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琦反复的试验，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和人力，最终才织出这么一点点长的布料，可是青石的问题却犹如当头一击，让她愣在了当地。
不不不！并不是植物布料和鱼皮布的优劣。
不错，鱼皮确实比麻布更容易获得，只需要捕几条大鱼就能够获得原材料，而相比之下，麻布不但需要将植物的纤维取出来，还要揉捻成线，再手工制作成布，耗费的工作量和时间比鱼皮布多多了。
但是罗琦并没有忘记，在另一个时空，在工业化尚未到来的时候，全世界只有少数的几个部落用鱼皮或者树皮这样的天然无纺织布，绝大多数地区，人们不约而同的同样用植物纤维来织造成布。
为什么？
因为人繁衍的太多，单纯的捕鱼或者树皮，完全无法满足人类的穿衣需要。而且能够做成衣服的鱼皮，质量上也有很大的要求，像在另一个时空里，用鱼皮做衣服的部落就生活在北方，那里季节寒冷，湖水里面的鱼儿却长得非常肥大，鱼皮坚韧，能够用来做成衣裳，如果换成别的地方，只怕是橘生淮南了。
但是青石的话也提醒了罗琦。
罗琦揉了揉脸庞，为了获得充足的光照，这个织布机建在了石洞的外面，虽然经过大半个冬天的考验，她变得越来越耐冻，但是在外面吹久了，脸还是会被冻得生冷生冷的。她呼出了一口白气：“你放心好了，在未来的时间里，我不会让大家跟我一起织布的，他们还是去寻找食物。”
罗琦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不妥，如果将织布的技术推广到整个石洞，就算石洞人都掌握了织布的技术，可是他们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些衣服而已，而他们最重要的工作——寻找食物，却会被耽搁。
是，布料很重要，但是对石洞人来说，每天一碗热乎乎的肉汤，再加上一块在火堆里面烤的又软又香的块茎，就胜过所有的华丽装服。
罗琦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里衣服只用来避寒和必要的遮羞，而她费尽心力织出来的布，并不是提升大家生活品质的必需品，反而是会浪费时间和精力的“奢侈品”。
推广织布技术很重要，但是并不是目前最急需要做的事情。
“那些植物？”青石见罗琦接受了自己的提议，又望向了罗琦放在另一边的箩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种子根茎或者是晒干的植物叶子。
这些植物有些可以食用有些不能，有些甚至有毒，而青石不满意的是，罗琦不但整天对着这些植物神神叨叨，还让火石也每天对着这些植物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喂给兔子吃，或者涂抹在兔子的身上。
而这些，并没有给石洞带来食物。
“哦？那个啊，”青石听到罗琦淡定的说道：
“那些是用来改变世界的。”事情有轻重缓急，织布的技术很重要很值得推广，但是石洞人不过三十左右，兽皮和鱼皮就足够使用，织布的技术并不是急需的。生产力太过落后的地方，甚至连科技树都不能点的太急，只有先填饱了肚子，才有时间和精力来做别的事情。
就像是这些原始人，现在肯定是不愿意花费时间精力去养蚕的。
第一百零一章 对决
改变世界？
这是石洞人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外来词”，但是拜罗琦这些天在石洞里不停的科（xi）普（nao），石洞人都知道，改变世界就是所有人都不用再挨饿挨冻了，大家一起过天神一样的生活。
可能吗？
青石的唇边浮起淡淡的微笑。
她想，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面前这个人了。
她走过很多地方。沿着大河往南，她曾经见过鼻子上长着独角的巨牛和大象搏斗，大地摇晃颤栗，发出的声音犹如天上闷雷；
她也曾沿着山脉往北，一直走到北方那个一望无垠的大湖，见过湖面上栖息的万千黑尾黑颈的雪白大鸟，腿脚细长，头顶红色，在天空一起飞翔时，漫天飞舞的羽毛犹如大雪纷飞；
她见识过最富饶的山谷，那里长着漫山遍野的野莓树，到了夏天，那里满目都是星星点点的红色，那是成熟的野莓，指甲大小，通体晶莹，一口咬下去，又酸又甜，光想一想口水都能下来；
她也曾见过最贫瘠的土壤，那里缺少水源，泥土已经被岩石和沙砾取代，偶尔有几颗草歪歪斜斜的长出来，也是矮小瘦弱，带着尖锐的刺和锯边，在烈日下的不声不响蔫着，少数能够在这里生存的蛇蝎在沙砾间潜行，隐藏行迹，寻找猎物。
但是不管是富饶还是贫瘠，不管是温暖的南方还是寒冷的北方，人们都是同样的生活的，从来没有听说过谁不用去寻找食物，食物自己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也从来不存在什么地方，只需要每天干一些活，成堆的肉和脆甜的果子就会自动的摆到面前。
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国，更没有罗琦说的那种美好的生活。
青石无比肯定。
“你不相信？”
“我不相信。”青石是这样回答的，这个三十岁的石洞女人有着比她的母亲更为强硬的态度，此刻说出的话也如同她的姓名一样，又冷又硬，带着棱角：“我不相信有那样好的日子，也不相信凭着这些东西就能让大家再也不用挨饿受冻。”
她手指的那个方向，正是罗琦手边装着各种植物的箩筐。
这是挑衅！
青石当然知道这一点。
对一个人能力的否定，绝对是对这个人的极大冒犯。就算在石洞之中，倘若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你这么瘦弱，绝对无法打猎到猎物”，那么就算这是一母所生的兄弟，也会爆发一场拳头和力气之间的较量。
而石洞里的女人，她们没有接受过诸如“女人应当温顺温柔”的教育，在受到冒犯的时候，也不会介意拉扯对方的头发或者用指甲抓破对方的脸皮。
所以青石在提出自己的质疑之后，谨慎的后退了一两步，等待着对方的反击。
没有扔来的石头。
没有直击的拳头。
没有飞起的腿脚。
甚至连愤怒的嘶吼或者用来表示鄙夷的唾沫也没有。
对面的那个女人只是轻轻的推了推空荡荡的鼻梁，带着一点笑意，偏了偏头：“是吗？”
不等青石回答，她从旁边那个箩筐里取出一样东西：“这是什么？”
那是一株被晒干的完整植物。完整的意思是指这个植物的根须到最顶端的叶子都没有收到任何的破坏，上面还保留着几个干了的叶荚，从半裂开的外壳朝里望去，还能看到里面紧密排列的种子，圆润细小，类似于另一个时空的豌豆，只是要小得多。
“这是长叶豆。”虽然整株植物已经被晒干，但是青石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叶子、叶荚和种子，都能吃。”
这种长叶豆不能提供果实和块茎，但是春天生长的幼嫩叶片，夏天生长的细嫩叶荚，都可以作为食物，到了秋天，叶荚从青嫩的绿色变成脆硬的黑色，无法直接食用，但是放到火堆里面稍微烧烤，叶荚就会因为受热而噼里啪啦的裂开，露出里面被烤熟的种子，烤熟后的种子又脆又香，虽然个头不大，但是含有的油脂量不低，提供了某种介于豆子和坚果之间的口感，颇受石洞人的喜欢。
然而青石知道的还不止这些：“顺着山走，有两个缓坡，那里的树高大茂密，长叶豆喜欢生长在那里。”
男人们可以根据树干上的蹭痕、草丛里的粪便和树林里的气味来分辨猎物的方向远近，而女人们，采集植物的时候当然也不会毫无头绪的满山坡乱转，青石不但能够辨认出大多数植物，连这些植物什么时候可以食用，分布在哪些区域，也是清清楚楚。
甚至还包括一些植物的神奇作用，比如整个石洞部落就只有老祖母和青石知道，如果有人吃了不干净或者有毒的东西，可以让他生吞一把毛毛草，这样他就能将吃下的食物吐了出来。
这种只存在首领之间的知识传承，才是部落首领地位无法动摇的真正原因。
然而下一秒，青石嘴边的微笑便被对面一连串的问题所打破：
“哦那你知道这长叶豆什么时候从地里长出来？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枯萎？”
“你知道一个人吃长叶豆，吃多少嫩叶才会饱？换做叶荚和种子又是多少？”
“你知道这一颗长叶豆能够长出多少的花，又能长出多少的叶荚，最后长出多少的种子，这些种子最后有多少能够长出新的长叶豆？”
“你知道这一颗长叶豆生长需要多少土壤，又需要多少雨水浇灌吗？”
“就算你知道，那红果子、野树莓、灰灰果呢？”似乎为了进一步打击青石，罗琦不紧不慢的又报出了一系列的植物名。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围观的石洞人越来越多，他们听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却面面相觑：
这些是他们最熟悉不过的食物，可是他们只知道应该吃哪些部位，什么时候可以采集食用，哪些地方分布这些植物生长的比较茂盛，可是罗琦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谁也没有想过。这里所有的植物，都是我瞎编的，捂脸。
我们今天所熟悉的蔬菜水果，基本上都是用人工驯化出来的，它们的原始版本其实和周围的植物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比如中国人最早吃的小米，就是从一种狗尾巴草里面驯化出来的，直到今天，小米这种植物还时不时的出现返祖现象。
我记得有本写三年灾害还是知青生活的书，里面提到缺少粮食的时候，人们会煮狗尾巴草的草籽，想来也是一种救灾应急的办法——你们别尝试啊。
第一百零二章 博识
围观的石洞人越来越多。
一个石洞女人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看了看对峙的双方，又默默的把话吞了下去。
“来，你来说。”微妙的表情并没有被罗琦错过，她伸手指向了那个石洞女人。
高而瘦的石洞女人，年纪不过二十六七，但是在这里的环境下，额头和眼角已经出现了皱纹。被罗琦点名，她有些吃惊的往后缩了缩，但是对方笑容温和鼓励了她，她也就结结巴巴的说道：“长叶豆、长叶豆长在山坡上，等到咕咕鸟从南方回来，开始建巢，长叶豆就开始发芽。”
看到罗琦赞许的表情，别的石洞人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回答问题：
“天开始变热的时候，蝌蚪都长成青蛙了，长叶豆就会长出豆荚，这个时候的豆荚最嫩最好吃。”
“树叶快要变黄的时候，豆荚就会变硬，不好吃，鸟儿都往南边飞的时候，豆荚变黑，这个时候吃种子。”
石洞人，还有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他们可以凭借温度和植被感受到季节的变化，也知道春夏轮回，但是因为没有农业生产，所以他们没有用来庆祝丰收的“年”，也没有农业生产必不可少的“节气”，采集狩猎的生活习惯让他们对月亮的变化并不敏感，加上大多数人只有一到三的数字观念，所以他们连“月”的概念也是没有的。
他们用来计算时间的单位只有“今天”“明天”“昨天”，稍微长一点的时间单位就是“树叶变绿”“天气变热”“树叶黄了”“大雪来了”，如果非要具体一点，那么只能用自然界中的变化，比如“蝌蚪长成了青蛙”“大雁飞往南边”这种描述。
长叶豆是石洞人最常吃的植物之一，叶和叶荚、种子都可以食用，让石洞人一年有三个季节接触这种植物，所以大家可以清楚的说出这种植物什么时候生长，开花，结子。
至于野莓树、红果子、灰灰果？
石洞人当然知道，他们能够准确的说出这些野果生长的地方，具体到在哪一个山沟，哪一条溪流的边上，也可以说出这些野果成熟的大概时间，但是要问他们这些植物什么时候发芽，什么时候抽枝，大多数人就面面相觑了，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够回答，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一两个答案罢了，没有谁能够完全的回答出所有。
提问还在继续，只是回答问题的人，已经由青石变成了全体的石洞人。
罗琦从箩筐里面又拿出了一块黑色的块茎。
不少石洞人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黑薯！”
这种黑色的块茎最大也不超过孩子拳头，不能生吃，只能放到火堆里面烤熟，味道也不是很好，口感粗糙带着一点酸酸的涩味，但是因为能够长久储存，所以也是石洞人秋冬最常食用的食物之一。
长叶豆的叶子和叶荚都是长了摘，摘了长，所以谁也不清楚一颗长叶豆的叶子一共有多少，叶荚最终够人吃几天，但是黑薯是秋天一下子挖出来的，它能够提供多少食物，石洞人再清楚不过了。
不少人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还有一部分人已经张嘴想要将那个答案说出来。
但是罗琦的问题已经变了：“你们知道它的藤和叶子有什么用吗？”
黑薯的藤和叶子都不可食用，所以大多数石洞人一听到这个问题就有些懵。
但是水鹿和老黄狼知道答案：“黑薯的藤能够织网。”
当然，石洞人已经学会了加工纤维，黑树藤会被放到水里浸泡，取出里面白色的长条纤维，再编程成绳，最后编成网。黑薯藤网不但极为轻巧，而且非常坚韧，能够拖着几百斤的鱼上岸而不受损坏。上一次石洞人和小河人遭遇狼群的时候，水鹿将网固定在树上抵挡住狼群的进攻，而有着锋利爪子和牙齿的狼，竟然一时间都没有办法咬破挣脱这样的渔网。
至于黑薯的叶子？
所有的人都一脸的茫然，这种叶子非常的苦涩，根本不能作为食物，也不像藤条可以编织成网或者箩筐，那还有什么作用？
林雀扯下一片干枯的黑薯叶，放在嘴里嚼了两下，很快飞快的吐了出来，“呸呸呸”的想要吐干净嘴里的苦味。
“黑薯叶煮水喝，可以治疗拉肚子。”最后还是罗琦给出的答案。
黑狐一下子想了起来：“这不是、这不是我告诉你的吗？”
话音越来越低，暗示着说话的主人并没有多少底气。
黑狐自己都忘了有这么一回事，只是当初在小河部落的时候，有一个小河人不知道吃了什么脏东西，不停的拉肚子，因为生病没有办法出去打猎，晚上只分到一把植物叶子。粗心的女人将不能吃的黑薯叶混合到了食物当中，但是说也奇怪，那个小河人吃了难吃的黑薯叶，肚子居然好了，第二天又能和大家一起出去打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