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闹市之中,最有效的,莫过于街头街尾闲聊打岔的老大娘大爷们了。
木易走过去,想要站在暗处听一听他们这么半天到底都在争论些什么。这些日子在路上,他也听到了不少乡里乡亲的流言,无非都是朝廷的决定,还有自己家里的生计罢了。而这些日子,他在路上听到最多的,莫过于大辽与西夏剑拔弩张的趋势,还有蠢蠢欲动的大宋,三者掺和在了一起,谁也不让着谁,谁也不能轻举妄动,生怕会惹来剩余两方的针对。
木易虽然是个半吊子出身,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对时局很是敏锐了,再加上他自知的杨家身份,他对这些小道消息和官方证实都十分关注。
说来也是,木易他一个大宋人,屈居在大辽时日已久,即使和耶律金娥的感情日益深厚,他也知道自己不得不早做打算。
“哎,听说咱们又要打仗了?”
一个年轻人嫌弃开口,“王小你又瞎造什么谣呢?上次不也是你说咱们大辽准会把西夏拿下,结果隔壁赵老儿的牙差点儿没开心地磕掉了下来。”
“还说呢。”一个老头儿颤颤巍巍地开口道,“要不是你们呀,就知道在这儿闲磕牙,就不能去找什么正经事儿做做?”
他拿起了自己的拐杖对着这一周的小青年指指点点:“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早早去参兵,整天游手好闲,和我们这些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人闲聊,咳咳,有没有出息!”
他这一抬头,恰巧就看到了木易。“哎,小兄弟!”
“叫我?”木易左右看了看,好奇这些人里这位老者到底是怎么将他认出来的。
“不错,就是你。”老人庄重地点了点头,木易依言走入人群之中,不知他到底为何叫住了他。
“小兄弟从哪里来呀?看模样,不是这儿的人吧。”
“嗯。”木易恭恭敬敬地答道,“我从上京来。偶然见到各位在这里高谈阔论,本想打听一些消息,谁知竟打扰各位了。”
“很懂规矩。”老者赞赏地点了点头,和蔼地笑道,“那小兄弟是要往何处去?”
“去北防。”
“北防?”方才的年轻人疑惑道,“北防也是随随便便都能去的吗?这位仁兄...”
“既然小兄弟是从上京而来,想必也是一位不得了的人物吧。”老者缓缓开口,木易一愣,痛痛快快地应承下来,“我只不过是奉主人之命,跑这一趟而已,算不得什么。”说着,他爽朗地和各位笑了笑。
“不知各位仁兄能不能告诉我,去北防的路还有多远?”
老者沉吟道,“此城在乌古郡,位于我大辽北境之内,算起来,你若是想要去真正真正的北防驻扎地,估计还要几天的时间。”
木易第一次听到这个,十分惊奇,开口道,“北防还有规矩?”他向来听到的都是北防北防的,让他始终觉得这北防就已经是大辽北方的最后一道防线了,不想居然还有规矩。
“那是自然。无论是什么地方,总不会把一道重要防线只放在那里,没有一点儿防护。”老者笑道,拉住了木易的手,“这北防呀,必须得放置在一座城池里头,才算稳固。”
“这样。”木易想了想,才抬头向各位拱手笑道:“那多谢各位了,小弟先行告辞。”
“没事儿!”方才的年轻人挨过来,“再多聊会儿?你方才说,你是从上京来的,那可是大地方!消息广,见识足,再和我们聊聊如何?”
“听说我朝又要有大动作,你可是从大地方来的人,可曾听说过什么传言?”
木易一愣,温言笑道,“并不曾。据我所知,近些年大的战事都不大可能会发生。”
“果真?”方才说话那男青年皱了皱眉,对他这个从大地方来的人的话一点儿可信度都不觉得有,“可我听说,我朝要去攻打大宋了呢!”
他摇头晃脑地发表演说:“这人哪,还是得强大才好。你看看咱们大辽,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看谁不顺眼都可以随时撸起袖子去打一仗,这多有威风?上次和西夏一战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估计是那大宋又不老实,你看看,这不是要挨揍去了!”
“什么话!”木易急忙打断道,“大辽与大宋近几年并没有什么大的利益冲突,大宋也一直乖乖守着规矩,怎么就又要打架了?”
那青年看过来,颇为理解地伸手拍了拍木易的肩头:“小兄弟,你是出自上京贵族人家吧?从小就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还是多多出去历练的好。”他啧啧有声,“看来你这一趟北防之行,大概就是你家长辈对你的爱护,你这个性子,可不像是我们大辽人的做派啊!”
他定了定,又开口讲道,“咱们大辽可都是骁勇善战的民族,编写唯唯诺诺的市井小民强了不知道有多少,自然是做什么事都不需要理由——”
“那这岂不是胡闹!”
“胡闹?”那青年疑惑地抬头看了看木易因气极而涨红的脸,有些不解,“小兄弟,你这,可不仅仅是不懂事这么简单的哟。”
“哎,反正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兄弟你大可不信我的话,要么等到此行回去上京你再好好问问你家大人,要么就随时修书一封回去问问看,反正...”他耸了耸肩,“我一个乡野小民,不懂事的很,说错了,你可别怪罪啊!”
“不会。”木易红着脸摆了摆手,无论发生了什么,他还不至于对一个陌生人动手动脚,真的生气。
说起来,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生这个气,担这份心。
这几年安安稳稳地过来,承蒙城中禁卫和耶律金娥的庇佑,他几乎都要忘了自己还是那个现代的北漂姑娘木易,还是那个甫穿越过来就知道自己到底有几层身份的木易。
其实,他对这个世界的谁都不敢有太多的感情。除却耶律金娥这个变数,他对这里的一切始终保持着莫大的警惕心,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是谁。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会走向何方,变成什么人,还有没有机会能够回到现代,继续过那浑身上下哪儿都紧凑的日子,但他至少还存了一份安稳心。
木易抱着自己的胳膊失神在大街上走着,险些撞到一堆只顾着吃糖不看路的孩童,光天化日之下就摔做了一团。
“木易!”
耶律金娥远远地就看到他心不在焉的,正想着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吓唬他一次,这想法还没消散,这木易就已经在大马路上摔了个前趴。
她急忙跑过去扶起他,就担心这张脸,摔坏了的话恐怕母后那关就更不好过了。
“木易,你想什么呢!”她埋怨着替他掸了掸衣服裤子上的灰尘,无奈极了。多大的人了连走路都不专心,要不是遇见了她,搞不好几年之前就把自己给弄丢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人扶了进来,开了一间房休息,顺便叫店小二拿些热水和药,她还得好好替他处理一下伤口。
“想什么呢!”她小心翼翼地替他挽起了袖子,果然,一大片红色掺和着砂石,在褐色的布的衬托下分外显眼。“走路都不小心点儿,你可怎么办呀你!”她小心翼翼地呼气,想要吹开一些表面能看到的砂石,想给他上药又实在是怕他疼,可谓是想的十分周到。
见耶律金娥又低下身子想要替他挽起裤腿,木易忙低头扶起她,“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你好好坐在旁边就好了。”
耶律金娥依言站在起来,担心之情溢于言表:“你到底怎么了?不是去探听消息了,怎么这么恍惚?”
“没有啊。”木易朝她温和地笑了笑,低头处理自己的伤口,“还有几天就能到北防了,你别急。”
“我不急。”耶律金娥坐过来,小心地替他将袖子又挽高了点儿才收回手,和他说话,“你要是累了,就好好歇歇,咱们没必要非得疲惫着赶路的。哥哥给咱们的时限很宽泛呢,你可得先休息好才是。”
耶律金娥自责地低下了头道,“我知道我不是很好照顾,你...你多担待嘛。”
“没有。”木易笑着揉了揉她头发,“我就是自己不小心,你瞎担心什么?哪还有人不摔跤的?摔一摔,才长记性嘛。让我想想...你前些日子不也是自己走着走着就走神儿摔了个屁股蹲儿?”
“喂!”耶律金娥瞪了他一眼,“哪有随时随地就翻人家旧账的!”
“不过,你当真没事?”
“没事。不要担心。”
耶律金娥终于信了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可真怕好不容易拉你出来玩儿把你累出来个好歹,那我可内疚死了。”
“那你就少吃点儿,嗯?”木易比了比她昨夜吃下的东西,“每天都吃那么大,那么多,我听青禾说,这大辽娶老婆都得用抱的,你还想不想嫁出去了?”
“哎呀,会控制的嘛。”那也不能怪她,昨天买的小吃是真的好吃,爱不释手的那种好吃。
两人沉默许久,木易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叫她。
“金娥。”
“嗯?”
“帮我个忙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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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寄信(二)
“你说。”
“替我寄封信回去。”
木易左思右想,都觉得此事还是不放心,必须得有一个准信儿他才能真正地安下心来。可若是以他的名义发回去的信,难保不会被皇上、萧忠排查——其实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什么别的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是如今若是不小心行事...他这个脑子也知道可能会有的严重后果。
那这封信就只能由耶律金娥的手发出去,由青禾的手接回来,然后才能再作打算。
其实在木易的心里他也并不知道这个忙耶律金娥到底能不能帮,毕竟这是军机,是一个国家的高层机密,他一个外人,本就没资格知道。本来就被当做间谍来防着,哪儿还有能纵容间谍任意联通有无的道理?
“信?怎么要寄信?”耶律金娥听了他的要求,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就一个人在这儿,能寄信给谁呀?
他沉吟良久,点出来了两个还可以信任的名字。“方柒,还有耶律昊。”
“昊儿?昊儿那么小,你有什么事要嘱咐他?”耶律金娥眨了眨眼,见木易沉默不语,这才反应过来,开始打起了哈哈,“哎呀,哈哈,我就是随便问问嘛,你知道昊儿也是我弟弟,我担心他闯祸啊。”
她偷偷觑了觑木易的神色,感觉比刚才还要凝重了。
“好了,好了,我帮你寄!”说着,看着桌子上摊开的笔纸,耶律金娥就要走上前,先替他写完了这封面再说,免得木易又是这样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见耶律金娥如此有效率,反而是木易先慌了,急忙上前阻止她,“公主!”
“你叫我什么?”耶律金娥迷茫地抬起了头,她方才没听错吧?他叫她什么?
“公...公主。”
耶律金娥缓缓地放下笔来,定了定神,直视木易的眼睛,“你再说一遍,你叫我什么?”
木易低头不答,耶律金娥又上前一步道,“你再说一遍,我方才没听清,你叫我什么了?”
“我...”
“木易,你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他一出去她就已经觉得不对劲儿了!
都怪她,就不应该反应那么慢,头脑那么笨,始终都是被人耍的团团转。这一会儿一个态度,换做是谁,他能受得了?
耶律金娥委屈极了,真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到底又哪里做的不好,不是他们已经足够亲近了吗?明明出发之前青禾还悄悄和她耳语说,这次出行回来,她就一定能如愿嫁给木易了呢!现下,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木易,你倒是说话啊!”她又上前一步,不耐地推了他一把,声音里已经带了些许哭腔:“你老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出来,让我也知道知道啊!”
“凭什么老是你们知道!凭什么就你们什么都知道!”她说着说着,这眼泪真的就掉落了下来,砸在脸上,砸在胸口上,也砸在了地上,掷地有声,声声都在控诉她难得的作为一个公主的不易。
“一直都是!你们谁都是!不管发生了什么大事小事,第一时间就是推开我!送走我!什么也不让我知道!”她一把将木易的身子扳了过来,想要让他正视她:“哥哥也是!父皇也是!你也是!凭什么什么事情都得是你们觉得这样做那样做才对我好,我自己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