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艳伶——虫不老
时间:2018-05-26 20:16:49

  太皇太后在丧子之痛中勉强打起精神,再度接手打理六宫事务。
  宫外传言是先帝后鹣鲽情深,刺客中有一人向皇后杀去,先帝原本也是带兵打仗的人,十数个人围攻也不在话下,可是实在来不及救助皇后,便替皇后挨了这一下,正中了心窝子。人参当萝卜、灵芝当蘑菇一样的吃,最终也没有吊回来一条命。
  打从上京来的商旅们在这路上的茶肆歇脚,听着这茶博士夸张的话,都忍不住笑将起来,其中一个女子也沉沉的笑出声来。
  她嗓音极富特色,明明很低沉,如同细纱委地,带着一股子绵长意蕴。
  她微侧着身子,眼梢微微挑起,道:“阿虞可吃过萝卜和蘑菇吗?”
  她身侧的男子不到四十岁的年龄,面容俊朗,气度不凡,一对凤眼在看旁人的时候凌厉逼人,可在看这女子的时候,却如同看心中至宝。
  那男子苦笑了一声道:“阿袖莫要取笑我。”
  因这一对儿在这个普通的歇脚茶肆中实在惹眼,倒有不少人偷偷觑看,此刻商雪袖正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侧颜,对着面前男子凝眸而笑。
  “那不是……”正巧这里有商旅有幸看过商雪袖的戏,端详了一会儿便认了出来。
  他极爱春茂社的戏,此刻见到商雪袖,自是想上前结识,可无奈那俊朗男子身后还有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脸上一道长疤,气势逼人,不时用凌厉的目光对着茶肆里的人扫来扫去,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
  那商旅不得不按下了一颗蠢蠢欲动之心,心中又有些惊愕起来:“倒不曾听说商会长已经嫁了人,只是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登台。”
  一个普通过客心中的猜疑,商雪袖和连泽虞自然是不知道,看已经歇的差不多了,二人便起了身,相携登车而去。
  车是往南行的。
  商雪袖在微微的颠簸中,倚在连泽虞的怀里,翻看着戏本子,因为周身温暖,她忍不住泛起了倦意,便将本子盖在脸上。
  眼睛似合未合的时候,听到连泽虞轻声道:“阿袖,不必因为我的缘故就离开春茂社,你要唱戏登台,要做会长,要办科班,尽管去做。总之我跟着你就好。”
  商雪袖在本子下的眼睛眨了眨。
  还未及她开口回答,又听他道:“如果因为我在你身边,你反而什么都不能尽情、尽兴,那和你在连城……”
  他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
  连城宫里的岁月,他并不以为她愿意听人提起。
  商雪袖掀开书本,正要起身,腿内侧就是一阵撕疼,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连泽虞急忙扶起她道:“好端端起来做什么?”
  转而连泽虞的脸又沉了下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若非阿深及时赶到,你有个好歹,我定让徐碧箫赔命。”
  商雪袖只是不言语,她心中其实是感谢徐碧箫的,并不只是因为他不辞劳苦的传信。
  连泽虞早已经把他原本的计划告诉了她,只待她出了京,宫里就会发丧,他会潜行出京,再来找她。
  但是徐碧箫做的事,让商雪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往事无法原谅,可爱意哪怕七年过去,或更久,却无法阻挡。
  最终还是后者压过了前者。
  商雪袖不说话,连泽虞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道:“你怎么就敢骑马?还跑了一路?”
  “我学过的……那匹马也认得的……”
  连泽虞便揪住了话尾巴,道:“徐碧箫教你骑马?”
  “只是当时要排《响马传》啊,我想学学……他、他用那匹马教我来着。”商雪袖有些心虚的道。
  连泽虞想了想,还是轻轻将她揽在身边,道:“你以为我是猜忌么……我再不会……我只是气急了,可是我也感激他,幸而他教过你骑马,否则你这样的性子,万一不管不顾的也抢了马要走,说不定还等不到阿深追上你,在半路上就出了事。以后再不可以这样莽撞。”
  但是最后,连泽虞到底还是泛着酸意道:“我是鼎军中的玉面修罗,马上杀敌无数,谁会比我骑马更好,以后我来教你。”
  商雪袖忍不住笑起来,良久才想起来,阿虞刚才说的明明不是骑马这件事,怎么就拐到了骑马上,还训了她一通?
  她既然想起来刚才说到了哪儿,便忍不住回身道:“原本,我也不想再呆在春茂社了的。并不是因为阿虞你……当初已经约好了,到了霍都就离开春茂社。”
  当年那个煳弄连泽虞的班主并未被他放在心上,他只是握紧了商雪袖的手:“我对阿袖做的事,只是一知半解,甚至半解都算不上。你不在那个班子里,一个人要去哪里?”
  “我不是一个人,”商雪袖摇摇头:“我已经寄了信给班子里的鼓师顾菊生,半年后在霍都相见,我要带着他走。”
  车厢里气闷了起来,商雪袖便俯在连泽虞身上将车窗打开,一阵轻快的春风就吹了进来。
  她掠着发丝,微微的眯着眼,看着外面慢慢晃过的绿意,道:“我啊,再留在春茂社,已经没有助益了。
  “七年里,同行、戏迷,还有看戏的百姓,称我一声‘坤生之首’;‘伶界三元’里有我的名号;‘生中四杰’,我也在列。虽然艺无止境,可是继续留在春茂社,我也不会有更大的提升了。
  “我要寻访走在外面的班子,若有投缘的,便挂在里面,不签契约,只是和他们共演几出戏。要知道,我虽然名动天下,可尺有所短,这些在各地的班子,却是寸有所长。互补长短,增长见识,我才能更上一层楼。
  “再者,我的《南国佳音录》……并未编纂完成,天下之大,又岂止南国值得探究?我带着顾菊生,原本也是想采集曲风和剧本。”
  连泽虞听她提起那本因为南郡邝明珠的事而终止的《南国佳音录》,心中难免黯然。
  可商雪袖语气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看着连泽虞,眼神也亮了起来。
  “还有,这阿虞的天下,我每一处都想去看看。”
  连泽虞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荡与骄傲。
  这是他的阿袖,原本就应该长风展翅,谁也限制不住她的路!
  他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嘴唇轻轻触碰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嗯,我陪你。”
  商雪袖便不满的动了起来,道:“我都说了这么多,阿虞只有这四个字吗?你除了陪我,难道都没有旁的正经事吗?”
  “阿袖,我这一辈子,只学会做一个帝王。”连泽虞笑了一下:“可是做的又不成功。而今连帝王也做不得,还有什么正经事?”
  “你骗人。”商雪袖道:“每天晚上都那么多人来找你……”
  两个人在车内嘀嘀咕咕的说话,不提防车子便停了下来,刀疤脸轻声道:“主子,那位徐碧箫在前面。”
  连泽虞立刻沉了脸。
  商雪袖按住了他的手,道:“许是送行,我去和他说罢。”说罢开了车门,轻轻的踏了下去。
  其实每次见到徐碧箫,商雪袖都是心中赞叹的,仿佛无论何时何地,徐碧箫总是穿着得体,人如美玉,总给人以浊世翩翩佳公子的观感。
  此刻他一人一马立在道中,十分醒目,别说是商雪袖,旁边过路的都要瞄上好几眼。
  徐碧箫看到商雪袖,简直要哭了出来,尤其是看到她还笑盈盈的。
  他咬了咬牙,道:“商雪袖,咱俩的约定还算数吗?”
  商雪袖知道他又为了上次没说完的话耿耿于怀,道:“算数啊,你要和我说什么。”
  徐碧箫眼圈微红,嘴唇抿了好久,才跺了跺脚道:“你不会就不唱戏了吧?”
  “不会啊。”商雪袖笑道:“我有我的安排,如果有一天我去秋声社挂班,你可不能推脱。”
  可徐碧箫压根都没有在听。
  他看着不远处的马车,喃喃的道:“你怎么这样傻……他伤你那么深,你还……”
  商雪袖正还要兴致勃勃的跟他说一番自己的计划,猝不及防被他这样问出来,一时之间怔在那里。
  徐碧箫苦笑了一声,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能猜到?”
  皇帝驾崩,可文又卿仍是特意当面嘱咐了他,不可与商雪袖接触过密。
  他换了一副玩笑的神色:“我聪明啊,所以愈发衬得你傻。商雪袖,他伤过你一次,你不恨他吗?喂,不然,你别要他了,你跟着我吧,你不是说要来秋声社挂班吗?我们两个一起天南海北的走,多好啊……”
  他一股脑的说着。
  最后,徐碧箫的声音终于弱了下来。
  商雪袖道:“你说的都对。”
  “可是,没有什么,在经生死后还迈不过去。”
  徐碧箫动了动嘴,想反驳那不过是早安排好的,又不是真的死了。
  可眼瞅着,商雪袖的一颗心早已飞的没影儿了。
  他叹了口气道:“你自己决定了就好了,凡事留个心眼儿,私房钱都藏好了,也别动不动再说什么退出梨园的话……”
  商雪袖一直到上了车,徐碧箫的絮絮叨叨的交待还萦绕在耳边,她觉得起码有五六十条那么多。
  马车重新启动,从徐碧箫身边经过,商雪袖轻轻掀开帘子,看雪白色的人影儿就渐渐的落在了马车后面,越变越小,直至看不见了。
  连泽虞便咳了一声。
  商雪袖想起徐碧箫最后一句话,便神色郑重起来,对着连泽虞道:“阿虞,你会娶我么?”
  连泽虞的手握成拳头状,挡在嘴边,又咳了一声,眼神却向旁边儿飘去。
  商雪袖恼了起来,握住他的手掰了下来,道:“说啊。”
  连泽虞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眉梢眼角都透出了喜悦和得意,又透着别样的感激和温柔。
  “傻阿袖,‘我’才死了没多久,现在是国丧,三个月内都不能嫁娶。”
 
 
第449章 番外二 乱丝难剪春风意(七)
  商雪袖和连泽虞一起,一路上走走停停,因不能开锣唱戏,沿途还要看看途径各地的戏班子境况,三个月才到了霍都。
  把一个顾菊生等的满嘴大燎泡,道:“商会长,您怎么才到啊?我在这等您等了半个月了,这……您先帮我把房钱结了吧。”
  他身上的盘缠带的不多,可也是因为没想到商雪袖这样慢,待到商雪袖来见他,他房钱、饭钱拖欠了好几日了。
  商雪袖忍住笑,道:“实在对不住顾先生,已经着人去结了,我在霍都还有事情要做,您安心在这且多住几日。”
  有人出钱,顾菊生也无所谓,本来商会长就是个忙人,只是因为拖欠店钱,小半个月没见过什么油水了。
  商雪袖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让人回去知会了一声,便请顾菊生去会仙楼吃了一顿。
  席间难免聊了会儿春茂社,听顾菊生说燕春来和那个新来的弟子搭的还算好,正赶上这期间不能唱戏,也给了二人练手磨合的时间。
  商雪袖这才放心的回了住所。
  三进三出的大宅,还带着一个很好的花园,是现成的。
  商雪袖倒也不管连泽虞从哪儿弄的,就算她自己,在霍都、松阳、上京,也都是置了宅院的,若是这么多年的皇帝混的连她这个伶人都不如,可也太没用了。
  连泽虞刚封好了一封信,交给了那刀疤脸道:“让人送出去。”看到商雪袖进来了,便起身道:“外面热吗?”
  商雪袖净了面,摇摇头道:“现在夜有点深了,还好,不算热了。”
  她刚才从进了宅子大门,到来了书房,一路上一直在东张西望,最后终于确定了,虽然国丧期已经过了,可这宅子里丝毫没有什么要办喜事的动静!
  她那是在车上问起那一句,已经是鼓足了勇气。
  难不成现在还要自己来催?
  连泽虞道:“过来我这里,阿袖。”
  商雪袖心里别扭,还是走到他身边,看他指着一张纸道:“看看这个。”
  那是一张邸报,商雪袖有些愕然:“你……”
  “算是我的遗诏吧。”连泽虞淡然笑道:“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总要有个明面上的能给你行各种方便、有些个权势的人才行。除了他,想也没有更合适的了。”
  商雪袖道:“那他是不是可以回京了?”
  “是。”连泽虞拥着她道:“若有我不方便出面的事,他想必是能帮你的……可是,阿袖,除此之外,我还是不愿你再和他有来往。”
  他很艰难的将目光从商雪袖雪白的脖颈上移开,道:“我又不是圣人。”
  商雪袖转头道:“你不愿,你是我什么人?”
  连泽虞便被她这句话逗的笑了起来,道:“阿袖,阿袖,你啊!”
  我什么我。
  商雪袖心里腹诽起来,恨恨的转头道:“阿虞晚上吃的什么?”
  “清粥小菜而已。”连泽虞道:“阿袖咬牙切齿的,是在外面没有吃饱吗?”
  “吃饱了。”
  气饱了。
  商雪袖不再理连泽虞,挣脱了他的胳膊,走到他对面的书案旁边,那是她的地方,她拿了一本书在手上,不过一会儿,便入了迷。
  连泽虞看她手指微微在台案上敲动,嘴里还轻轻的哼唱着,因为脑袋也随着晃动,一张仿佛被岁月遗忘的如花容颜就在灯影里荡漾。
  他看的入了神,过了良久,外面的更漏声传来,他才道:“阿袖,夜深了。”
  商雪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哦”了一声,有些闷闷的放下了戏本子,又道:“你还不休息么?”
  “还有事务要处理,我先送你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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