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逍的怒气原本已经涌了起来，但又随着他的话落了下去。
他在知道猎户出现自我意识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为什么，怎么出现的。
整个九州中有成千上万个NPC，却只有猎户出现了意识，唯一的变故就是他。
他把猎户带离了原来的设定和逻辑，是他自己一手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想清楚之后，蒋逍瞬间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这个同叫蒋逍的人，猎户是他在这个游戏抽到的第一个人，所以猎户的名字也是来自于他的名字。
“我会将你的事上报到公司，再决定你的去留。现在，你先留在这里不要回去了。”
“你想将我抹杀么，因为我抢了你喜欢的人。”猎户道。
蒋逍沉默，他的内心是倾向于抹杀，一个有意识的NPC是不可控的，继续让他留在游戏中，也不利于游戏发展和稳定。
“我想再看看她。”猎户的声音低了下去。
跟南曦相处的这几天，他过得很开心，也很满足。
那是种完全不同的，是让他感觉到活着的感觉。
蒋逍沉默了片刻，终究有些不忍心，他偏过头，一把扯住了他的手。
猎户不能动弹地被蒋逍牵着走。
收拾完厨房，南曦又打水梳洗了一下，这房子简陋，没有什么能洗澡的地方，也只是每天晚上用毛巾略擦洗一下。
好在习武之后，似乎也不沾尘埃了似的，身上一直很干净。
那件性感的肚兜被她换上，外面裹上了衣服。心不在焉地摸着头发，南曦想着待会等蒋逍醒了，要怎么主动才好，会不会把他给吓到。
但是想到蒋逍露出惊吓的神情，又觉得挺想看的，他那么木讷的人，露出这样的神情一定很好玩。
进屋，蒋逍还在床上睡着，睡得很安静。
南曦趴在床边，用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手刚戳上去，就发现人醒了。南曦心虚地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趴在他脸上方笑眯眯地道，“你醒了。”
那一瞬间，蒋逍的心跳得飞快，他甚至想就此躺着，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但是他不能，他也知道，待会他将要说的话，会让南曦怎样的震惊。
可不得不说。
无论是别人告诉她，还是她自己发现，真相对她都是一样的残酷。她昏迷太久了，若是继续留在游戏中，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蒋逍不是个多么善良的人，最初决定唤醒南曦，也只是站在公司角度出发。如今，这情绪里更多地夹杂了个人情绪。
见蒋逍坐起来，南曦爬上床，坐在了他腿上，手臂环着他的脖子。
蒋逍还从没跟人这么亲密过，他有些眷恋摸了摸南曦的手，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
“怎么觉得你怪怪的。”南曦不解地问道。
蒋逍又把她从自己腿上抱下来放在床上。
“有事要说。”蒋逍声音低低地道，嗓音有些干涩。
现在才发现要说出这件事，是多么困难。
看得出来，南曦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很幸福。
但是游戏外还有牵挂她的人在，她的生活也不只是完全属于游戏。
“什么？”南曦疑惑地睁大眼睛。
蒋逍站在床边，昏黄的煤油灯没有照出他心中的情绪。
他低着头，阴影完全笼罩住了南曦。
待到他的头再次抬起的时候，他的脸上挂上了令南曦无比陌生又恐惧的笑容。
那笑容标准热情又亲切，就像是你走进任何一家服务性质的店铺时，他们仿佛迎接上帝一般友好的笑容。
“尊敬的玩家您好，我是九州奇侠传的游戏Gm，代号001，我们在收集游戏反馈时意外发现，您自进入游戏，已经过了游戏历六十三天，现实时间三十二天没有下线，我们非常担心您的身体健康。为此特地前来提醒您，请适度游戏，沉迷游戏伤身。另外，本游戏已经推出辅助精灵系统，如有任何问题，均可以呼唤出精灵进行咨询和解答。若是有投诉或是建议，可进入游戏专栏，或是直接在天网的游戏公司进行反馈。再次感谢您对九州奇侠传的支持，祝您游戏愉快。”
说完，蒋逍的头又低了下去，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然后他抬头看向南曦。
南曦开始是懵的，她懵了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刚刚听到了什么，游戏？九州奇侠传？什么玩意，这么俗气。
但是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蒋逍，慌张地后退，退到了墙边，用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你，你是谁？”
蒋逍尝到了一丝苦涩的味道，南曦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但真正看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有些后悔。
为什么一定要打破她的梦。
猎户此时也同时随着他的视角看着南曦，不知是不是蒋逍的情绪又影响到了他，心里也堵的特别厉害。
而南曦像是在看疯子一样地看着蒋逍。
他在说什么，他刚刚在说什么？她不是穿越到古代了么。
“你到底是谁？”
“我是彩云村的猎户蒋逍。”
“那我是谁？”南曦有些崩溃地问。
她从前的世界里并没有听过一款叫九州奇侠传的游戏。
“你是南曦。”
“如果这是游戏那你算什么，你不是NPC么，NPC怎么会像人类一样可以随意走动，还会答应跟我在一起。如果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可以跟我说，我绝对不会纠缠你的。为什么要说这些来骗我。”
这样说着，但南曦早已经相信了他说的话。
古代怎么会知道什么是游戏什么是Gm。
此时再去回想自己经历的一切，之前疑惑不解的地方全都豁然开朗。
为什么那些人总是让她来回跑腿干活，为什么杀死金龙后突然出现了三个箱子，为什么箱子会突然消失，为什么包裹的很多功能那么不合理，又为什么要去云雾山杀人。
她早就注意到了，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可是却一直都不愿意去想。她心理一直在害怕着。
她那么努力的活着，努力练功，努力想要回到彩云村，那么努力地，想要跟蒋逍好好在一起。
她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幸福，找到了在这世上存在的意义了。
现在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包括她自己，都是假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除了游戏她还能去哪里。
她的身体已经死了，死在了那场车祸里。可能是老天看不过眼，让她穿越了，但却何其滑稽地让她穿到了游戏里。
眼泪无声无息地掉下来。
蒋逍想要上前，但南曦又往后缩了缩。
蒋逍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死死地捏住了，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话却堵在嗓子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眼泪成串成串地停不下来，南曦抬眼，突然笑了一下。
“这里是游戏不是么，那么，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也会重新活过来？”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匕首，匕首的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猎户的心猛地一缩。
那是他送的匕首，南曦一直带在身上。
“不要！”
但南曦已经坚决地将匕首扎入了自己的心口中，她噙着眼泪笑道。
“如果不是游戏，我是不是，就能离开了？”
第49章
红枫星, 南家大宅。
急促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屋中。
所有机器人和佣人立即往发出警报的屋中跑去。
只见原本放在屋角的脑波检测仪上显示的线条，从平稳的波动拔高到顶端, 并非常激烈地快速跳动起来。
游戏仓里一直平静躺着的人, 似乎想要摆脱什么束缚一般，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她双拳紧握，双腿紧绷，眼皮剧烈地眨着, 好似下一秒就要睁开一样。
这个过程整整持续了两分钟。
但是最终, 她还是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急促的呼吸也开始平稳了起来。
仪器上剧烈的波动在某一瞬间彻底消失了，就如同最初，甚至比最初还要细弱的波动似有若无地一下一下跳着。
凯已经从游戏仓爬了出来，她扑到旁边的游戏仓上，将脸色苍白瘦弱的女孩从里面抱出来放在床上。
“小溪, 你怎么了，小溪。”凯紧张又害怕地看着那台仪器。
佣人们涌了进来，医护机器人熟练地用仪器将女孩罩住，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不少。
“病人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但是大脑并没有损伤。”医护机器人用机械的声音道。
凯握住南曦的手：“是不是游戏里出了什么事？别怕, 妈妈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别怕, 别怕。”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南曦的手, 声音喃喃的。
眼泪也心疼地落了下来。
南曦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像是在挣扎一样, 但是最终也没有挣脱身体的束缚。
南国璋收到消息，也很快赶了回来。
刚一进来，他就被凯用力锤了一下。
“肯定是在游戏里出事了，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她，你跟诺一公司谈的到底怎么样了。”
“已经有进展了，明天去见公司副总蒋逍，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她在游戏里的事了，别担心了。”
南国璋将凯抱在怀里好生安慰了一会，凯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不少。
两人调出房屋的记录，看到刚刚发出警报时南曦的样子。
凯激动地扑到光屏上。
“你看到没有，她动了，她在动。”
“我看到了。”南国璋拍拍凯的手。
但是南曦很快就又脸色苍白毫无反应了，凯不忍心再看，别过脸去抹眼泪。
南国璋也轻叹了口气。
“先被别让她再进游戏了，等我接触过游戏公司之后再说。”
——
黑暗，依旧是熟悉的黑暗。
南曦蜷缩在黑暗中，心脏处依旧隐隐作疼，她捂着心口，眼睛用力大睁着。
除了心口的疼痛，她竟然感受不到别的东西。
呼吸，心跳，一切都空洞洞的。
曾经无比惧怕无比想要逃离的黑暗，此刻竟让她觉得无比地安心。
她有些想笑，笑自己愚蠢。
这应该不是第一次死了，上次从悬崖跌落的时候，她也重新回到过这种黑暗中。
她那时候也以为自己是死了，很快又意外复活，那会她只以为是自己福大命大没有死掉，从没有想过别的可能。
南曦不禁又想嘲笑自己一番，她又不是小说中的主角，跳崖怎么可能不会死。
从前明明有千百次可以发现那个世界的不真实，但她却偏偏都忽略掉了。
心里也早就怀疑过很多次，也留意过许多奇怪之处，但她又偏偏没有放在心上。
该怪谁，怪自己太蠢，还是怪蒋逍太残忍，将她拼命营造拼命忽略的假象都全部撕开。
血淋淋的，一点都不好看。
终究谁也不能怪，若是从别处得知真相，她一样难以承受。
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大脑里纷纷杂杂的思绪不断，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在心里回想了一遍。有很多次，只要再多想一分，也许就能发现真相。
可是她还是忽略了过去。
想了很多很久，心绪慢慢平静了下来，她开始接受这个现实，如果当做游戏玩，那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游戏。
她突然想到自己离开时的那一刀，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敢刺下去，现在想来都有些后怕。
那时候蒋逍的表情太搞笑了，从没有见过他脸上会出现那种神色。
但是一个NPC，会有那么丰富的表情和那么高的自由度么。
南曦猛地坐了起来，蒋逍，是不是真人扮演的？
但很快她又躺了下去。
就算是又怎么样，跟NPC在一起，永远留在虚假的游戏中么。
可是仔细想想，她都已经死了，只是一抹没有投胎转世的亡魂，永远活在游戏中又能怎么样。
可以永远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难道不是另一种幸福么。
但蒋逍终究只是个NPC，若是甚时候游戏需要更新，某个角色设定需要更改，那蒋逍就不再是她的蒋逍了。
闭上眼睛，南曦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虚假的东西，只能安慰一时而已。
这黑暗中分不清楚时间空间，一切都是静止的。南曦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太难熬了。
每过一秒，都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似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太难熬了。
南曦扯着自己的头发。
她想去见蒋逍，她想回到那个光亮的世界中去。
哪怕是假的也行。
上次是怎么回去的，她努力回想，似乎是想着不能死，要回去，然后就回去了。
但是这次却怎么都不好使了，想到脸都扭曲了，再睁开眼，还是被困在黑暗中。
南曦沮丧地垂下头，原来不是这么回去的。
也许，她是真的死了，再也回不去了，她不该轻易就选择自杀的。
疲惫地闭上眼，她竟觉得有些累了，死后竟然会觉得累，真是不可思议。
意识慢慢随着黑暗陷落，南曦失去了意识。
——
看到南曦就那么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插进自己心脏的时候，蒋逍竟然会下意识地去阻止。
尽管明知道游戏中死亡并不是真的死亡。
可是一个植物人状态的人，在游戏中死亡之后复活之前，会去哪里呢，跟正常玩家是一样的么？
没有机会让他问，南曦已经缓缓地消失在原地不见了。并且等了许久，也没有再次出现。
是醒来了么。
“你不该说的。”蒋逍发呆的时候，猎户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蒋逍默然。
“她早晚有一天会知道。”
“那也不该是现在。”猎户寸步不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