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也有退缩之意:“怕是找错了。还是先回去,改天再去酒楼等等。”
两人正张望,只听身后有人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琉璃跟枣花吓得忙转过身,却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列队伍,足有几十人,中间一顶大轿子,此刻说话的却是前方开路的禁卫。
枣花早慌的退到琉璃身后,琉璃虽也有点儿张皇,却还撑得住,便道:“我、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禁卫按着腰间佩刀,神情肃然,见是两个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会儿,道:“这里是王府街,闲人不得在此窥视,还不退下。”
琉璃见如此阵仗,哪里还敢逗留:“我们就走了。”
枣花已不能动,琉璃拽着她的手,拉着就走。
那边儿王府的车驾继续往前,琉璃回头,却见中间一定八人大轿,纱帘之后影影绰绰有个影子,看着眼熟。
两人逃也似的离开,却见街口上有些百姓们议论纷纷:“听说端王又给召进宫了。”“端王爷可真得宠啊。”等等。
枣花回过神来,便跟琉璃说道:“小姐,咱们索性别去乱找了,找到别人家去倒是没什么,至多道个歉,说声找错地方了,可端王府却不是好耍的,刚才那人握着刀,凶巴巴的,好像我们是什么毛贼一样,我可再不想来这里了。”
琉璃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心中也后悔起来,当日不该轻率答应交换的,弄得现在毫无着落。
琉璃暗中打算,本想找机会再去邀月楼跟那泥人摊子碰碰运气,不料次日,户部曾侍郎做寿,曾大人跟陈翰林向来交好,陈翰林便带了琉璃前去赴宴。
曾夫人跟小姐接了琉璃入内,却见满座各家的女眷如云,其中竟有内阁徐阁老的夫人,忠靖侯府老太太,甚至范府范澜之妻曹氏夫人,带着长房长媳孙氏。
那会儿琉璃因多半都不大认得,就只跟曾小姐坐在一块儿,那些女眷们因知道她不过是个穷翰林之女,没什么根基来头,就也很少过来搭讪,琉璃乐得清闲,只低头吃饭,边听别人说话。
一时吃过了饭,那些太太奶奶们便去看戏,一些小辈的姑娘们却坐不住,纷纷呼朋邀友地到外间玩耍闲话。
琉璃随坐着看了会儿戏,昏昏欲睡,心里只想要家去。
又见曾小姐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席上,也无人留意自己,她便抽空起身,出门沿着廊下往外,想找个丫头打听打听父亲在外如何了。
她边走边从怀中将那玉佩掏出来打量,心里惦记着也不知何年何月再遇到那位朱公子。
正经过一座小敞园之时,隔墙突然听见里头欢声笑语。
琉璃探头往月门里看了眼,却见里间有几个锦衣绣堆,披金挂银的女孩子们或坐或站,不知说到什么好玩儿的,依稀曾姑娘也在其中。
琉璃放轻脚步,正要悄悄地过去,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对了,今儿在席上的那位陈姑娘,就是陈翰林之女,听说在他们家里,还以师兄师妹相称的,你们若想知道更多的,不如去问她最快。”
琉璃想不到自己也会成为谈资,细想着话,疑惑不解。
另一人道:“也难为她了,收留那样一个人在家里,陈大人竟也没什么顾忌?”
“他们又不是你们家里那样的大族,虽是翰林,却也是小门小户的,只怕不讲究这些。”
“说的好听点儿是不讲究,说的不好听……不过没规矩体统罢了。”
“不过我倒是听说那范垣才学不错,也不知真假。”
“才学出色又怎么样?那种低贱的出身,能参加科考已经了不得,难道还真能指望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说的也是,难道本朝就没有别的才子了不成?倒指望一个连认都不得认回的奸生子?”
琉璃清清楚楚听了这几句,总算是明白了。
这说话的几个,似有范府的人,也有侯府的人,似乎还有郑国公家的一位小姐,年方十六,单名一个媛字。
原本琉璃该当作没听见,悄悄走开的,只是听她们肆无忌惮的荼毒范垣,甚至也带上了父亲跟自己,着实难以忍受。
琉璃便迈步走了出来:“背后嚼舌说人的,难道就是有规矩体统的了?”
院子里的几个小姐闻言色变,纷纷回头,见是琉璃,脸色各异。
有愧疚惊怕的,有羞涩掩面的,也有傲然不屑的。
琉璃哼了声,正要走开,却见那位国公府的郑媛郑姑娘道:“背后嚼舌自然不大成体统,却不知背后偷听又是什么行径了?”
琉璃止步回头:“我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向来的不成体统罢了,怎么连出身世家大族的姑娘们也跟我一样的品格?”
郑媛因为将了琉璃一军,正洋洋得意,突然听被反击回来,脸上转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羞辱我们!”
琉璃道:“巴掌打到自己脸上才觉着难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样朱门绣户的小姐难道不懂?”
众人均都钳口结舌,曾小姐见势不妙忙转出来,笑道:“大家不过是玩笑,妹妹可别当真了呀。”
琉璃知道今儿是他们请客,本不该闹出来,只是方才这些人言语荼毒,曾小姐也没怎么拦阻,可见也跟他们一路。
琉璃心里气愤,面上却也笑道:“姐姐别急,我也不过是玩笑的罢了,告辞了。”
此刻郑媛气愤地走过来,眼神像是要把琉璃撕碎。
琉璃毫不示弱地回白了她一眼,正想要走开,郑姑娘却先踏前一步,着力在琉璃身上一撞。
琉璃没料到她会如此,身子踉跄,几乎跌倒,忙伸手扶墙,手中握着的那玉佩便掉在地上。
郑媛本极得意,睥睨向琉璃,才要再说几句,谁知目光一转,猛然看见地上的玉,顿时直了双眼。
琉璃的手蹭在墙上,一阵疼痛,正欲将那玉捡起来,郑姑娘却先行一步把玉拿在手中,用力看了会儿,便厉声道:“你从哪里偷来的?”
琉璃见她这样蛮横,哪里肯理会她:“你才会偷呢!还给我!”
郑姑娘握住玉,一把拉扯住琉璃:“果然是小门小户没教养的,竟敢偷起东西来,还偷到了王府……今日你别想就走!”
曾小姐跟其他的几个女孩子都惊呆了,有的围上来询问原因的,有的怕惹事却远远躲开。曾小姐见闹的这样,忙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郑媛道:“什么误会,这东西我是认得的,这是端王殿下身上佩戴之物……怪道最近不见了,你倒是怎么得手了的?”
原来郑媛是郑家的小姐,端王妃也是郑家的人,两人算起来还是侄亲关系。郑媛经常出入端王府,自然知道这些。
大家听了,顿时哗然。
琉璃却被郑媛这信誓旦旦的一句话给弄的懵了。
郑媛得理不饶人,竟是一副要拷问琉璃的样子,只问道:“快说,你哪里得来的,是不是王府里有什么你的内应,勾搭着偷盗出来的?!”
琉璃正要狠狠地啐她,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说道:“的确是有内应。”
琉璃转头,却见身后站着的,赫然正是她遍寻不着的那位朱公子,只不过跟昔日的打扮大为不同,此刻的他,身着银白色江崖海水滚龙锦袍,头戴拢宝珠嵌白玉的忠靖纱帽,比先前相见,更加人物出色,贵不可言。
院子里众家姑娘小姐们见了,早纷纷行礼下去,口称:“参见端王殿下。”
连郑媛也松了手:“殿下,”又忙道:“殿下丢了的玉佩,原来是给她偷了去,难道王爷都知道了?却不知……内应是谁?”说话间忙双手呈上。
琉璃愣愣地站在原地,拧眉无语。
“她的内应么,”端王朱睿琮接过玉佩,方道:“就是我。”
众人都惊楞了。
郑媛惊慌失措:“王爷、是在说笑?”
“哪里说笑了,”端王则笑看着琉璃:“这是我亲手送给她的,你是不是也要把我一块儿治罪?”
琉璃看看端王手中的玉佩,对上他含笑的明亮眼神,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的泥人呢?”
***
手腕被捏住,有一丝丝疼。
琉璃垂眸,正对上范垣蹙眉凝视的眼神。
范垣道:“你心不在焉的,是在想什么?”
就像是那个直眉楞眼的泥人,冷不防地就从回忆中跳到了眼前。
第58章 表白
琉璃刚才一味地沉浸在回忆之中,竟然忘了自己正在给范垣揉头,手上自然也有些漫不经心了。
如今给范垣惊醒,琉璃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望着面前这鲜明的浓眉凤眼,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师兄……”低低地唤了声。
范垣仔细打量着她的脸:“怎么了?”
琉璃冲着他笑了一笑:“我刚才……想起先前,也是这样给爹揉头的。”
范垣一怔,心却无端地松宽了几分,继而也随着笑了笑:“难为你竟从我想到了老师。不过给我捏着,的确是委屈了你……”
琉璃忙摇头道:“不委屈,以后……我经常给你捏好不好?”
范垣听了这句,像是灌了一足杯的蜜糖水,心中受用的翻天覆地。
面上却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你是在咒我经常的头疼?”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琉璃叫起来。
范垣望着她着急认真的样子,憋不住正要笑,目光轻转看见门口进来一人。
当下忙敛了笑容站起身来。
进门的正是温姨妈,身后还跟着范二爷之妻曹氏。
琉璃见状,就也后退一步垂了手,范垣向姨妈跟二嫂行了礼,曹氏略坐了坐,便借口走了。
温姨妈端坐着,一贯的和蔼问道:“你从哪里来?”
范垣道:“先前在宫里伴驾。”
温姨妈打量着他:“难为你里里外外的,事情又多又忙,我不懂那些正经的军国大事,只想着你倒要好生保养身子才是,不要总紧着劳累坏了。”
范垣心头一动:“多谢姨母关怀。”
温姨妈笑道:“我不过是多嘴罢了,你别嫌我唠叨就是。”
范垣道:“姨母说笑了。”微微沉默,又道:“这样的唠叨我却巴不得多些。”
温姨妈听了这话,心里也受用,就看了一眼琉璃:“怎么只管呆站着,还不给你表哥换一杯好茶去?”
琉璃一探杯子:“这还是热的,不用换。”
温姨妈无奈地笑看着她,范垣轻轻咳嗽:“听话,去吧。”
琉璃这才回过味来,原来温姨妈故意要支自己出去,不知要说什么给范垣呢,范垣却先自己领会了。
琉璃脸上一热,才答应了声,低着头出去了。
温姨妈目送琉璃出去,便道:“纯儿是个实心的孩子,不像是别人一样七窍玲珑的。有时候偏又性情古怪,时而左犟,叫人头疼的很……可不瞒你说,当初我们在南边儿,纯儿的情形比这个时候还要坏上千百倍呢。”
范垣只是垂首听着。
温姨妈道:“不过,自个儿的孩子自个儿疼,不管纯儿是以前还是现在,我跟她哥哥都当她是心头肉一样,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伤害。”
范垣道:“是。”
温姨妈细细看他,仍是微笑着:“那天你来了,向着我说了那一番话,我是全然想不到的,一时就像是失了魂魄,什么也不知道了,这些日子,心里有几句话,正好今日你在这里,就让我多唠叨几句,说的不顺耳的还请四爷不要见怪。”
范垣道:“您是长辈,纵有教诲,我也只是感激罢了。何况我也知道姨母的性情,从来只有好意,等闲不肯为难苛责。倘若有什么心里的话要教导提醒的,请您不必顾忌,说给了我知道,我也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温姨妈听他回的这样动听有理,连连点头,方道:“原本我跟谦儿打定了主意,纯儿一辈子不嫁人也好,横竖有我们在的一天,就周全照料她一日,总归不会把她推出去风吹雨淋的,谁成想上了京后,她竟一日好似一日……又跟你有这样的缘法。但虽如此,我也知道这府里倒有一多半的人是不看好这门亲事,说实在话,我的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毕竟……四爷你是这样的人物,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若说突然就喜欢上了纯儿,我还只当自己是在做梦呢。”
范垣道:“就像您说的,这也是缘分。”
温姨妈点点头:“如果你是真心疼爱喜欢纯儿的,便是她偌大的福分,也是我们全家的福分了,只是……”
温姨妈说到这里,敛了三分笑意,凝视着范垣道:“四爷自然是位高权重的,心思又深,只怕我们这些人难以窥知一二,虽说您看上纯儿是我们的荣幸,只是温家虽然势单力孤,却自来没有过要利用女孩儿攀权附贵的意,倘若四爷娶纯儿是为了什么别的,那就请你趁着现在还能收住,就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宁肯仍回南边去也好,若执意不肯,以后却闹出别的来,就不好说了。”
范垣听了,思忖片刻,方沉声道:“您的苦心我已经明白,姨母既然肯对我推心置腹,我也就不妨直说了。”
温姨妈暗中悬心:“请讲。”
范垣道:“有些流言蜚语,我虽不曾亲耳听见,大约也能猜到几分。但说句不中听的……我若是有心使坏,又何必要大费周章地用结亲这种法子,总有几万种手段。且我孤身一个过了这几十年,早也习惯了,也早就绝了再结鸾俦的念头,没想到会又遇见……遇见她,之所以要明媒正娶,正是想好好待她,想跟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说着躬身低头。
“一生一世”四个字,声音略轻,却透出了几分微微暖的坚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