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拿皇帝的后宫来举例——武将的女儿,你得娶吧?阁老的孙女,你得娶吧?
更别提什么表姐表妹,别国的公主什么的了。
这些都是出于政治目的的联姻,不是一句皇帝不好女色,就能拒绝得了的。
裴清殊想想都觉得头疼。
可是随着年纪渐长,他又不可能一直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呆在自己的安全区里了。
他必须尽早做决定。
裴清殊想了很久,决定还是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去钟灵宫找俪妃好好谈一谈。
新年的时候,俪妃给了他那么多钱,就说明俪妃自己也知道她亏欠了这个大儿子,想要通过别的方式来补偿他。
可裴清殊收了钱之后,照旧对俪妃十分冷淡。想来俪妃也知道,裴清殊心里还在怪她。
不过闹了这么久的别扭,裴清殊觉得自己也是时候收手,和俪妃互相说一说心里话了。
不光是为了俪妃的病,更重要的是,毕竟不管他想或者不想,他都是俪妃的儿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如果裴清殊当真要夺嫡的话,不说让俪妃成为自己的助力,但起码裴清殊不能让俪妃拖自己的后腿。
中秋节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不年不节的,裴清殊却忽然来到钟灵宫,把绿袖和恩嫔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她们本以为裴清殊和以前一样,是来看望十四皇子的。
谁知裴清殊一开口,却是问绿袖俪妃在哪里。
绿袖一愣,赶忙把裴清殊拉到了正殿。她进去告诉俪妃之后没多久,绿袖便又匆匆走了出来,引裴清殊进去。
俪妃穿着身白底绣绿竹图样的素色宫装,歪着身子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呆呆地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见裴清殊来了,她淡淡地招呼了一句:“坐吧。”
裴清殊缓步走过去,在她对面的位子上坐下。
俪妃不问他为什么来,也不说多余的话,仍旧对着那棵梧桐树发呆。
裴清殊静静地陪她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发问:“您不想对我说点儿什么么?就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么?”
他觉得,俪妃欠他一个解释,迟早会给他一个解释,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既然俪妃不说,那他就主动来问。不然两人都郁结于心,长此以往,对谁都没好处。
可出乎裴清殊意料的是,俪妃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说出了一句让他十分意外的话:“你不要原谅我。”
裴清殊愣住了。
“我这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可我已经把你交给了淑妃,又没办法在明面上弥补你。”俪妃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我想了很久很久,我究竟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把你从淑妃身边抢回来?把十四也像当初对你一样,送给别人抚养?”
“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你恨我也好,怪我也罢,都没关系。我知道自己不配让你原谅。”
裴清殊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但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明白。”俪妃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上次和裴清殊这样说话,还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当初生下你,虽然非我自愿,但我从不觉得是个错误。淑妃是一个好母亲,你把她视为生母,也会有一个很好的人生,想来应当比跟着我更幸福。”
裴清殊忍不住问:“若是我执意要和您一起生活呢?”
“那我就把你抢回来,不管淑妃怎么恨我。”
裴清殊再次沉默。
过了许久,他忽然说:“十四弟很可爱,想来比我当初讨人喜欢得多。”
俪妃看着他,眉头轻轻一皱,“别这么说。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我……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或许我这么说你不会相信,但我给他的,不会比给你的更多。”
“或许我这么说,您也不会相信,”裴清殊笑了笑,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我早就不怪您了。”
这次换做俪妃愣住。
“怨恨一个人,实在太累了。我不想那样生活,也不想让您也一直带着心结生活。如果您真的觉得亏欠我的话,那就给我一些补偿吧。”裴清殊补充道:“以我需要的方式,以我想要的东西,补偿我。”
第97章 外甥
裴清殊并没有直接和俪妃说出自己有关夺嫡的想法。首先裴清殊平时表现出来的样子就不像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如果他现在贸然提出自己想要做太子, 只怕俪妃会吓一大跳, 搞不好会对他的动机产生很多怀疑, 给裴清殊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其次, 虽然俪妃说了她会一碗水端平,但裴清殊现在对俪妃没有足够的信任感。
他怕俪妃只是这么说而已,在实际行动上还是会更偏心小儿子,所以裴清殊要给自己留一些后路。
第三,以裴清殊对俪妃的了解,她并不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就能去和皇帝邀宠的人。
就算他现在提出要让俪妃帮自己夺嫡,俪妃也不知该如何去做。所以裴清殊打算, 等到自己有需要的时候再找俪妃帮忙。
今天他来的主要目的, 就是和俪妃和解, 让俪妃知道他要的并不是金钱上的补偿,而是暗中的帮忙和关照。
尤其是等他将来从政之后,如果裴清殊和皇帝有意见相左的时候,或是裴清殊办差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麻烦, 俪妃能为了他稍稍吹一吹枕边风。
他站在俪妃的角度上想了想, 如果她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补偿裴清殊,可能会觉得内心不安。如果裴清殊主动向她表示自己想要什么,或许俪妃心里反倒还会舒服一点。
果然,俪妃听了他的话,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给你。等十四长大了, 你就是要我这条命——”
裴清殊打断她说:“我不要您的命,我希望您长命百岁,逍遥自在的,就像您在寒香殿的时候,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俪妃心中一动,看向裴清殊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你真的长大了。”
裴清殊勾起嘴唇,麻木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向俪妃行了个礼之后,裴清殊便离开了。
……
延和十八年的冬天,令仪十分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淑妃大喜,却不能亲自出宫去看,只好打发裴清殊去公主府看孩子。
容漾和令仪成亲的时候是在容府办的,不过住了几个月之后,容漾怕母亲和亲戚们催问他们何时要孩子的事情,就带着令仪一起离开了容家,搬去了公主府。
按理来说,驸马和公主应该分府而居,驸马非传召不得入公主府。不过当今皇帝没那么多讲究,对他们小两口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同裴清殊所预料的那样,两人的孩子生得特别好看,才出生没几天就比别的小孩儿长得白净可爱,一点儿都不像一般的新生儿那般皱皱巴巴的样子。
裴清殊喜欢得不得了,忍不住抱了小外甥好一会儿。一旁的令仪微笑着看着他们甥舅俩,神情温柔至极,令裴清殊忍不住感慨:“一转眼,令仪姐姐都长这么大了,都做娘亲了。”
令仪闻言立马原形毕露,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说:“臭小子,你又说什么浑话呢,这话是你该说的话嘛?你又不是我的长辈!”
裴清殊抱着孩子,躲到容漾的身后,“姐夫你看,我姐这么凶,也就你敢娶她了。希望小外甥的脾气千万不要像她,像你才好呢!”
对于裴清殊的话,容漾不予置评,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令仪却是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裴清殊!!!”
裴清殊却不怕她,反正令仪还在月子里,也不能下地打他。
他看着怀中的小人儿,越发觉得神奇。
想当初他刚去琼华宫的时候,令仪还是那么得孩子气。一眨眼的功夫,她都有小宝宝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令仪和三公主在乞巧节宴会上斗嘴的场景,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呢。
提起三公主,裴清殊忽然想起一事:“姐,前几天三皇姐出嫁,我去送了送她,她……哭得好惨啊。”
自打皇后倒台之后,三公主一下子便从宫里唯一的嫡出公主,沦落成了无人问津的扫把星。皇帝不喜欢这个女儿,其他妃嫔多年来对皇后积怨深重,也变着法儿地挤兑三公主。
若不是她还有三皇子这个嫡亲哥哥在,只怕到现在,三公主的婚事都还没个着落。
可三皇子帮三公主找的这门亲事,也不是个什么好的。
原本朱家怕三公主现在这个处境,嫁到别家去会受委屈,就想让朱家的少爷迎娶三公主,起码可保三公主一世平安。
但三皇子认为,嫁娶乃是联姻的好机会,往自家嫁太可惜了。不如嫁到有权有势的家族去,让三公主也成为他们“大计”当中的助力。
所以最终在三皇子的安排之下,三公主嫁给了镇国大将军曾剑的长子曾俊。
曾家世代镇守在大齐的最南端,与大理国相邻。据传那里十分荒凉,许多人去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正因如此,三公主大婚当天,忍不住哭成了一个泪人。
她虽然不想远嫁,却也知道自己留在京城,除了嫁给自己的表哥之外,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了。所以只能服从哥哥的安排,哭哭啼啼地嫁给了曾俊。
曾俊为了迎娶三公主,特意从南方赶来。皇帝恩准他们暂时居住在京城的公主府里,等过完延和十九年的春节再回南边。
裴清殊对令仪说道:“曾俊生得十分健硕,面相还有些凶。据说他曾打死过一个妾室,凶恶的名声传了出去,不好在当地议亲,这才想到从外地娶妻。要说三皇兄的心也真是够硬的,就这么一个妹妹,还让她嫁去那么远,父皇也由着他们……”
三公主的婚礼,容漾也去观礼了。对此,他发表自己的意见:“其实若不提曾俊本人的性格如何,这门亲事听起来还是很体面的。十二弟你想想看,大公主嫁的是左家的二公子,如无意外,左二不能继承承恩公的爵位,也不会在仕途上有什么长久的发展。令仪嫁给我,我也是宁国公府的次子,爵位与我也没什么干系。这两门亲事的好处,只是让公主留在了京城而已。可三公主的驸马,是手握二十万兵马的镇国大将军之子,而且还是长子……”
“哎呀,你们说这些东西,说的我头都痛了。”令仪伸手表示要孩子,“你们两个要谈正事,就出去说出,我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裴清殊连忙把小外甥交给令仪。令仪一抱到孩子,眼里就没他们两个了。裴清殊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容漾走了出去。
来到容漾的书房之后,裴清殊发现书房和卧室的风格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令仪完美继承了淑妃的审美,卧房里布置的金光闪闪,喜气洋洋的,一看就很……有钱。
说白了,就是大富大贵之中,透露着一丝俗气。
不过书房一般都是容漾使用,看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裴清殊瞧着,倒是和四皇子的书房很像,都是走清雅矜贵那一挂的。
裴清殊忍不住问他:“姐夫,我姐那屋……布置成那样,你睡得下么?”
容漾不以为意地说:“我觉得挺好的啊。”
裴清殊看着他,用眼神表示:你开心就好。
两人在书房里坐下之后,一边品茶,一边聊天。
容漾沉吟着说道:“十二弟,刚才说起曾家,让我想起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裴清殊忙道:“姐夫请讲。”
“最近,匈奴人又有些不老实了。”容漾捏着茶杯,云淡风轻地说:“我想了想,我就这么在翰林院混一辈子,恐怕也混不进当今天子的内阁。倒不如随军去往边境,在军中建立一番事业。”
裴清殊被他的想法吓了一跳:“姐夫想去打仗?!”他反复看了看眼前温文尔雅的白衣公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能行军打仗之人。
容漾淡然道:“不是我想打,而是匈奴犯境,只是时间问题。上一回大皇子出征之后身负重伤,这一次他若勉强去了,未必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国无猛将,只会让匈奴人更加嚣张。所以我想着,能不能为大齐尽一份绵薄之力。”
裴清殊本想说,瞧容漾也不像是个能打之人,到了战场上能行么?别给大齐丢人啊?
可是转念一想,容漾曾经告诉过他,如果拥有足够的智谋,不用亲自上阵杀敌,也能战胜敌人。于是裴清殊就没有伤容漾的自尊,问他武功能不能行之类的话。
“既然姐夫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那为什么还要问我呢?”裴清殊不大明白,这种事情,他就算是要找人商量,也应该是找四皇子才对吧?
“因为孩子还小,留令仪他们母子俩在京里,我不放心啊。”提起令仪母子,容漾的神色变得更加温柔,“令仪倒是支持我去,只是淑妃娘娘未必会同意。所以这件事情,还烦请十二弟帮我转达给淑妃娘娘,看看她的意思如何。”
第98章 晋位
裴清殊还真是没想到,令仪竟会同意此事。
他觉得孩子还那么小, 令仪应该会担心容漾, 拦着他不让他去才是。
看来这几年来, 令仪的变化也不小, 不再是当年那个娇气任性的小姑娘了。
回到宫里之后,裴清殊先向淑妃转述了孩子的情况,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告诉淑妃容漾的打算。
淑妃本来笑容满面地听裴清殊形容自己的小外孙有多可爱,结果一听说容漾想去随军打仗,淑妃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我就知道这个容二绝非池中物,肯定不会满足于在翰林院里混日子的。”淑妃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也是, 他还这么年轻, 以他的才华, 在翰林院里熬着是有些可惜了。只是他做什么不好,就是外放出去做个父母官也成啊,何必要去边境受那个苦?”
“听姐夫的意思是,如果他去外地做官, 他带与不带皇姐母子都十分为难。还不如让皇姐和小外甥安安稳稳地留在京里, 他随军去长长见识。几个月,最多半年,也就回来了。”
淑妃忧心忡忡地说:“可你姐夫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他去军里能做什么?”
裴清殊安抚道:“姐夫说了,他不会亲自上阵杀敌,就算他想, 父皇恐怕也不会给他那个机会。所以他想看看到时候父皇会让谁出征,到时候给人家做个主簿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