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文刚刚给老两口行了礼, 转过来这二人又要给她行礼, 先不说景文心里舒不舒坦,靖嘉自个儿都觉得别扭, 还没等他们跪下,便赶紧让人扶起来了。
“今儿只论家礼,合该本宫给师父、师娘行礼才是。”说着便后退一步, 盈盈一拜。
“殿下快请起。”王宗元拉着王夫人侧身, 只受了半礼,但心里却是满意的, 长公主此举显然是给景文做面子, 小夫妻俩看来是感情不错。
等把带来的礼物送上, 方之平便熟门熟路的领着靖嘉找了两个绣墩坐下。
“师父、师娘, 你们先用膳,不然待会儿就凉了,我和靖嘉在一边等着就是了。”
按理, 王宗元该客气的问问弟子和弟子媳妇要不要一起用膳,但瞧着桌上的两菜一汤,到底是把话憋回去了,景文也就罢了,以前没少在这儿吃了,是个不挑剔的,但长公主金枝玉叶,怕是受不了这么寒酸的饭菜。
不止是王宗元觉得寒酸,靖嘉也觉得这饭菜是有够寒酸的,明明是读书人中受人敬仰的大儒,宅子虽然偏僻,但修建的也还可以,怎么饭菜还不如普通乡绅家里的好。
想到景文那三年也曾在这儿用过不少的膳食,她心里就不怎么是滋味,心疼有之,不解有之,还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安。
生活水平的不同,不只是劣者会不安,优者的人也会,在意才会滋生出不安。
王夫人原本见了长公主,还有几分拘谨。哪怕是在自己的家里,但也总觉得手脚不知道往哪个地方放。
反观王先生就自在多了。好歹他也是面过圣的人。长公主的地位虽然尊崇,但也是他弟子媳妇,是晚辈,更别提长公主看起来对他那个弟子看上去还挺上心的样子。
用完午膳,王夫人便开始收拾碗筷,借着这个理由赶紧出去,靖嘉自然不能让师母一个人动手,让身边的宫女去帮忙,但绕是是这样,王夫人还是跟着出去了,步子匆匆的,带着几分急切。
王先生也不在意上来,他向来是知道夫人的性子的,当初选择归隐田园,多少也有点儿这个原因。
“这次来能待几日?公务可繁忙?我让你师娘收拾出几间房来。”王宗元絮絮叨叨的道。从皖城到江郡可不远,没道理,不住几日便走。
“劳烦师娘了,说来弟子还挺怀念当年在这住的那些日子的,一进家门便觉得亲切,这次肯定是要多住几日的,师父不要觉得弟子烦才是。”方之平的笑眯眯得到语气里都带了几分亲昵。
“老夫自然是愿意多留你住些日子的,就怕你公务繁忙。”王宗元这话说的是真心诚意,他虽然一直窝在这小小的王家村,但往来看他的友人还是不少的,景文在宛城办了前任盐政御史的事儿,他还是听说了的,一上来手笔就这么大,想来以后也不会怎么消停,哪里有时间来陪他这个糟老头子。
听话听音,方之平自然听得出来,师父已经制宛城那边儿的事儿,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心里佩服,归隐田园这么多年,消息还能如此灵通,足不出户便知道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了,换作是他自己,怕是没有这个能耐。
“不忙,越忙越乱,弟子还打算好好向师父请教呢。”方之平叹了一口气道,心情太过急功近利,如今便是他有意示弱,李家和穆家那边怕是也会防着他,局面并不好控制。
王宗元但笑不语,知道犯愁就好,正好借此机会好好清醒清醒,王玮的事情办的的确是太过毛糙了,甚至不太像景文的性格,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年来被接踵而至的喜事冲昏了头脑。
方之平知道师父肯定是不理解他当时的做法,但圣命如此,不得不为,而且这本是密旨,也不好跟师父解释,只能认了。
靖嘉优雅的坐在一旁,听这师徒二人说话,看得出来,景文同王先生的感情不错,甚至要比当初在公公身边更自在一些。
不过瞧瞧这宅院,再看看他们今日的午膳,接下来几天的生活还真是难以想象。
虽然陪着师父聊天,但方之平也没忘了旁边的小妻子,扭头嘱咐道,“若是无聊的话可以去找师母,顺便把咱们的行李安排一下。待会儿带你出去转转,这边风景还是挺不错的。”
好,靖嘉其实在这儿也呆着挺无聊的,今晚他师傅虽然不掉书袋,讲话也很通俗,不像一般文人一样文绉绉的,但聊着来的多是农事,比如今年的庄稼如何,收成怎样。
听着让人脑袋都大了,跟催眠曲也差不多了,但还是要一直保持端庄的坐姿,时间久了还是挺累人的。
靖嘉离开之后,王宗元师徒俩就聊的更起劲了,拘谨不拘谨是一回事,但在长公主面前有些事情还是不好聊的。
“皇上怎么突然把你调到江南来了,还是管盐政。”王宗源蹙着眉头问道,这一摊子事儿可不好管,虽然被破例提拔,连升好几级,但真若是陷在这里了,可就是祸不是福了。
他已经离京多年了,对当今并不了解,所以到底是信重,还是捧杀,还是当今根本就是个任人唯亲的皇帝,这些他就不清楚了。
“皇上信任,当臣子的自然要效劳,所以这事儿点明之前,弟子并没有拒绝,也没有逃避。”若是不想接这个差事,当初他便可以找各种方式避过去,或者干脆藏拙,皇上不会因为一个人破坏大局的,但是这样的话,前途就真的渺茫了。
王宗元也曾在朝为官,虽然时间不长,但官场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拒绝,坚持也没有往下深问,反倒嘱咐道,“李家、穆家在江南有数百年的根基,再加上先帝在位时的情况你也知道,当今对江南的把控程度,怕是都不如这两家大。”
这是怕景文轻敌,毕竟之前太过急功近利了,哪怕有皇上的信重也不该这样。
方之平点头受教,“弟子明白,之前是太过心急了,以后还是得缓缓图之。不过弟子手底下实在是缺人用,从京城带过来的多是武夫,舞刀弄棒可以,但整理档案、查看账本这些可就不行了。不知道师父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弟子如今可是求贤若渴。”
任谁连续五六天面对一堆的账本、公务,但手底下的人却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不求闲若渴才怪了呢。
这个忙王宗元帮的,李、穆两家虽然是江南的望族,轻易惹不得,但是论底蕴,却是不能跟王家比,仅仅是出几个人到景文那里去帮忙,李家和穆家是不会为此和王家翻脸的。
再者看当今的态度,李家,穆家怕是没有几年好蹦哒的了。
“合适的人是有,不过要和族人,还有他们本人商量一下,过几天我再给你准确的名单。”王宗元爽快的道。
秀才们想要入仕并非是简单的事情,王家虽然有在朝为官的人,但是能提拔的族人还是有限的,不说别的地方,但是王家村闲置在家里的秀才就不少,虽然有了功名以后吃喝不愁,但很少有人不想学以致用,白白浪费一身学问,把人推荐给景文,这也算是双赢的事情。
王宗元答应的爽快,方之平就更爽快了,利落道:“师父您放心,弟子肯定把他们当自家人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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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嘉找到王夫人的时候,她已经在收拾客房了,之前派过去的两个丫头在旁边帮忙。
王家的客房虽然面积不大,但是瞧上去却很是干净,屋里被打扫的纤尘不染,被褥看上去也是新的,桌子上甚至放了鲜花,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只是跑那也就办了,那被褥再是新的也掩盖不了它是粗布的事实。
靖嘉打定主意,待会儿让人把被褥换了,但是这会儿却不能撅了王夫人的面子,人家又不是有意怠慢,可能这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最好的了,百姓家的日子不都是这样吗。
“长公主您瞧瞧,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跟我说。”王夫人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道,语气里带了几分局促。
在她面前紧张的人不少,但紧张到这种程度的还是很少见的,“挺好的,劳烦您了。”靖嘉客气道。
王先生好歹也是有名的大儒,夫人如此小家子气,还是挺让人吃惊的。
第94章
方之平和靖嘉出来散步的时候,天空已被大片的红霞晕染, 田间的小路上时不时有扛着农具回家的农人, 牵着黄牛回去的童子,还有挎着篮子的小姑娘, 一切都显得静谧而美好,这些对靖嘉来说是新奇的, 甚至陌生的。
“怎么样,这附近景致还不错?”方之平夸道,比起城中琳琅满目的楼阁, 反倒是乡间更让人心旷神怡。
这点靖嘉倒是承认的, 不过看看脚下凹凸不平的小路,裙摆上甚至沾了些暗褐色的泥土, 实在让人有些不爽。
靖嘉的嫌弃并不明显,方之平也没有注意到,不过倒是有想过小妻子可能一时不能适应这样的环境, 但就像旅游一样, 即使不如在家里待着舒服,但也别有一番乐趣。
“刚开始你可能不习惯, 但多住几天你就会知道这儿有多么惬意了。”方之平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道。
好, 看在景文这么努力夸赞的份上, 这儿还是不错的。
说是带着靖嘉出来散步, 两个人过过二人世界,但方之平也不可能一个禁军都不带,毕竟这江南的地界儿上必须得万分谨慎才是。
所以哪怕是走到没有村民的地方, 后边儿依然坠着三个禁军,不过毕竟是下属,不怕他们说闲话,方之平很是坦然的牵起靖嘉的手。
好,靖嘉承认这儿的风景更怡人了。
不知道是因为这宜人的风景,还是因为舒畅迷醉的心情,总之,面对六菜一汤的晚膳,靖嘉居然很是满足,甚至还赞了几句,让方之平颇感惊奇。
王夫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家里食材就这么多,也来不及去集市上买,唯恐让长公主嫌弃,毕竟皇家的人都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对他们来说,六菜一汤恐怕都算是简陋,不过现在看来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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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方之平总算是要带着人起程回去了,之所以这么匆匆忙忙,完全是因为村民在知道来了位长公主之后,在王先生家宅附近转悠的人徒然增多了,胆子大的还会来王先生家里做客,乡里乡亲的,王宗元总不能把他们赶出去。
但总是被围观、被套近乎的靖嘉和方之平就苦不堪言了,第一天的时候还能去乡间走走,第二天连屋门都不乐意出了。
所以在人选定下来以后,方之平便急匆匆带着人回去了。
王宗元推荐的自然都是王氏家族的子弟,除了王家村的人以外,还有从县城赶回来的,拢共七个人,年龄最大的已经三十五岁了,年龄最小的也二十二岁了,都已经取得了秀才功名,倒是还有一个熟人——王川。
对方已经结束了在求真学院的求学,但是上次依然没有中举,家里也是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争执不断,根本就静不下心来去读书,索性就投奔好友了,虽然到时候忙起来可能也顾不上读书,但最起码清静。
马车里,靖嘉靠在方之平的肩膀上,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这两天过得实在郁闷。
方之平闷笑,“好了,下次再出来玩儿的时候,我们隐瞒身份就是了。”
刚以为村民对皇权应该是畏惧居多,不知道靖嘉身份的时候,可能还会聊两句,知道了以后可能连露面都不露面儿了。
事实证明是他太想当然了,小看了村民的好奇心,不过现在想想倒还是一件蛮有趣的经历。
靖嘉撅嘴,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方之平好笑的揉揉小妻子的脸颊,这事儿他心中有数,既然决定了,要向李家、穆家示弱,那以后空闲的时间怕是不会少了。
方之平回到宛城的时候,离拍卖会举办还有四天的时间,魏楚的人准备的差不多了,为了表示重视,接下来四天,方之平都在带人检查拍卖会的准备情况。
不过方之平越是重视,李家、穆家,还有盐商们,背地里便越是得意,再是位高权重的皇上信重又如何,早晚竹篮打水一场空。
魏楚这段时间面上意气风发,但背地里却向方之平吐苦水,“在他们看来,咱们俩都成了天字第一号大傻瓜。”憋屈啊。
方之平能说什么,大道理魏楚都懂,只不过咽不下这口气罢了,他又何尝愿意丢这个脸。
很快,双方都期盼已久的拍卖会终于开始了。
方之平和魏楚亲自坐镇,还邀请来了李家、穆家的人作见证,江南叫得出名号的盐商也都邀请过来了。
“规则已经跟大家说好了,现在开始拍卖盐引,第一份共十张,起价一千两银子,有意者可举起手中的叫价牌。”
每张盐引可支领和运销四百斤或七百斤不等的盐包,十张一千两银子,算得上是良心价了,哪怕除去盐税,也能赚不少。
台下一片死寂,要么含笑看着台上,要么低头喝茶,要么干脆闭目养神,总之,没有一个出声搭理或是举牌的人。
这就很尴尬了,台上主持拍卖的书生,也是个不胆怯的,见此情况,因为大家是没弄懂规则,便又把规则重复了一遍,第一份的盐引也被重新起拍。但依旧没有人出声,盐商们摆明了不合作的态度。
气氛尴尬的不得了,李毕升就坐在方之平旁边,扭头小声道,“驸马爷你看这,要不然先撤了。”免得更尴尬。
饶是做好了丢脸的准备,但此时此刻,方之平还是觉得羞恼,脸涨得通红,甩手将桌子上的茶碗打落在地,气冲冲的道,“都走。”
李毕升心里偷笑,但面上却苦了一张脸,“走了,走了,都走了,今天这拍卖会不办了。”
方之平只是砸了一个茶碗,便怒气冲冲的走了,留下来的魏楚可就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了,抽鞭子直接打在最靠前的一位盐商身上,一点儿都没收着力气,骂骂咧咧的道:“不识抬举的玩意儿!”
然后恶狠狠的瞪了周围人一眼,拿着鞭子抬脚走人,到门口的时候好像是气不过,又冲着人群抽了一鞭子。
这样有气就撒了的二世祖,众人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他抽的只是商人,而不是官员,再有钱地位都跟人家不能比,只能认了这一鞭子。
强龙不压地头蛇,反正拍卖会上,方之平和魏楚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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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和魏大人在醉仙居喝了一晚上的酒,凌晨才被人搀扶着回家。”
“魏大人在官衙砸了不少瓷器。”
“驸马和魏大人在官衙门口吵起来了。”
“驸马和长公主去城外垂钓了,隔了两日才回来。”
“魏大人赎了红院的花魁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