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看还没忘边用质朴的语言迭声恭维依然站在人群中,如今已经被在场所有人当作是定海神针一样看待的楚老太和燕氏。
“啧啧啧……这老楚家还真的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如果不是他们家的小姑娘因为肚子饿等得不耐烦,突然来了这一手,恐怕我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老楚家还有这样的本事啊!”
“没错没错,只要想到我以前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在背地里把他们骂成是大神棍、小神棍,我这脸啊……就热得慌!”
“哎呀呀,你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我就不得不佩服一下他们家这种不追慕虚名利禄的美好品德!别的不说,如果我有这样一手让鬼魂现身的本事,我绝不可能一藏就是这么多年,还半点都不显露出来!”
“嗨!要不然怎么就他们家的人能修成大仙呢?瞧瞧!瞧瞧人家这虚怀若谷,视金钱如粪土的气派!”
能够做神棍,还混得风生水起的人,通常脸皮都非常厚,但是,在听了这么多滔滔不绝的恭维话以后,楚老太和燕氏还是不受控制的窘红了面颊。
毕竟自家人知自家事,在这么多人里面,再没有谁,比她们婆媳俩个更清楚这其中的内情了。
如果不是她们家的小乖囡在关键时刻突然挺身而出,恐怕,他们现在所面临的……就不是大家的恭维吹捧而是鄙夷唾骂了。
心态摆得很正的楚老太和燕氏在最初的感叹后,很快就镇定下来的继续摆出她们那副经常用来忽悠世人的神棍模样,对在场所有用崇敬目光望向她们的人致以微笑。
众人在好生夸赞了一番老楚家的能耐后,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法台上。
他们很好奇,这被楚家小仙姑招出来的鬼魂,到底是不是法台上那位阿婆的老伴儿,又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和阿婆进行交谈……
等大家重新把注意力投向法台上的时候,那刚刚才把大家吓了个半死的鬼魂已经彻底现身于大家面前。
在于老太惊骇欲绝的注视中,厉鬼毕恭毕敬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楚妙璃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身上背负着莫大冤情,却因为人鬼殊的关系,只能坐视仇人逍遥法外的厉鬼是打从心底的感激楚妙璃愿意伸出援手,给它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的。
面对这样的厉鬼,楚妙璃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在楚老头关切担忧和于馆主以及罗知县略带三分忐忑七分紧张的注视中,用一种浑然不似孩童般的庄肃声音,对着那仿佛朝圣一样匍跪在她面前的厉鬼说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自去吧!”
“仙姑之大恩大德,小鬼来世即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厉鬼闻言,眼中有蜿蜒血液缓缓顺着它狰狞不堪的面容流淌而出。
乍然瞧去,几乎会被人误以为它这是在泣血。
随后,它就像是一阵青烟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于老太所在的方向疾飞了过去。
它飞得是那样心急如焚,又是那样迫不及待。
做梦都没想到与这死鬼还能再次相见的于老太险些没被它的出现给刺激的当场晕死过去。
她满脸惊恐的呆望着这被她从后面一磨刀石捶死的厉鬼,好半天都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毕竟,在她伙同奸夫出其不意把对方杀了以后,她可没少做被对方索命的噩梦。
这样一想的于老太顿时整个人都心静了下来。
她呼哧呼哧地急喘了两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睛,才在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你又来了……你又来了……”
她就如同一个疯子一样,在儿女们惊恐的目光中,旁若无人一般地自言自语着。
带着点凉意的风,将她的声音吹得很远、很远。
“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来我梦里呢?”她的眼睛如同铜铃一样,因为憎恨和厌恶而瞪得老大,“明明我已经请了很多大师收你走了!你怎么就这么不识趣的执意要死缠烂打的追着我不放呢?”
“没办法,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浑身鲜血淋漓的厉鬼同样在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至极的微笑,“谁让我即使是做了鬼,也不想放过你呢!”
本来看到已经死去多年的父亲,还颇有几分激动和高兴的于老太儿女们在听到厉鬼的这一番话后,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无比。
他们虽然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亲,但是在他们模糊的记忆中,却依稀还留存着父母感情十分好的印象……
不过,倘若他们的记忆当真没有欺骗他们的话,那么,他们已经做了鬼的父亲,又怎么会用……用那样一种堪称深恶痛绝一样的语气,和他们的母亲说话呢?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
他们甚至从他们父亲的眼神中,看到了对他们母亲的深深恨意……
几乎是本能领会到这里面颇有几分不对头的二人在对望了一眼后,由作为兄长的于老大长子先一步开口了。
他神情颇有几分呐呐地鼓足自己所有的勇气,望着那厉鬼说道:“不知父亲您能否给我们解惑……母亲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和她说话?”
他的妹妹,也就是于老太唯一的女儿,也在旁边表情颇有几分忐忑之色的迭声附和。
他们是真想弄明白这里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别叫我父亲,我也不是你们的父亲……”
厉鬼在看到于老太那双儿女以后,一双眼睛条件反射的冒出了几欲择人而噬的凶光。
这两个孽种是它身为活人时的最大耻辱!是他结发妻背叛他的活证据!
以前它是没办法,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它的眼皮子底下晃悠,甚至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可现在的不同了!
现在的他,有了仙姑赋予的力量,它完全可以,也有能力置这两个早就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孽种于死地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厉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又朝着于老太母子三人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于老太的那一双儿女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要靠近他们,但还是察觉到了几分不妥,条件反射地拉拽着他们的母亲往后连退了数步。
本身就已经对他们动了杀意的厉鬼见他们带着于老太后退,一双森冷异常的眼睛瞬间变得赤红无比。
眼见着厉鬼就要失控,当场大开杀戒的楚妙璃就仿佛长了一双千里眼一般,在厉鬼漆黑如墨的利爪一点点即将从指尖探出来的时候,毫无征兆的用仿若纶音一样的语气,正色对着那目露凶戾之色的厉鬼道:“像今天这样的机会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你确定要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而放弃你已经苦苦煎熬了数十年的执念吗?”
厉鬼蓄势待发的身影因为楚妙璃的话,条件反射地就是一僵。
良久,它才用悲愤异常的语气扭头说道:“仙姑,他们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们是那个女人和她奸夫生的孽——”
“他们是和你一样的受害者!”楚妙璃毫无预兆地拔高了自己的嗓音,“冤有头,债有主!夏老大!你可千万别本末倒置了!”
因为已经正式踏上修行道的缘故,楚妙璃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于老太儿女们身上那薄而淡的功德金光。
他们虽然愚孝,但却未尝不是一个好人。
不应该惨死于厉鬼的恶爪下,那样,会永不超生的!
已经做了很多年孤魂野鬼的厉鬼乍然听到这一声阔别已久的“夏老大”时,顿时整个魂体都不受控制的轻微战栗痉挛起来。
“对……对……仙姑说得对……我不能本末倒置……我不能本末倒置……”它喃喃自语着,用随时都可能哭出声的凄厉腔调喃喃自语着:“我费尽千辛万苦的留在阳世间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彻底揭穿这毒妇的真面目,为自己报仇雪恨吗!”
于老太的儿女们并不蠢,他们很快就从楚妙璃与厉鬼的交谈中,琢磨出了他们迫切想要知道的真相。
只是这个真相对他们而言,简直和晴天霹雳没有任何区别。
此时此刻的他们也顾不得漂浮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只青面獠牙的恐怖厉鬼了。
他们几乎是争先恐后的询问厉鬼,也就是夏老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压根就不屑于与他们进行任何交谈的厉鬼冷哼一声,直接飘到新华县的父母官罗知县面前道:“古有包公,日审阳来夜审阴,就是不知道您这位知县老爷,有没有古时包公的能耐,也为我这老鬼做一回主!伸一回冤?!”
从小就怕鬼怕得要死的罗知县差点没被厉鬼夏老大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尿了。
他表情呆滞的望了夏老大半晌,才一边不动声色的踮着小碎步往楚老头那边挪,一边尽量打着官腔,对夏老大说:“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你有什么冤情,速速向本……本县道来,本县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心心念念就盼望着罗知县说这句话的厉鬼夏老大深吸了口气,在万众瞩目下,讲述了一桩让在场所有人都仿佛如坠冰窖的可怕血案。
第30章 今生(9)
夏老大做鬼多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这么多人围观打量过了。
它本能的感到紧张——毕竟,它还尚在人世的时候,也不过是个被婆娘连戴了两顶绿帽子,直到死都无知无觉的可怜虫——不过这样的紧张并没有留存太长的时间,就被一心盼望着能够报仇雪恨的执念给彻底的清除了个干净。
夏老大深吸了口气——虽然作为鬼的它已经不可能像人类一样呼吸了,但它还是下意识的这么做了。
因为在它还是活人的时候,也是用这样的办法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我活着的时候,从不曾对她有过半分的不好……因此,直到我死了都没有想通……都没有想通她为什么要那般残酷无情的对待我!”
夏老大在说到这的时候,语气里犹然带着几分心有余悸的味道。
“虽然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是我依然记得……依然清楚的记得我的结发妻子……伙同她的奸夫……杀害我的所有经过……”
夏老大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嚎叫,“那天是重阳节,我早早出了门,听从她的吩咐,去打老张记的菊花酒……至于两个孩子,则被她送回她娘家去了……老张记的菊花酒又叫重阳酒,在整个大宁府都赫赫有名的很,听闻知府老爷没事有事的也会派人去他那里打上一两斤……也正因为这样,老张记的重阳酒很难打,要排很久的队才行……”
夏老大的眼睛一点点的变得恍惚起来……
这是沉入回忆中人最显著的特征。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注定要遭此一劫……我到老张记的时候,才发现老张记的菊花酒已经被一位从京城来的客人给包圆了……我怕她生我的气,连忙又匆匆赶去了另一家……因为我反应迅速的关系,我到那家店的时候,那家店还没什么人,我很快就打了酒,买了茱萸和重阳糕回家……”
夏老大的眼睛里再次有鲜红的血液流出。
那些血液散发着一种阴森不详的气息,让在场绝大部分的人都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自己祖父身边的楚妙璃张开了自己胖乎乎的肉胳膊讨抱。
心领神会的楚老头连忙将自己的宝贝心肝儿抱入了怀中,然后果不其然的感觉到自己的周身上下以肉眼可见般的速度,重新变得滚烫热乎起来。
楚老头在心里感慨了句他的宝贝乖囡果然是他的贴心小棉袄后,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那正在述说着过往前情的厉鬼夏老大身上。
“……我一进门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我清楚的记得……她在我出门前,穿的是一身浅蓝色的衣服,可是等我回来以后……她已经换了身水绿色的衫裙,不仅如此……就连她肚兜上的系带,也因为系得极为匆促亦或者松垮的缘故,耷拉在上襦下摆的边边儿上。”
也许是恨极了那于老太,夏老大说起对方的隐私来,那真的是半点顾虑都没有。
“我对她向来信任有加,虽然觉得她今天的打扮着实有些怪异,但也没有深思,头发很有几分蓬乱的她一和我说水缸里没水了,我就放下才买回来没多久的东西,乐颠颠的用扁担挑了水桶,就去了院子里的井边儿上打水……我们家喝用的水一直都是我打的,因为我嫌摇轱辘上的麻绳粗糙,会弄伤了她的手……呵……”
想到曾经那个愚蠢至极的自己,夏老大忍不住在脸上浮现了一抹充满自嘲的冷笑。
“在我手缠麻绳,将将把水桶提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凑到我身边来要喂我吃削好的水梨子,我心里高兴的话,才勉强张大嘴巴把个脑袋凑过去……她就用……用我平时拿来磨刀的磨刀石……重重的在砸了我的脑门上……鲜血迸溅!鲜血迸溅呐!”
伴随着夏老大这一叠声的控诉,围观众人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因为夏老大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个脑袋开瓢,比原来模样还要狰狞上无数倍的可怕厉鬼。
“我对她毫无防备心……被她这么一砸……两只手腕上还被麻绳缠绕着吊了一大木桶的水……自然只能任由她为所欲为……”
夏老大在大家的不寒而栗的惊恐眼神中,继续满脸讽笑的往下说。
“等我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被绑在了家里的厨房里……我的婆娘……她怕我死在外头被邻里发现……生生让她那尖嘴猴腮的奸夫,用家里拿来杀猪的刀……把我当猪一样的活宰了!”
“老天!这真的是造孽啊!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