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们都露出诧异的眼神,其中一个貌似是大丫鬟,抿嘴笑道:“姑娘说哪里话,姑娘还是头一个。”
琉璃心中不信。
那大丫鬟道:“姑娘要不要换一身衣裳?”
琉璃眼珠一转:“有合适的吗?”
大丫鬟笑道:“当然有。”转身入内,不多时走出来,果然拿了一套崭新的衣裙出来,在琉璃身上略一比量:“我看着好像要略大那么一点,不过应该也是能穿的。”周围众人也纷纷说合适。
半晌梳洗打扮完毕,琉璃赌气换了这一套,对着镜子照了照,果然稍微宽绰了些许,但除此之外,不论剪裁,衣料都是上乘,美中不足的是款式似乎有些过时了。
琉璃问道:“这是谁的衣裳?”丫鬟们面面相觑,都讳莫如深。
只有那大丫鬟笑说:“姑娘放心,这是没人穿过的。”
正此刻,外间脚步声响,一人道:“爷来了。”顿时之间,丫鬟们犹如雀儿穿林般往外,最后只剩下琉璃一人。
琉璃回头,却见范垣走了进来,一照面,范垣微怔。
琉璃略觉气闷:“看什么?”
范垣将目光移开,神情有些不自在。琉璃的心里却也极不自在:“我穿了人家的衣裳,很对不住,还是换下来罢了。”
范垣道:“不用换。”
琉璃道:“我不喜欢别人的东西。”举手没好气地撩了撩衣袖。
范垣握着她的手腕,一字一顿:“可我喜欢。”
琉璃不懂他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喜欢别人的东西?还是他喜欢自个儿穿这身衣裳?
琉璃思忖的时候,范垣已经走到她身前。
他也不说话,只是垂眸望着她,神情有些异样。
琉璃正有些不安,范垣轻声唤道:“师妹。”
“嗯?”琉璃本能地回答。
范垣却又道:“陈琉璃。”
“干什么?”琉璃不解地仰头,眉头微蹙。
猝不及防,范垣猛然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了她。
琉璃挣了挣:“师兄你干什么?”
范垣道:“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
琉璃莫名,但也因此心安,原来只是抱一抱,她还以为他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条件”来了呢。
室内外一片寂静,琉璃被迫靠在范垣胸口,他把自己抱的那样紧,像是怕一松手就跑了似的。
琉璃的手原本推在他腰间,此刻便无能为力地垂落,袖子也随着一荡。
突然,袖口处有一点东西掠过琉璃的目光,她微微一怔,试着抬臂。
袖子翻了翻,果然瞧见袖口内侧有一丛兰花记。
琉璃震惊。
当初入王府后,王府女眷的衣裳都是专人裁制,给琉璃做衣裳的师傅,是宫里头的老制衣供奉,姓兰。
他的手艺极佳,但有个癖好,每做一件,袖口里侧都会留下属于自己的记号:一丛兰草。
因为这个,王妃很有点不喜欢,便并不愿让他经手自己的服色。
但琉璃却觉着十分喜欢,特把他留了下来,甚至以后进了宫,也习惯了只穿兰师傅做的衣裳,直到兰师傅去世为止。
在琉璃记忆里,兰师傅似乎只给她一个人制衣的。
这记号她也是看过千百回,绝不会认错。
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范垣果然金屋藏娇,私藏了一个女子,而且还请兰师傅给他裁衣?
但兰师傅早在两年前去世了,这些衣裳又是怎么回事?
“你在想什么?”耳畔传来范垣的问话。
琉璃回神:“师兄,我的腿都麻了。”
被他抱的死紧,感觉血液都有些不能流通,身体僵麻,呼吸困难。
范垣略松了一寸:“你怎么这样娇气。”
这一句本是玩笑调侃似的,琉璃却哼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得我,才知道?既然有那不娇气的人,倒是让我也看看呀。”
范垣松开她:“说什么?”
琉璃道:“我早听说首辅大人在外头也很有几个红颜知己,这里难道没有?衣裳的主人呢?”
范垣目光闪烁,不回答。
琉璃看看袖口的兰草记号,道:“可见师兄是用了心了,这衣裳是请兰师傅做的是不是?只是兰师傅已故去两年,怎么也不给人换几件新的?”
“你想要新的?”范垣突然问。
“啊?我?”像是突然射来一记冷箭,琉璃猝不及防,“又不是在说我……”
范垣不吱声,只是微微歪头静静地看着琉璃。
琉璃本还要再嘲笑他几句,对上他这样幽静的眼神,心头突然一悸。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目光下移瞟过袖口的记号——兰师傅是专给她制衣的,这些衣裳又是两年前的……两年前,衣裳的尺寸,跟自己当年的身量,似乎……
该不会是巧合吧?
耳畔嗡嗡,像是无数蜂蝶飞舞。
范垣往前,在琉璃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倾身。
“就是……在说你。”潮润的气息在耳畔掠过,引得琉璃汗毛倒竖。
第52章 宠妃
琉璃心中大乱。
就算是猜范垣有金屋藏娇的行径,琉璃也不至于这样意外惊愕。
若说少年时候还嬉笑无忌,任意的捉弄玩乐,但自打她进了王府之后,身为端王的侧妃,自有一套规矩,两个人便不再时常见面,彼此昔日的情分,也仿佛在这旷日长久的不见之中逐渐消磨淡去了。
原本琉璃并没有想到跟范垣会走到后来的那一步,但这也怪不得她。
那时候她虽然是端王侧妃,但范垣是端王的侍读,也是人所尽知的端王近臣,时常出入端王府的,尤其是事务繁忙的时候,每天总要跑个几回,有时甚至在王府过夜。
端王很欣赏范垣,曾不止一次在琉璃跟前说过,因也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所以也时常以“你那位师兄”称呼。
琉璃见端王如此喜欢范垣,心里也当然高兴的了不得。
那时候她虽在王府,但月余不见范垣,不免想念,总算趁着范垣在王府的时候,找了个机会出来见到了他。
谁知范垣见了她,丝毫好脸色都没有,冷冷的,像是看着陌生人,甚至还是个不讨喜的陌生人。
琉璃才说了两句话,范垣就借故走开了。
虽然碰了壁,琉璃心大,还并不以为然,只当他是忙,或者恰逢心情不好。又因知道范垣为人就是惯常外面冷冷的,故而也不当回事。
后来又见了几次,范垣仍是那样,又大概是觉着不耐烦了,便不软不硬地刺了她两句,意思仿佛叫她检点。
琉璃这才认真吃惊起来,从此赌气不再找他,如此又过了一段时候,再见面,看范垣并没有好转的迹象……琉璃总算没有先前那样一相情愿的热络了,就如他所说,开始“避忌”。
就算范垣如此冷落,可不管外头有关范垣的传闻再怎么离谱,说他出身卑贱,行为不检等,琉璃心中只是嗤之以鼻,并不相信。
一来因为两个人也算是“患难与共”长了几年的,琉璃最懂范垣的性情,二来,范垣连她都要忙不迭地规矩避忌,冷冷淡淡跟要出淤泥而不染似的,又会怎么“不检”?
***
此时此刻,听着范垣在耳畔说的话,琉璃禁不住后退:“你是什么意思?”
范垣慢慢往前一步,也不回答。
琉璃举手抵住他:“师兄!你、你说明白!”
范垣顺势握住她的手:“你不喜欢旧的,就做新的,可惜兰师傅已经不在,不过他有个亲传的弟子,也是他的孙儿,虽不及兰师傅,却也算是上好的,以后就叫他给你多做几套就是了。”
“我不是说这个,”琉璃摇头,“这些衣裳,到底……是谁的?”
范垣的眼中掠过一丝暗色:“是一个不解风情、只会惹事扫兴的讨嫌鬼的。”
琉璃讪笑:“是、是吗?还有这种人啊。”
范垣盯着她:“是啊。你没见过是不是?”
琉璃咽了口唾沫:“我、我大概比较幸运。”
“幸运?”
那一刻,范垣的眼风突然又锐利了几分。
琉璃心头乱跳。
琉璃宁肯他回答说是个千娇百媚的娇娇美人的。
她心里仿佛知道那个答案,但是又实在可怕的很。
如果这些衣裳,真的是给她做的,那么,范垣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之前,他心里对她……
但是不可能,她一点也没察觉他的心意,相反,他“拒人千里”的心意倒是明明白白的,在冷漠的眼神里,在避之不及的动作中,在……
就算是为了规矩,避嫌,也不至于做到那种冷情近乎无情的地步。
难道那种种,都是假象?
范垣靠得太近了,能嗅到他身上那有些清冷的檀香气息。
若即若离,似幻似真。
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感觉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的萦绕。
这场景不知为何有些熟悉……
突然,头有些发晕,琉璃赶忙闭上双眼。
***
端王生性风流,是个爱玩乐的人,文帝很疼爱这个洒脱不羁的弟弟,原先因端王不住京内,文帝十分想念,特在京中辟居给他,就近住着,时不时叫他进宫说笑。
自打琉璃进了王府,端王向来疼爱,两个人都有些好玩乐,所以竟似脾气相投一样,端王对琉璃更加宠爱有加。
琉璃因觉着院子里只有花草,没有果树,实在单调。
无意中跟端王说起来,端王即刻命王府执事,快些把院子里栽种些可食用的桃,杏,李,枣等果树。
但所谓“打墙也是动土”,所以除了这些之外,竟又特意叫栽种了些菜蔬等物。
一时之间,王府内跟京城中都传为“美谈”,甚至连文帝也听说了,特询问端王,问他是不是府内的开销不够,所以种着些瓜果菜蔬的来节俭,又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说端王“异想天开”,又赞他实在跟那些一贯习惯了奢侈靡费的王公贵族子弟不同,由此对端王越发喜欢。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却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
在琉璃看来,自己只是随意的一句话而已,居然会引出这许多来,当然是想不到的。
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只也觉着高兴,一来是因为端王竟肯为了她如此,可见是真心宠爱,二来,种下了这么多的瓜果菜蔬并果树等,以后到了收获的时候,就可以大快朵颐了,岂不痛快?就算吃不了那许多东西,光是看着结出果子来,也够人欣喜的了。
对琉璃而言,这种又能赏心悦目又能足了口福的好事,当然是每个人都乐意看见的。
可谁又能想到,有人跟她的想法,偏偏正好相反。
比如王府里的几位姬妾。
因琉璃得宠,不免有人暗中看她不顺眼,但王妃为人温和贤淑,有王妃照看着,姬妾们倒也不敢兴风作浪。
虽然有人悄悄地跟郑王妃抱怨,说琉璃“恃宠而骄”,竟然把好好的花园弄成了那乡野村妇们才把弄的果蔬院,实在是大煞风景,该管一管她才好。
郑王妃却并不恼,反而笑说:“这是好事,一来的确给王府里省下了不少的花费,二来,等那果子结了后,你们就都能吃到新鲜的瓜果菜蔬了,岂不是好?你们都是跟着侧妃沾了光了。”
大家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想让王妃教训教训陈琉璃,可王妃如此大度……众人表面上就不敢言语了。
可私底下自然更加不忿,觉着王妃都要让侧妃一头,实在是不成体统。
终于有个姓王的姬妾在伺候端王的时候,悄悄地吹了几句枕头风,端王便答应了特也给她辟一处地方,专门栽种玫瑰,为将来摘了插花并做胭脂膏子用。
琉璃仍是不放在心上,横竖是个人的爱好,且又没扰了她,她对花花草草从来也没有仇,看着百花齐放的反而更好。
所以那些期待地等着看琉璃颓丧的人自然难免又失望了。
那一天,天气炎热。
端王在招待几名属官近臣。
琉璃照例往花园里走去乘凉,到半道,陪着的丫鬟突然肚子疼,先匆匆地跑了。
因都是熟路,且晚间又无闲人,琉璃乐得自在,分开花枝,且看光景且散步闲逛。
将要沿着湖边过假山,突然有个人影闪出来,把琉璃吓了一跳。
因光线阴暗,看不清脸,可看身量竟是个男子,琉璃正要喝问,那人却冲到跟前儿,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腕便走。
琉璃才要挣扎,那人压低了嗓子喝道:“别出声!”
琉璃听其音辨其形,脱口叫道:“师兄?!”
那人也不回答,只是拉着她飞快地走了一阵,直到远远地能看见她院子门口的光亮了,才放开手后退,把自己隐入树荫底下的阴影中。
琉璃回头,又是心惊又且不解,又有些不敢确信。
只听那人沉声喝道:“回去,晚上别出来!”然后一闪便消失了。
琉璃没头没脑地回到院中,想了半晌,正有些心惊肉跳,便听到外头有些喧闹的声响。
底下的人出去打听,回来却说了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原来是之前那要种玫瑰花的姓王的宠姬,在院子的假山里头私通,偏被人发现了……打灯笼一照,原来对方正是负责种花的花匠。
端王倒是个宽厚大度的,便把那宠姬送给了花匠,撵他们离开了京城了事。
此后,琉璃本想立刻找机会询问范垣,那夜是否是他及时将自己拦住。
范垣却仍是表现的无事人一样,琉璃心里也明白,这种事是不好随意出口的,既然没有询问的机会,索性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