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逍二人听话地跃下来,三人一起向易翊问了安。风明赤见女儿却站在一旁看他们问安,不禁出言道:“阿月,你也拜见一下居主吧。”
“不是之前已经才拜见过了吗?”风见月歪了歪嘴角,“比起这,我有一件要事得及时向居主大人禀报。”
易翊惊讶地“哦?”了一声,风见月随即转身面向七浮三人:“事情比较重要,还请三位到堂中等待片刻。从我站的地方往前走三十步,再往右手边走到底就是堂中,那里有婢女可以为三位奉茶。”
到达堂中,等候茶水之时,庄逍小声问:“师兄,浮公子,你们有没有觉得,五长老的女儿有点干练啊?”
“我倒更觉得她有点干脆。”七浮下意识摸了腰部一把,方才风见月那脚踹得有点疼。
剑谙正瞑目调息,御剑消耗了他大量的灵力,再不抓紧时间调息就该力竭倒下了。
不多时茶水上来。七浮逗着雨麦,询问婢女是否有糕饼,要来糕饼后便掰碎了一点点喂给雨麦吃,看得庄逍哭笑不得:“又是包子又是甜食,我瞧不出半个月,小猫崽子就要被你喂成大肥猫了。”
七浮没有理睬他。自从方才那狼妖离去后,他便一直在思考雨麦的来头。猫儿从不亲近生人,可以确定的是,这幼猫肯随他走,并非信任他,而且与他相熟。至于狼妖所说的加在雨麦身上的“封印”,存在与否,还得麻烦五长老的女儿确认一下。
狼妖的话中,有一点值得他注意:这狼妖,提到了他的“前世”。
七家从未出过除妖师,一则在于七家家业完全与除妖无关,二则在于七家体质非常特殊,即使新生的孩子体内灵力再强,也是无法使用高阶符术。
而能够独当一面的除妖师,是必须要熟练掌握高阶符术。但凡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妖物,只凭体术是无法将之收服或击杀,不会使用高阶符术的除妖师,等于是废了。
七浮自幼听父亲说,他五岁之时,便对祁环居之主易翊行了拜师礼,被易翊带回居的路上,他隐约听师父对身旁一位长老嘱咐:“那位,似乎是师父的转世,切记多予以关照。”
三年前的一个雨夜,七浮所在的小队外出除妖,结果却在即将结束战斗时,遭遇大妖的偷袭。作为队长,更为避免出现伤亡,七浮第一次动用了高阶符术。大妖在冲天离火中被化为焦尸,而他却经脉寸断,倒地不起。
“竟不能动用高阶符术,可惜了一棵好苗子。不然他便如……一般厉害了。”
在祁环居医馆养伤时,这句话一直回荡在七浮脑中,如同蚊蝇作响。从未听清的那个名字,究竟是何人,与他有何种关系?七浮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被父亲破格送来祁环居修炼的原因,但假如这个原因来自他的前世……
那么虚无缥缈的理由,还是一笑了之为好。哪怕他前世是祁环居之主,关他何事?他只知道待在祁环居的十二年,大概是他生命里最失败的十二年。本行之技,一无所得。
“三位久等。”声同人一起开门而入,中止了七浮的思索。风见月端了一碟桂花糯米糕,往木桌上一放,“小女子便是要加入你们小队的新人,名为风见月,想怎么称呼都可以。”随后自顾自捏出一块糕塞在嘴里。
庄逍问声一愣:“哎?原来师妹是扶桑人?”
“嗯?我不是啊。”风见月吃东西时,腮帮子一鼓一鼓,像极了被人圈养在笼中的仓鼠,“师兄何出此言?”
“自然因为‘风见’是扶桑姓氏啊!”庄逍兴致勃勃地道。
七浮忍不住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这个关注点,略显奇特啊……
风见月却认认真真答道:“姓风名见月,仅此而已。不过老爹关注扶桑的阴阳教文化已久,或许不知不觉给我起了个扶桑的姓氏也说不定。”
她又捏起另一块糯米糕大嚼,“随意吃,以后就是兄弟了,用不着拘束。眼下过了饭点,老爹吩咐我用这些来招待你们,总之吃饱就好出去干事了。”
七浮抬头道:“有任务?”
“我觉得应该算任务吧,而且……”风见月竖起食指,缓缓指向七浮胸口,“对浮公子而言,恐怕是最后一次在祁环居出任务了。”
“这……还请风姑娘明说。”
“转行晓得不?”风见月解释道,“居主与老爹商量一番,认定你不适合当除妖师。等这个任务做完,明早你就该收拾行囊去另一个地方报道了。”
事发突然,七浮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我幼年拜入祁环居,是父亲破格允许的。如今我要离开,哪怕是居主与五长老商议后的结果,我父亲可知?再者,我明早去哪报道?”
风见月一摊手:“这个问题,只能问老爹他们去了。我只是个传话的新人,没法知道那么多来龙去脉。”
……
从花幕街到出任务的地方,需要走水路。巧的是恰有大船会途径任务地,也省得风明赤替女儿雇佣私船。
剑谙仍在恢复体力,七浮在船舱中百般无聊地陪庄逍瞎扯了半个时辰,终于忍无可忍地杀到甲板上。
西坠的红日映在河面,风中混着水的湿润气息。七浮怀抱雨麦,趴在栏杆上目睹天光一点点散尽。除妖师应当是最不分昼夜的职业,只要有恶妖出没,哪怕是深更半夜,也有除妖师披着月华星光前去处理。
船舱的影子在甲板上越拉越长,只有船尾还被余晖眷顾。七浮忽然轻咦一声,大踏步走向船尾。
风见月正借着天色,在一本厚厚的册子上写些什么。耳朵尖的她,早已听到了脚步声,故迅速赶在七浮到来前收了册子,哼着小调装作欣赏日落。
眼睛尖的七浮亦早已发现了册子,故一走到她身旁便毫不掩饰地推测道:“我听说五长老的女儿擅长写一些妖的故事,方才莫不成风姑娘是在写故事吗?”
风见月偏过头敷衍道:“信手涂鸦,不值一提。”
二人沉默了数秒。
“我写的并非故事,而是话本。”风见月把头转回来,看着七浮,不知是不是出于无聊,竟与他发起牢骚来。
风见月说,她其实希望长大后能像父亲一样,是个写话本的。五长老的话本在祁环居甚受欢迎,连七浮也曾从庄逍那里见识过。
“除此之外,我还想做一名杀手。”
七浮来了兴趣:“那你还来祁环居做什么除妖师?”
“老爹不希望我去写话本。”风见月托腮道,“没前途,养家糊口都做不到。”
“想做杀手也可以不必来祁环居,这里主要培养除妖师,杀手顶多在出任务的时候走走过场。”
“老爹觉得女杀手太不理性容易死。”
七浮有些汗颜:“所以……你的决定主要取决于你父亲?”
风见月无所谓地笑了笑:“算是吧,我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力。”她将下巴放到两膝之间,喃喃道,“而且,既然我被血白璧选中,要成为下一回封印妖界入口的人,最多也只有两年可活。那些心里的念头,不过是白日梦,做完就算了。
“没有自己的追求,没有朋友,还是将死之人。总而言之习惯就好,我已经习惯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风见月居然还转过脸冲七浮微笑,“真希望,能在祁环居交到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浮公子的大名,仰望已久。窃以为你我应是同路人,早就想与你聊一聊。只是咱们缘浅,初识即是相别。”
温和的语气,与七浮先前在花幕街宅邸所见的干脆直率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
七浮尴尬地顺了顺雨麦的毛:“被你这么重视,我有些不好意思。”
风见月嘴角微勾,她冲雨麦张开双臂,本来还贴在七浮怀里打瞌睡的雨麦,突然间嗖的一下跳进她怀中。
一人一猫的亲昵程度,让七浮着实吃了一惊:“原来这猫是风姑娘家的?”
风见月眯起眼笑笑:“不啊,她只是为了等一个人,一直在我家暂居罢了。”她将雨麦举在眼前,“听老爹说,浮公子一直都很想有个厉害的妖侍卫吧?这次的任务,便是专门安排给浮公子得一个妖侍卫的。”
七浮一惊,继而惊喜道:“是这样吗?不过雀翎岛上的妖都是小妖,似乎不适合做妖侍卫……”
风见月抬了抬雨麦的猫爪,神神秘秘道:“合适的妖侍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来,麦子,给你家主人变个人形!”
不等七浮反应过来,眼前的猫儿身上便发出光芒来。风见月正兴奋地控制着输入雨麦体内的妖力,突然感到手中搂着的猫儿变得光滑起来。
她一怔,定睛看去时,雨麦已化为人形站在自己身前,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提供的妖力不足,雨麦的头顶耷拉着一对黑绒绒的猫耳,并且,她的身上……并没有着任何衣物。
“浮浮浮浮公子请你背过脸别看!”吓得风见月上前一步挡在雨麦面前,转念想到这是在船上,背后或许会有人出现,又慌忙伸手去挡雨麦的后面。
雨麦也不知所措,凭她现在的妖力,幻化衣物是做不到的。可能因为太过慌乱,风见月竟忘了收回妖力,为了不伤害容纳自己魂魄的幼猫容器,她只能继续维持人形。
好在尴尬的场面只持续了几秒,回过神来的七浮迅速脱下外袍,拉过雨麦,将外袍披在她身上,紧紧裹住。眼眸对上那双绿莹莹的兽瞳时,七浮只觉一种道不明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似乎是下意识,他搂紧了怀中猫女。
“我回来了。”
四字,竟是脱口而出,连七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道出这话。
“风大小姐,除妖师公子,马上就要到雀翎岛了,请二位准备下船!”
船家的催促声遥遥传来时,七浮低头看向怀中,猫女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雨麦原先的模样。然而它的眼神,如方才一般温柔平静。
第6章 006 奇葩之人
雀翎岛,放眼整个竹州,对妖物而言是净土一般的存在。
十八年前妖界入口被封印后,竹州便掀起了一场剿灭恶妖的行动。除祁环居外,还有许多杂牌或隐居的除妖师,亦参与了行动。
俗话说,参与的人越多越不好管。祁环居势力大,长老多,合理分配除妖任务本已难办,加上那些零散的除妖师,不到一年,不单恶妖被剿灭得所剩无几,就连寻常小妖也惨遭屠戮,运气好些的被人奴役,失去了自由之身。
雀翎岛本就是竹州为数不多的妖物聚集地之一。自从发现了除妖师的暴行后,晓得这个地方的妖物便从各处赶来,进入岛中寻求岛主的庇护。
说来也奇,雀翎岛世代由人类的除妖师守护,这一任岛主却是一位妖化的女除妖师。女除妖师听罢妖物的哭诉,便收留了它们,并张开结界,防止妖气外散招来不怀好意的除妖师。
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这片妖物的天堂终于还是进入了除妖师眼中。
“七年前,这里曾经死过十八位紫葵阶的除妖师。”
跟随剑谙向岛中深入时,七浮因为灵力强,很容易就感知到岛内充斥着死气。
“实际战死的人数,远不及这些。”风见月在他身后道,“有些事,因为所付出的代价过于惨重,自然被前辈们瞒了下来。不过,老爹的话本中记载了当时发生的一切,总而言之,是那些除妖师自己控制不住欲望。”
庄逍哼哼一笑:“这除妖师岛主也是奇人,哥还从未听说有人想要变为妖物的。”
“与人相比,妖物在各方面都更为强悍,寿命也比人长得多。”风见月抄手道,“如果是要追求力量与长生,变为妖也不是稀奇事。”
“说来,雀翎岛中恶妖早已除尽,留下的唯有一些修为低下的幼妖,以及少量可幻化成人的善良的大妖。”七浮仰望上空的结界,“所以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风见月沉声神神秘秘道:“为你而来。”
七浮脚步一顿,风见月一个没停住,撞了他一个趔趄。
剑谙与庄逍也转过头,看向风见月的目光满是疑惑。
“诶诶,用这种眼神看我,是想吃了我吗?”风见月拉住七浮让他站稳,随后抬手挡住来自三人的目光,“好好,我没说清全赖我。今天不是浮公子最后一次出任务吗?这回我们是来请求岛主帮忙解开一个封印,解开封印后浮公子就……”
大概是忘了要怎么叙述结果,风见月摸摸自己后脑,正组织语言,一言不发的剑谙难得开了个玩笑:“就化妖了?”
风见月尴尬地咳嗽几声,摇头道:“不是浮公子化妖,是他终于要有一位妖侍卫了。”
……
薄雾弥漫,道路两侧皆沿水。偶见一叶扁舟溯流而上,撑船者为一妙龄女子。船中横七竖八躺着几只野兔,自顾自打盹打发时间。
七浮四人经过扁舟时,撑船女子微微侧脸,兽瞳骤然一缩,红唇微颤,念叨起一个名字:“浮君大人……?”
等她回过神,四人已走远。想起四人之中尚有一位棘手货,女子握紧竹竿,将舟中野兔纷纷打醒。
“给我看着小舟,我去去就回。敢让小舟漂去下游,我就拿你们当晚饭!”
惊醒的野兔们战战兢兢接过竹竿。女子整了整橘色裘绒,纵身化为一缕青烟赶上。
……
“别喘息!让浮君察觉到异样,哪怕有接应人,我们这趟也得泡汤!”
身着暗紫道袍的中年人反手捂住身旁徒弟的嘴巴,捂得对方一张红脸涨成紫色。
“徒儿体力不支,这才全力跑到此处……师父……求师父松一松手!”
中年道人恨铁不成钢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压低声音道:“忍也得忍住!等那猫妖与为师签下血契,你想怎么放松便怎么放松!女人,美酒,佳肴,为师全让你去享受!”
他从腰上取下一根绳索,打开机关,绳索上顿时伸出密密麻麻的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