢乱闯?快给我回来!”
  他气哼哼地转身,要把琉璃捉回来似的。
  养谦苦笑着,拦阻行礼:“老丈请见谅,我代妹子向您赔不是了。”
  陈伯喝道:“混账东西们,真是但凡沾了范府,就一个个不知是谁了,当面儿就敢私闯民宅。”
  “是是是,”养谦道,“我也没料到,妹妹、妹妹其实原本不这样儿的……”
  “她是不是这样跟我没关系,你既知道她不好,就不该带她出来。”陈伯口不择言。
  养谦皱皱眉:“老丈……”
  陈伯知道说的太过了,便怒视他一眼,转身往里:“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两人,但凡跟范府沾边的人,我一概不喜欢。”
  陈伯且说且走,过了中堂,突然站住了脚。
  原来面前静悄悄地,已经没了琉璃的身影。
  陈伯愣了愣:“……跑到哪里去了?”
  养谦从身后赶过来,见状也一呆。
  这陈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真的要藏一个人,只怕半天才能找到。
  陈伯跟养谦面面厮觑,养谦喉头一动,试着叫道:“纯儿?”
  声音传出去,钝钝地被院墙阻住,面前的宅邸重又悄无声息地沉寂了。
  ***
  琉璃心里明白自己该去哪里。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宅子,她趁着陈伯跟养谦拉扯的时候,脚步极快,提着裙摆往内飞奔。
  她不去偏院,不去花园,穿廊过屋,径直前往的是她昔日的闺房。
  小院子并没有上锁,院门安详静谧地敞开着,就像是个上了年纪皱纹横生却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随时欢迎着小主人的回归。
  在门口惊鸿一瞥,也能瞧见里头些许的院落景致,时隔多年,本以为这院子必然杂草丛生,不成样子,谁知仍是收拾的干净清爽,连廊边两棵芭蕉都好端端地生长的格外茂盛。
  这会儿,可真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旧日风貌猝不及防映入眼中,琉璃却顾不上仔细打量。
  她踏着那有些磨的光滑了的白玉阶迈进门槛,不转侧廊,直接从中间的石子儿甬道往前而去。
  里头的门也并未上锁。
  琉璃望着那毕竟有些红漆斑驳凋落的门扇,抬手要推开,却又有些不太敢。
  ——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如果真是她杞人忧天,兴许最好。
  只要她所担心的并没成真,朱儆好端端地无事,自然最好。
  昨儿范垣紧急出府,连冯夫人的召唤都不曾理会,这是第一大反常。
  琉璃也猜着了,这必然是外头出了什么天大的急事。
  可到底有什么事儿值得他这样?
  晚间,琉璃的心慌的厉害。
  在她来说,这种心慌的感觉并不陌生,只有这世上唯一跟她血脉相连的那个孩子,才会引发她如此的不安。
  稍微用力,门发出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毕竟是常年无人居住的房子了,就算收拾的再干净保养的再精心,也到底透出了一股霉腐的气息。
  琉璃屏住呼吸,望着空空如也的堂下,往日的种种,如流水般向着她扑来,她勉强按捺旧日情怀,转身往里间走去。
  掀开挂在面前的帘子,琉璃迈步入内,才走几步,就看见前方的榻上,蜷缩卧着个小小地身影。
  一看到这孤零零的小人儿,琉璃的眼前陡然模糊起来,泪不期而至。
  “儆儿……”心底声嘶力竭。
  还未走到跟前儿,榻上的小皇帝察觉动静,慢慢坐起身来。
  他回过头,揉揉眼,似乎睡眼惺忪,懵懂不解。
  当看清眼前人的时候,朱儆疑惑地歪头:“你……”
  琉璃看着那玉雪可爱的脸庞,对上朱儆乌溜溜的双眼,不顾一切地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抱入怀中:“儆儿!”
  母子相见,琉璃心情复杂,情难自已,恨不得嚎啕大哭,又恨不得在小皇帝的脸上亲过千万遍。
  起初琉璃心慌的时候,她觉着是因为自己实在太想念朱儆了。
  直到午夜梦回,想起了一件不起眼的旧事。
  那会儿,在先帝驾崩后,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朱儆十分喜欢听她讲故事。
  而琉璃所讲的最多的,是自己在陈家从小到大的经历。
  那实在是她生命中最纯净无瑕的一段时光了。
  小皇帝听得十分高兴,盘问个不停。
  有一次,琉璃也破格带他回去了一趟,虽然此后难免遭到了范垣的“斥责”,其实是规劝。
  他的担忧其实也有道理。
  ——南安王虽然退了回去,但朝中毕竟还有人心不死。
  另外,南安王也在京师自有密探等,宫里就已经过了几番肃清,拔除了不少眼线跟细作。
  范垣是担心琉璃跟朱儆在外头遇到什么意外。
  虽然,他并没有直说这一点,只拿规矩之类的说事儿。
  琉璃还是从陈冲的口中得知真相的。
  当时琉璃心想,假如范垣实话实说,她跟朱儆都能心服口服些,也许他是怕吓到他们吧……
  这个人,唉。
  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关键的是琉璃想起来,她曾经告诉过朱儆,有关自己的一个小秘密。
  当时她在陈宅的时候,有时候想出去玩儿,又怕过大门给陈伯等发现,给他们说着反而不得自由,所以她每每偷偷地从侧角门出去。
  角门的门槛是活的,只要用力提动,就可以抬起来,她仗着人小,便可以从底下爬出去,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重新按好。
  当时朱儆听了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不羞不羞,母后竟也干过这种事儿。”他钻到琉璃怀中,又是得意又是满足地撒娇。
  琉璃想起这件小事,又突然想到养谦跟自己提过的……在陈宅侧门出现的小孩子,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歪打正着的,母子们终于相见了。
  但沉浸在悲欣交集中的琉璃并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已被人尽收眼底。
 
 
第18章 争夺
  卧房门口,另有一道人影贴墙伫立。
  其实此人来的比琉璃更早一些,先前琉璃推开屋门进内的时候,他便后退一步,悄无声息地躲到了对面房间中去了。
  此刻才缓步而出。
  悄然打量着眼前所见,这人皱紧眉头,面上流露惊疑不定的神色。
  而屋内,琉璃对外间有人一无所知,只顾抱紧朱儆,心潮澎湃,泪如泉涌。
  她揉着小孩子肉呼呼的嫩脸,泪滑到唇上,又随着动作印在了朱儆的额头跟腮上。
  小皇帝起初被惊呆了,过了会儿,才推了琉璃一把:“你是谁?”
  他有些警惕而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的琉璃。
  琉璃擦了擦眼中的泪。
  这不是向朱儆表明身份的时候,那样做的话,只怕会直接把小皇帝吓坏了。
  琉璃定了定神,虽然才跟儿子见着,万般不舍,但当务之急,是得把朱儆带出去。
  先前来的路上所遇到的巡查,当然不是为捉拿什么江洋大盗,而是因为小皇帝失踪。
  范垣从昨儿忙的就是此事,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会儿他指不定有多着急呢。
  之前陈伯是见过小皇帝的,但这次朱儆显然是偷偷从侧角门进来的,所以陈伯不知道。
  只要让陈伯见了朱儆,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正在琉璃打定主意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响动,从门外传来。
  就像是一阵风吹动了门扇发出的响声,很不起眼。
  但却让琉璃毛骨悚然。
  这毕竟曾经是她的闺房,她最熟悉不过的所在,每一样摆设,脚下每一寸地方,都跟她息息相关。
  所以琉璃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声极容易被忽略的异响,不同寻常。
  琉璃几乎是立刻醒悟——门外有人。
  起初琉璃本以为是陈伯跟温养谦寻来,但若是两人,是绝不会事先不发出任何声响,养谦只怕在进门的时候就要先叫她的名字。
  而就在那一声响后,室内外重新归于沉寂。
  兴许是因为多年不住人的房子,沉寂里透出些令人窒息的死气。
  小皇帝朱儆并未察觉异样,兀自问道:“你到底是谁呀?”
  又问:“你怎么在这儿?”
  “你明明不是陈家的人,我从没见过你。”
  稚嫩的声音在耳畔一叠声地催问。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不知为什么,琉璃在不寒而栗之际,一下子想起之前带朱儆出宫来此的事。
  那会儿范垣警告不许带小皇帝外出,因为……兴许会有刺客。
  下意识地,琉璃跳了起来,张手挡在了朱儆跟前儿。
  她死死地盯着门外,紧张的不知所措,但又因为身后的人是她的骨血相关的儿子,在这种不知所措中,却又生出了一种一定会好好保护住他的决然。
  朱儆终于发现了她的举止反常:“你干什么?”
  他从榻上跪坐起来,从琉璃身后往门口张望:“是谁来了?”
  随着一声笑,门口果然有个人走了出来。
  琉璃跟朱儆几乎同时看见了这人,两人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琉璃意外之余,略松了口气。
  朱儆却直接脱口叫道:“郑侍郎,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
  这突然现身的人,竟然是吏部侍郎郑宰思。
  青年身着冷灰色常服,满面含笑,眼神斜飞,笑吟吟道:“陛下,您竟然躲在这儿,可知道如今外头正翻天覆地的找您呢。”
  郑宰思说话间,淡淡地又瞟了站在朱儆身前的琉璃一眼。
  琉璃见是他,便缓缓地将手臂放下。
  温家的人上京不久,琉璃又并不常露面,郑侍郎当然不认得她。
  但琉璃却认得他,因为这个风流不羁的探花郎,是比范垣更加风头无两的人,毕竟范垣不像是郑宰思这样恃才傲物,狂诞不羁。
  当初先帝在殿试之前,后宫里曾跟琉璃说起过郑宰思。
  那会儿,武帝道:“这人十分的放诞,实在不像是郑家弟子。”
  琉璃道:“自古有大才的人,行事往往不归常理,这也是陛下圣明宽仁,才有各色能人异士应试入朝,为国效力呀。”
  武帝笑道:“朕嫌便嫌他爱信口开河,说什么要么‘紫薇花对紫微郎’要么‘探花人向花前老’,听听,倒不必朕殿试安排了,他要自己点他自己为状元郎了呢。”
  琉璃也笑说:“这自然是他对自己的才学有十足信心才如此。世间大多内敛蕴秀性格的人,像是这种个性的,却是百年难得一见呀。”
  武帝原本看中了郑宰思的才学,郑大才子也的确有状元之才,但因他的这首诗,便想挫挫他的锐气,免得让他以为功名如探囊取物。
  本想让郑宰思尝尝落第的滋味,听琉璃这般说,武帝才改了主意,殿试那日,故意说把他从一甲第二的榜眼,改成了第三的探花。
  琼林宴的时候,琉璃第一次见过这位郑才子,在一干循规蹈矩的新科进士中,郑宰思更显得不拘一格,众人都插着杏花,他却斜斜地簪着一朵白玉兰,趁着清俊的脸,却越发显得面如冠玉,雅淡风流。
  郑宰思说完,朱儆道:“找我干什么?我不回去。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范垣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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