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见月只是咧嘴一笑:“不打紧,我知道自己与浮公子熟不熟就够了。”
她摊开另一只手,伸到七浮面前,掌心赫然是七浮在雨麦脖颈上看到的那块血白璧:“雨麦的肉体是不会复生了。不过,老爹他们把她的魂魄封印在了血白璧中。如果需要,你还是可以通过血白璧把她召唤出来的……”
“多谢风姑娘好意。”七浮截住话,“只是,我已经不需要妖侍卫了。前两天於虚帮主亲自过来,给我安排了新职位,是与除妖无关的。这块血白璧,请风姑娘自己留着吧。我对不起雨麦,它只随了我两日不到就结束了生命……或许正如那句梦中话所言,我喜欢的东西,无论如何都留不住吧……”
风见月一怔:“诶?可是雨麦一定让我把它还给你……”
七浮仍然坚持摇头:“那就当它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好了。”
“……也好,那我可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并没注意到风见月眼里有失落一闪而过。风见月收回手,将血白璧挂在了自己颈上。
回想她对自己所做的事与所说的话,七浮忽奇道:“对了,风姑娘……似乎曾经认识我?”
“嗯……不太好说。”风见月微笑着递上桂花糕堵上他的嘴,“浮公子姑且就当做故人久别重逢得了。”
第8章 008 初至於虚
立夏当天,七浮告别同寝三年的庄逍与剑谙,带上师父易翊的推荐信与於虚信物,策马直奔於虚。
临行前,庄逍追出去扯了扯他的衣服:“浮公子,你直接过去咯?连家也不用回的吗?”
“我想还是尽早前去报道比较有诚意。”七浮笑笑,“至于家里,我前天修书一封已告诉长昕换职一事,待会儿经过花幕街时,在老地方与她见一面就好。”
骏马在码头旁跺着蹄,发出不耐烦的“咴咴”声。七浮立在它身侧,掐指算着时辰。
一刻钟后,水面上终于漂来了七家的船。七浮还漫不经心地低头数着涟漪的圈数,停在不远处的家族的船上已走下妹妹长昕,气冲冲地握着他写的家书,小跑过来。
“兄长!不再做除妖师,怎么也不提前与家里说一声?”长昕咬牙切齿道。
七浮转过身,垂眸叹口气:“是师父突然安排的,在那之后我便出了意外,前天才从水牢出来。小妹认为,我能有和家里商量的时间吗?”
“这我不知道,可是……父亲他很生气啊!”长昕扳过他的肩,“父亲从前天一直絮叨到一个时辰前,他说自己当初花了很大的代价送你去祁环居,结果兄长倒是想离开就离开了。”
七浮为难道:“还请小妹替我安抚安抚父亲,我今日前去於虚,不出三日定会回家一趟。”
长昕轻哼着抄起手:“这才像话嘛。”
又听妹妹絮絮叨叨了许多诸如“注意安全”之类的话,毕竟於虚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杀手组织,尽管七浮不参与任何外出的任务,但嘱咐多少还是要嘱咐的。
兄妹俩聊得正欢,冷不防从水上船中传来一个阴郁的男声:“我说长昕呐,这般无能的兄长,即便吩咐再多他也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不如就此打住为好。”
七浮闻声立即锁起眉头,目光有意无意望向船中。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男声继续道:“你看什么?难道觉得本座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之处么?”
捏紧的拳头,最终又松了开来。七浮转身对声音传来的方向行过一礼,语调不温不火:“长公子教训的是,愚弟受教。”
“晓得就好,还不快赶你的路去。”
七浮在心中冷冷一笑,嘴上仍恭敬地道声“领命”,而后拍了拍长昕的脑袋:“小妹,就此别过了,过几日再见。”
走出数步,长昕的声音通过密语传音在他耳旁响起:“兄长对不起,我本来想一个人来,可长公子恰好要来此地,于是……”
听过即忘,七浮并没有将长公子的话放在心上。他上马扬鞭,马蹄踏着风尘渐渐远去。
……
“七家宗家,长公子横。还真是蛮横非常呢。”
坐在风见月对面,见她看向窗外的场景,雨麦取过茶壶,默不作声地往她手里的空杯中注入刚烧开的茶水。
“嘿呀好烫!”风见月惊呼着搁下杯,视线却仍停留在远去的七浮身上。
“奉劝你一句,莫去招惹那长公子七宗榆。”雨麦沉声道,“既然主人不在意,我们也无需关注太多。”
风见月将手伸出船去,在水中划动以减轻痛楚,“这道理我懂。只是看不惯他仗着才华横溢与有权有势,逮着机会就针对浮公子。”
雨麦放下茶壶,眸光转冷:“如此,好奇害死猫的道理你懂吗?”
“知道啦知道啦!”风见月摆摆手,揉着她的猫耳嘿嘿笑道,“再好奇,现在我与那家伙也不会有太多交集,你放一百个心好啦!”
雨麦以怀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这般随便的语气,果然还是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说来啊——”风见月故意拖长了音,凑到她耳旁,“麦子盯了浮公子那么久,是不是也在想什么呢?”
雨麦不动声色道:“眼下的主人,是位不让人省心的半吊子除妖师。”
“既然是位不让人省心的半吊子除妖师,麦子,要不我借你些妖力,你自己去於虚看看他?”
晓得她心里其实比谁都在乎七浮,不等她回应,风见月便握了她的手,将妖气顺着掌心运输过去。
“这些妖力足够支撑你七八个时辰了,好好见见你的主子吧。”面对雨麦怔怔的表情,风见月松了手,取过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倾慕已久就放开胆子告诉他,用不着躲躲藏藏的。其实那天去水牢给他送吃食的时候,塞桂花糕给他的人也应该是你而不是我……”
“雨麦知道了。”面前的猫女抖了抖耳朵,偏过脸截住话。
……
与想象中的杀手组织不同,於虚更像是一方侠客的聚集地。
於虚的房舍依山而建,主要殿宇成米字排列,一律是沉稳的苍蓝色。门中子弟衣着各异,风格却是统一而典型的江湖侠客装扮,斗笠、短衫、暗器盒、绑腿,以及身负的大刀或长剑。
七浮随着总管何渐在於虚内参观了一圈,先前心中还留有的那点犹豫与偏见,已烟消云散得差不多。
经过演武场时,七浮看到正有约百余位子弟在操练,审查则由吕重青亲自担任。七浮二人经过之时,吕重青只遥遥向二人点头,而后又将注意力全然放在操练的子弟身上。
见对方不急,七浮也不急。先前在路上时,何渐也提过,只要他怀里揣着吕重青那块信物,迟些早些向职务堂报道,一点也无所谓。
到了目的地,七浮向何渐行过一礼:“麻烦何总管送我来少寞堂了。”
何渐转着手中特制的墨笔,嘿然一笑:“哪有的事,今后呢还望浮公子能够好好建设少寞堂嘞!”
少寞堂是於虚的医馆。不过所谓医馆,其中的设施与药材并非“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是除了外用药与纱布绷带,什么也无。
坐在分给自己的书房中,清点少寞堂负责人送来的一系列清单及资料时,七浮不由得心生感慨:幸亏於虚的子弟一个个都是在江湖里摸爬滚打惯了的主,这才能够在这个医馆如此简陋的帮派中生活下去。
也难怪吕重青那日会吩咐他“只要管事就好”。
书房各处都积了灰尘,看起来应是有一段时间没人用了。出于在祁环居养成的习惯,七浮捋起袖子取来抹布与扫帚,拿木桶接了盆水自己打扫起来。
送材料过来的一名青年,一进门便见自己即将上任的上司正亲自干活,当即抱着材料大步过去喊道:“不麻烦公子!这些事小的一会儿都会做的!”
七浮拎着扫帚,有点尴尬。
这位青年放下资料,不由分说接了扫帚与抹布,冲七浮微微一笑:“这里由我为公子打扫吧,公子现在还是去一趟职务堂为好,连堂主正静候您呢。”
“……好,这就麻烦你了。”七浮只好拱了拱手退到一旁,洗净手后去取师父给的推荐信和吕重青的信物。
“公子不必这么客气,小的名为闻九空,往后尽管随便吩咐。”闻九空在他身后自我介绍道。
出了少寞堂,一路问过去。当七浮敲开职务堂的大门时,正赶上堂主发脾气。堂主的三个下属正背对七浮,低着头瑟瑟发抖。
“新人迟迟不来是什么鬼啦!你们也不去催催!难道他不把我这职务堂堂主放在眼里吗混蛋!”
随后一枚纸镖被丢了过来,速度奇快。七浮信手一抓,将纸镖接在手中。
“连堂主息怒,迟迟不来是在下的过错,还望连堂主不要怪罪下属了。”
对方却是继续抛出数枚纸制暗器。见暗器擦着她那三位下属的头发飞来,七浮心中大汗,手上动作倒是不慢,或夹或捏,转眼已将所有的暗器接在手中。
并没有听到对方开口,七浮心中一凛,这时耳中闪过一丝轻微的风声,他当即侧身,张口将飞来的一把利刃咬住。
初见就想给他来个下马威,这连湘连堂主一把年纪快奔三了,还真有点意思。
拿下利刃,七浮上前递过推荐信与信物,笑道:“连堂主好身手。”
“不及公子!”连湘一把将他手中的东西全部抓去,拍在桌上,拿起蘸饱墨水的狼毫用力书写起来。
……果然还是在生气啊。
“年轻人你还不错,老娘就怕吕重青年纪轻轻,招来的也是个一无是处的小白脸。”连湘收起推荐信,合上名册,将信物还给他,“算你过了,往后好好辅助重青啊。假如对自己的职位有什么不明白之处,问老娘老娘会斟酌一下告诉你。”
“如此……在下正好有一事想请教连堂主。”想起少寞堂那点惨淡的医药资源,七浮便趁机问个明白。
连湘白了他一眼,“年轻人,给你点颜色,你还真打算开染坊啦?算了,问吧。”
“关于少寞堂……”
“等等。”连湘突然抬手阻止他继续说。她看向三位手下,叉腰吼道,“看啥?没你们的事了,资料还有俸禄什么的,赶快派人给各处送去!”
等三人走后,连湘方才转向七浮:“你是在奇怪少寞堂的清冷是吗?”
“是,而且少寞堂不光清冷,作为医馆连一些必要的医疗设备都不够。倘若帮中之人外出任务时受了重伤,想来痊愈的时间会很长吧?”七浮道,“作为一个杀手组织,哪怕帮中弟子再怎么能自我疗伤,医馆的重要性也不容忽视。”
沉思片刻,连湘答道:“公子说得不错。的确,在十年之前,老娘刚上任的时候,於虚本是没有少寞堂这一医馆的。门中子弟受了伤,大多数会自己出钱去外面寻一些医师。
“重青的父亲继承於虚时发现了这个弊端,于是设立了少寞堂,还外聘了一些专业的医师。不过少寞堂在去年出了点麻烦,这才又被闲置了。”
七浮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听了这些,想必公子应明白为何会被请到这里来吧?”连湘敲击着桌面,“我从情报处得知公子在除妖这方面学艺不精,不过不打紧,对付那些小妖,凭公子的能耐,完全是小菜一碟。”
第9章 009 夜中考验
离开职务堂回来,七浮最后还是与闻九空一起打扫了少寞堂,顺便也把一些常备的药物列了一张清单上报。
忙活了半日,才用过闻九空送来的晚饭,天便黑了。点起油灯,七浮独自坐在书房之中,翻看起先前在祁环居做的笔记。
书房配有办事的书桌与床铺,书桌旁的书柜上,满当当放着前辈留下的医药典籍,只是积了厚厚的灰尘,明日需好好清理一下。
少寞堂内,十扇窗户皆洞开,连通书房的门也敞着。七浮的左手边放了一沓空白的符纸,朱笔则躺在右手边的砚台中。若是少寞堂的情况当真如同连湘所言,那么他今晚势必有一场战斗。
只是不知,前来捣乱的会是怎样的妖物。
先前出任务除妖都是他与庄逍、剑谙三人一起配合,如今只剩他一个。说实话,单独面对实力不明的妖物,这样的情况在七浮记忆里屈指可数。
翻着笔记,回想从前在祁环居的一切,七浮托着额头,心中不由得有些懊悔。早知於虚有妖,他就不那么大方地将封印妖侍卫的血白璧送给风见月了。
如此干等了约半个时辰,少寞堂中终于有了些动静。七浮警惕地站起,拿过朱笔画了三张缚妖符,以灵力将它们丢向书房门口。
不曾听见脚步声,却能感觉到妖气正在慢慢靠近,并且非常微弱,七浮算是舒了一口气,从新配的武器盒内取出自己的弯钩利刃,坐在原处静候妖物到来。
闻九空送来的一壶上等香茗才倒了半杯,门口的缚妖符便闪动光华。七浮当即一钩甩出去,见有东西遥遥飞来,他换了只手横起利刃。
结果飞来的却不是别的,而是一个女孩子。女孩怔怔地看着七浮,兽瞳之中却闪过喜悦的光,好像是找到了主人与归宿。
七浮被女孩着实吓了一跳,手中利刃刚横起立刻又放下。他下意识向女孩张开双臂,下一瞬女孩便扑在他怀中。
七浮侧头看去,他那一钩扎入了女孩肩头,已将女孩的皮肉撕裂开。而他所感受到的妖气,也来自这女孩身上。
他不怕美人计,但如果对方是,女孩子的话……他就稳妥地没辙了。
他突然发现女孩颈上挂着什么,忙放下女孩细看,赫然是自己先前送给风见月的血白璧!
而且,这女孩的气息,为何与先前他捡来的幼猫如此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