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钟瑾手里握着笔，脸埋在两臂之间，正沮丧之时，听闻宋婆子点名，有些懵懵的，待宋婆子踏出教室门，她仍是一动不动趴在那里。
“小矮子，”耳边传来叶淮生的声音，而后，椅子腿被轻轻踢了一脚，“叫你呢。”
钟瑾慢慢抬起头来，因为眼睛压到胳膊，视野模糊，一圈一圈发黑。她静坐了会儿，视觉恢复了，才悠悠转过头看向叶淮生。
叶淮生坐的位置，桌子和桌子之间的间距特别宽敞，后边的同学被他压榨，缩在一方小空间里，再看他前面的林若白，也是如此。
再看他的坐姿，椅背牢牢靠在后桌同学的桌沿，背脊挺拔，两腿交叠。
钟瑾有一种错觉，仿佛他坐的地方不是教室，而是在头等舱。
而且她感到非常好奇，他既不看书也不睡觉，在这里坐一节课，很有意思？不太懂他的世界。
看他这个样子，似乎一直在观察她。
那刚刚，她趴在桌子上沮丧的叹气，他一定也看到了。
想到这里，钟瑾脸又红了，低下头，避开叶淮生笔直的视线，低不可闻说了一句，“麻烦让我走一下。”
叶淮生椅背紧挨后边桌子，腿又那么长架着，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出去。
哎，钟瑾感到很烦恼，只好以后减少进出的频率了。
钟瑾微垂着眸，做着心理建设，半长不短的头发松软地搭在两肩上。她的头发很软，乌黑顺滑，灯光下散发细腻的光泽，让人忍不住联想到那个巧克力的广告。
叶淮生看了几秒，微微蹙了下眉心，“嗯？你说什么？大声点儿，听不到。”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没有因为上课而刻意压低声音，也没有因为要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刻意提高，是他正常的音色。而那眸光，亦静静的，如繁星布满漆黑的子夜天空，带着微微哂意。
钟瑾总是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甚至，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这种散漫的气质，好像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被他认真对待。
在稍显安静的教室，他的声音有些突兀，一些周围的同学抬起头向他们看来，只见钟瑾侧对着叶淮生，脸红红的，有些窘迫和不知所措，知道又是叶淮生在捉弄他们班的学霸女神了。
哎。
钟瑾碰上这个叶淮生也真够倒霉的了。
因为下课那一顿猛咳，钟瑾现在的嗓子还有点疼，说话声音哑哑的，她小小声清了清嗓子，稍提高了一点点声音，“能让我出去一下吗？”说着，她抬起目光直视叶淮生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钟瑾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然能够胆大到和叶淮生对视。眼睛看过去的时候，如一把锐利的刀刺过去，心却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然而，当她真正地对视上他目光的那一刻，发现原来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因为刚刚咳嗽很厉害，又趴了一会儿，女生还未完全缓过来，看上去有些傻傻呆呆的样子，哪怕对视他的目光也没有什么威慑力，平白更添了几分可爱，不知为何，叶淮生想到家里那条金毛小时候也是这样，一双黑黑亮亮的大眼睛，又傻又萌。
想到这里，他不由勾了勾嘴唇。
钟瑾愣愣看着叶淮生，一脸不明所以。
他笑什么？
不等想明白，叶淮生转了一下身子，那两条长腿在过道口很委屈的屈着。钟瑾以为他会走出去让她过去，没想到是这样的状况，也就是说，让她擦过他走出去。微微怔楞的几秒间，叶淮生侧头，懒洋洋道，“在等我抱你出去？”
钟瑾脸皮薄，这回彻底红透了，再也不敢看叶淮生一眼，逃也似的出了教室。
叶淮生坐正回位，用脚丈量了一下椅子和桌子之间的距离，回想起刚刚女生贴着桌子出去，半分不敢挨到他。
这么怕吗？
——
整所学校都采用天桥回廊式构造，每栋楼层都相通。宋婆子的办公室在单独的一栋教师办公楼，在走廊尽头左拐再走一条长廊进去第三间办公室。
一路上，钟瑾都在平复心情。
走出教室好长一段路，砰砰砰快跳的心才有稍稍好些。
她想，也许陈梦说的对，叶淮生故意捉弄她可能就是因为钟瑜的关系，钟瑜追了叶淮生那么久，他可能就是被弄烦了，所以就抓着自己做出气筒。
哎。
钟瑾轻轻叹一声气。走进走廊尽头的女生厕所，打开水龙头掬一捧水浇在脸上降温，然后取出口袋里的纸巾擦净水珠。
到办公室门口，钟瑾在门口喊一声报告，里面一个老师抬眼看过来，虽说像她这样的好学生平常不会总来办公室，但是被老师这么犀利的一眼，心里还是很惴惴不安的，唯恐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情。
还好，那老师看见是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所松动，似乎还带了一丝微笑，“请进。”
钟瑾深呼吸一口，提脚步入。
宋婆子的办公桌在第三个，看见钟瑾进去，放开正操作的鼠标，和蔼地看向她，“钟瑾，换了新同桌，感觉怎么样？”
钟瑾抿着唇，没说话。
宋婆子看钟瑾这个反应也知道她心里不乐意的，于是从大局观跟她讲道理，适当地再卖卖惨，总体一句话就是为了最后一年大家都有好日子过，只能牺牲钟瑾受委屈了。
钟瑾耳根子软，几下软磨硬泡，只好答应。
宋婆子谈话结束，第二节晚自修下课。
钟瑾从办公室出来，整座校园再次被沸腾喧闹包围。她想起和许昕约定买笔的事情，加快脚步回教室。
走在天桥上，一眼望过去，第二间是十二班的教室，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背靠走廊水泥护栏，身体微微向后倾，两臂架在栏杆上，侧着头和身旁几个男生说话。
钟瑾认出是叶淮生。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
顿时，脚上的步子缓了下去。
中间有一段种着盆栽，看不见教室那边，待到拐过转角，钟瑾发现走廊上的人影不见了。
许昕见她回来，跳过来勾住她肩膀道，“怎么去这么久才回来？宋婆子找你说什么？”
钟瑾看了眼叶淮生的座位，那椅子背仍旧紧紧靠着后面的桌子，人却不再了。钟瑾走进自己座位，“让我和叶淮生好好相处。”
许昕笑出声来，刚要说话，发现钟瑾目光顿住，“怎么了？”许昕凑过脑袋去看，怔住。
“这不是你……叶淮生捡的笔？他还给你了？”许昕不可思议的说。
钟瑾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拿起笔看，讷讷，“我也不知道。”笔确实回来了。
“怪事了，他怎么就这么轻易还给你了？”许昕从钟瑾手里拿过笔去看，左看右看，这支笔还是她和钟瑾去书店一块儿买的，钟瑾特别喜欢笔头上的中国风图案。
钟瑾侧头看了眼旁边座位。
“可能他良心发现，这是好事啊，那我们还要不要去超市买笔了？”许昕问道。
钟瑾也没主意。
她都被叶淮生弄怕了，不知道他又玩什么把戏。
这会儿他都不在，想问也不知道去哪里问。
钟瑾坐下，从书包里挖出另一本练习册，翻到上次停下的地方，下节课先做一张卷子，剩下的晚自修结束再做。
许昕翻翻眼皮，“钟瑾，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机器人。”
钟瑾正看题目，没把她的话放心里，下意识“嗯？”了声。
“你一天到晚做题目，都不累的？”
听到这话，钟瑾抬起头来，笑道，“我的乐趣都在这里。”
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亮亮，露出右边的小虎牙。
柔软的像一只无害的小狗狗，
许昕摇摇头，“你和沈园园两个，一个画画画，一个做做做，我们寝室的两大人才，醉了醉了醉了。”说着，许昕眼睛一白，往后边倒去，恰巧林若白回来，钟瑾正要叫住许昕不要再倒了，已经来不及了，人直接倒进林若白怀里。
许昕本来还控制着身体，玩着玩着没控制好，而当她倒下去的时候，林若白下意识就想去扶她，通道口有几个男生追跑，把林若白带了个拐，于是就这么直接和许昕贴住了。
周围一圈爆发出哇哦的欢呼声，许昕马上意识到不对劲，直起身子转头看向林若白，男生一张俏生生白嫩嫩的脸红透了。
许昕倒没什么尴尬的，她一向大咧咧惯了，看着林若白，笑道，“林班长，不带你这么吃我豆腐的。”
这个许昕，不知道谁吃谁豆腐。
这时，就连钟瑾也忍不住了，和周围同学一样笑的停不下来。
再看林若白，脸更红了，低着头，没有接许昕的话，而是默默地坐下，把有些移位的桌子调整好，顺便帮许昕的桌子也调整了一下。
上课铃声就在这场小插曲过后两三分钟后降临。
喧闹的教室再次恢复安静。
但这只是表面的安静，刚经历一场欢闹，这群少男少女们的心哪容易这么快安歇，趁老师还没来的空隙，悄声说着话。
钟瑾朝门口望了眼。
叶淮生还没回来。
她攥紧手里那支带有中国风图案的笔，垂下头，把注意力继续放到练习册上。
第9章
离下课过去了两三分钟时间，教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到笔尖在纸面上刷刷刷的走动声。
钟瑾迅速做完第一大道题，余光瞥向身旁的座位，叶淮生还没回来。
她再次看向手中的签字水笔，确定这真是刚才还捏在叶淮生手里转着。按理说，叶淮生不在，她应该更加静得下心来才对，不知为何，钟瑾有点心神不宁。
她朝窗户外面望了眼，走廊上静悄悄的。
轻轻吁了口气，钟瑾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到练习题上面。
许昕把椅背往钟瑾的桌沿上轻轻一靠，半个身子侧转过来，“叹什么气呀？”
“题目做不出来。”
“咦？”许昕整个人转过来，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面，看着钟瑾道，“你也有做不出来的题目？”
钟瑾目光顿在白底黑字上，“好难。”
许昕眨了眨眼睛，“我没听错吧？”
钟瑾目光朝林若白看去，许昕转回头，做了一个拜托拜托的动作，“林班长，拜托拜托，别记我名字，下课给你买好吃的。”
这样子真叫人没法拒绝。
林若白看了她几秒，叹口气，摇摇头，转过头去了。
“叶淮生去哪儿了？”许昕问。
钟瑾想了想，摇摇头。
许昕又说，“他一个人坐这么大一个位置，真够霸道的。”
“个子高吧。”钟瑾语调淡淡。
他那腿太长了，老是踢到林若白的椅子，钟瑾注意过两次，他都是屈在那儿，或者架着脚，就跟酷刑似的。
整一节课叶淮生都没有回来。
下课铃声响，随着人流涌出门去，钟瑾看了眼身旁空空的座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钟瑾还要再看会儿书，许昕和陈梦对她挥手，“我们先走了钟瑾。”
教室里只余下几个和她一样留下看书的同学，彻底安静了。
过了几分钟，走廊上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有人气喘吁吁小跑过来，在十二班教室窗口叫，“姐，你快出来。”
钟瑾抬起头，看到钟瑜趴在窗口对她焦急地招手。钟瑾放下笔，移开椅子站起来，走出教室。
钟瑜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塞进钟瑾手里，“姐，你帮我交给叶淮生。”
钟瑾低头看了看，“这什么？”
钟瑜嘻嘻一笑，“这里面是一盒巧克力，一定要帮我交到他手上！先不说了，我同学在等我。”说完，钟瑜一阵风刮走了。
钟瑾拿着巧克力走回教室，路过叶淮生座位的时候，她随手把盒子塞进他的抽屉洞里，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蹲在叶淮生课桌前面，重新把巧克力拿出来放在桌上，取出一张便利贴，黑色水笔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写下“钟瑜”的名字。
写完以后，钟瑾把便利贴黏在盒子上面，向周围看了一圈，教室里剩下几个同学都低着头学习，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钟瑾这才放心把盒子塞进叶淮生课桌里。
然而他的课桌实在是太空了，就几本薄薄的杂志和几本课本，别的什么都没有了，精美的盒子放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钟瑾想拿点什么东西遮挡一下，又怕他看不到，思来想去，只能作罢。
做完这一切，钟瑾心砰砰砰直跳，坐回位置上好一会儿才平复。重新拿起笔做试卷，做完之后校对，纠错，再把错题摘录到笔记本上。
钟瑾非常喜欢这个过程，就像小时候爸爸让她练毛笔字一样，沉心静心，心无旁骛，不容易被周围的事情影响，潜心钻研，攻下一座又一座堡垒，学习的快乐就在于此。
留在教室里的同学都走了，只剩下钟瑾一个人。望出去，对面的教学楼一整栋都黑了，明亮的玻璃窗里映出她纤细瘦弱的影子，静下来的校园空旷幽深。
钟瑾收拾好东西也准备走了，她揉了揉脖子扭着胳膊站起来，背上书包，关上电灯和门窗走出去。
走廊上的灯光暗着，唯一的光源是头顶皎洁的月光。钟瑾闻到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在她家里，她爸爸从来不抽烟的，所以钟瑾对烟味非常敏感，非常的排斥，不自觉皱了皱鼻子，屏住呼吸准备走过这一段。
快走到楼梯口，钟瑾蓦地顿住脚步，不远处楼道口墙壁上依稀斜倚着一条瘦长的黑影，从半开放的廊外扫进来的月辉下，钟瑾看清叶淮生站在那里。
她站在那儿没有动，确切来说，是忘记该什么反应了。
缺席了整整一节课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和他在四下无人的学校走廊上碰到，钟瑾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描绘此刻微妙的心情。
相对于女生的呆萌，对面的少年丝毫没有所谓，单手插着兜，脚尖轻点墙面，站直身体，侧身看她，语调调侃，“小矮子，这么用功是想考清华北大，还是直接保送出国？”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叶淮生和蒋小明蚊子他们几个人从网吧出来回学校，走到半途，叶淮生遥遥望了眼教学楼的方向，突然说道，“你们先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