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下来之后，日子进入平稳期。没有新鲜事儿发生的时候，乡村生活平静得如同湖水。
方浩然打电话过来，十分歉意道：“敏妹子啊，风投部没几个人愿意留下来，你看这怎么办？唉，你这个大老板不来，他们没主心骨，慌也是正常的啊。”
赵敏不在意笑道：“没事儿，把以前的资料整理整理，快递给我就行，我给你发个地址。”
“我说妹子，你真不打算回来了啊？”
“当然。人经过生老病死，发现什么都不如健康重要。方哥是一路看着我成长的，既是兄长，又是老师。若不是看咱们的交情，我怎么可能把工作室白送给你。知道您是厚道人，我真白送你也不会要，干脆把风投部分出来，堵人嘴，我也轻松，为这事儿我妈差点没把我耳朵吼聋了。”
“啊……哈哈哈哈……”电话里传来方浩然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声。
赵敏本不想把话说这么清楚，可方浩然揣着明白装糊涂，把她当傻子，这就让她不高兴了。
“敏子啊，方哥承你的情！”
“这话就说的严重了，什么情不情的，各取所需，各取所需。”
“情分不是假的，方哥心里明白。现在风投部没人愿意带了，东西我给你寄过去。收尾我一并做了，先前投那几个学生，还投不投了？”嘴上说着记情分，最后关头也没忘了试探。
“看看再说，都是校友或者七拐八拐的关系，真一下子断了也不好。我爸这儿还走不开呢，镇上交通也不方便。方哥你争取三天之内帮我把东西寄到，我理清楚人情往来，想办法不得罪人把投资撤了。”
“你的东西你做主，成啊！方哥保证给你送到！”方浩然得到想要的一切，打着哈哈挂断电话。
赵敏马上翻出当初投资几个大学生创业项目负责人的电话，清楚而坚定的告诉他们。“现在工作室分家，风投部门独立，日后不会再给你们项目投钱……但是！我个人十分看好学长/学姐们的项目，以后会以个人名义继续支持。只是涉及商业上的程序，在工作室没有正式分割清楚之前，消息不能透露出去。”
当年赵敏的眼光还是准的，这些创新项目研究方向都没问题，还有一个在赵敏东山再起之后，甚至拿到了发明专利，回报是几何级数增长，可惜当时工作室控制权已经不在赵敏手上了。现在赵敏有了之后许多年的眼光，难道不能在方向正确的基础上，为这些团队提供更好的帮助？
和创业团队把话说在明处，给他们定心丸。也试试这些人的品行，在上辈子，他们不曾因长久沉寂而背叛工作室，今生尚不知如何呢！
不出三天，资料就全部到位了，一切手续交割清楚，赵敏和方浩然彻底割裂。
投资总有回报周期，老家这边做事，老赵已经闲得发慌了。
“爸，你还记得我有个小学同学叫穆长思的吗？就是寨子山那个。”赵敏笑问。
“哦，记得，你们那时候挺好的，她来咱家住过好几回。你才十岁就跟着她上山挖野菜、捡蘑菇，还套过野鸡，那时候打野味不犯法，野鸡吊汤不错。怎么，要出去同学聚会啊？”
“不是，她家以前包了寨子山种水果，当初包的是二十年，现在到期了，那座山要空出来，要重新卖，你看，咱家买下行不行？”
“啥？买山？你钱多烧的？买什么山！”老赵大吃一惊，不知闺女怎么就爱默不吭声放大雷。
“爸，你听我说。第一，我回来了，总要有事情做。你扒着指头算一算，我能干什么？老家只有种地最合适。其次，咱家有地可种吗？零零星星的几块地，大多数都租出去了。还有你也闲得难受吧？你最近不是爱看书吗？我给你带的书都基本看完了，上面有好多种田+电商的模式，很来钱的。咱们县上自然条件好，光照足、水果糖分大，大多数温带水果都能种。高速公路也通了，县上好几家快递公司的点位，物流也不成问题。国家现在重视环保，都在提倡绿色产业，种水果最绿色，而且巩固山林，还有政策补贴。种田，还是要大规模、集中化的才能赚钱。”
赵敏早有准备的拿出一大叠手写的文稿，她已经多久没手写过了，写这么多东西，险些累死。做成电子文档拿到镇上去复印赵敏又不放心，看来家里还是要配个打印机才行。
老赵攥着一叠薄纸半响不说话，他十分不愿意闺女回老家种田，可闻着这些油墨味儿，他心里明白闺女不是说说而已，深思熟虑都体现在这些手写体上了。
“读书改变命运”，这对农村孩子来说，是最贴切的写照。老赵每每在工地动工，看着那些拿着图纸驾着仪器带着安全帽，指指点点就能把钱挣了的人十分羡慕。这就是有学问的好处！虽说他已经被人叫一声“赵工”“赵师傅”，可依旧是卖苦力的。
当年，赵敏考上名牌大学，在乡里是多么光彩的一件事情。乡里乡亲都高看他们一眼，以前队上分东西，总有人要“发扬风格”，自从花蕊有了大本事、赵敏考出去，就轮不到他们“艰苦朴素”了。人人都知道老赵家现在两代都有出息！
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在乡下，有个出息孩子，好处就这么直白！
“考大学就是鲤鱼跃龙门，好不容易脱了农皮，又来面朝黄土背朝天。敏子啊，你还是得想想。”这话不讨喜，可老赵依旧说了。“种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现在农药、化肥那么贵，东西又卖不上价，一年下来混个温饱，连人工都是白投的。你从小读书，上了高中，再没做过农活。少数时候帮忙和一年忙到头是不一样的，你明不明白？”
种田的辛苦，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只看老赵至今依然沟壑纵横的手就能窥探一二。
老赵拉过赵敏的手，轻轻碰了碰，“你看我，倒茧皮刮得你疼吧？你那些好衣裳，穿着下一回田就报废。脸上不能涂东西，手指甲也不能画花儿，都是浪费！”
“爸，你让我试试！”赵敏反手握住老赵粗糙的大手，“我想试试！”
“行吧，现在天气也凉快下来了，你田二舅家开始挖蒜了，明天咱爷俩去帮忙。”
“我去就成，爸，你这身体，医生说要静养……”
“坐在小板凳上挖蒜，算什么活计？当年我背两百斤的时候，那才叫一颗汗珠子摔八瓣呢！十几岁的时候，就走五十里路背煤炭，日子不也过来了。”老赵浑不在意，对没做过活儿的人来说太阳底下半小时都是辛苦，对他而言，有个小独凳坐着，手上用力气的活计，算什么辛苦。
赵敏劝不住，打定主意要全程跟踪，一定不给老赵逞强的机会。
夏末秋初的太阳依旧火辣辣的，尤其在老家以“阳光城”为宣传口号的地方。
赵敏经验主义的薄薄涂了一层防晒霜，戴了个草帽就下田了。可带着草帽太热了，汗珠趟水似的打湿头发，赵敏干脆摘了帽子，兴高采烈的干起来。
老赵后背都湿了也不敢摘帽子，看着赵敏，嘴唇蠕动两下，终究没说话。
干着活儿的时候兴高采烈、干劲十足、兴致勃勃！等到吃饭的时候，田二舅妈一个劲儿夸她：“不娇气！能吃苦！放眼全村，谁有敏子能干？读得书，干得活儿，不像那些半壶水，读书稀烂，让干活儿还摆个读书人的架子！敏子这才好呢！这才是有真本事的人！”
一顿饭，田二舅妈就没停止过夸奖。
赵敏红着脸回家，不知是被夸得还是被晒的。
洗脸的时候，赵敏觉得脸上刺痛，心里疑惑，以前洗面奶也没这么强的刺激性啊？越洗越疼，赵敏照镜子一看，鼻翼、嘴角这些地方有血口子！
“我被毒虫咬了？”赵敏惊叫到。
“晒的，秋老虎，不能摘草帽。”旁边老赵淡淡补刀。
赵敏：……
谁听说过晒伤居然能晒出血口子的？
第11章 修仙第十一式
脸上的刺痛让赵敏废了不少周折，敷面膜、涂芦荟胶，差不多一周才把血口消下去。
“你们年轻人，出门都要打伞的，毕竟小姑娘脸嫩。这还是秋老虎，等到夏天太阳正烈，你还不是得顶着太阳去干活儿。怎么样，和坐办公室比起来，种田辛苦多了吧？”老赵看着闺女折腾，心想小姑娘家家都爱美，这下可把她念头打消了。
“没事儿，不就是太阳吗？我涂厚厚一层防晒霜，穿防晒衣、戴帽子，就不信我干不了！”
老赵不明白闺女这信誓旦旦是要干什么，村里人人盼着走出大山，脱掉农皮。人都往高处走，她倒好，专往低处流。
赵敏也不解释，等你登上了一座高峰，就没有登顶第二次的兴趣，尤其你知道那山峰顶上有多寒冷。
“哎呀，爸，你就别念叨我了，现在农闲，你和田二舅啊、李大伯啊他们去聚一聚嘛~上回不是说要吃铁板烧吗？”赵敏赶紧转移话题，老爸也有自己的朋友圈儿啊。
“不去了，嘿嘿……”老赵见闺女一脸认真，知道装傻不行，说实话：“都是大烟枪，医生说不能抽烟的，二手烟更糟！”
明白了！老赵一心瞒着乡亲们，不想旁人应癌症而异样待他，这种场合，不抽烟也说不过去。
“反正你在家，我就说走不开。”老赵得意洋洋道。
那自己在家还开发出其他功能了？
赵敏以为以后的日子就是种田文了，波澜不惊，平铺直叙。
这天赵敏正在做饭呢，田二舅妈提了个大公鸡过来，篮子里还有鸡蛋和蜂蜜，一个劲儿往赵敏手里塞。
“怎么说的？二舅妈？不年不节的……”
“你这孩子，就是见外，你爸得了这么大病，怎么不和我们说。要早知道，哪能让他帮忙挖蒜！”田二舅妈叹道：“鸡是自己养的，鸡蛋是土鸡蛋，蜂蜜是你二舅跟山上人换的。用城里人话说，都是有机纯天然。好东西，多给你爸补补！”
田二舅妈出口就是一串，听着就要介绍公鸡的三种不同吃法，赵敏赶紧打断：“二舅妈，你怎么知道的？我妈说的？”
“你爸！”田二舅妈一脸不赞成，“你说你们，这事儿有什么好瞒的？谁家没个难处，和我们说的，多的没有，万儿八千的，总要凑一凑！”
说完就从衣裳兜里掏出一大叠钱来。
“二舅妈，别，别，我家还有钱，还有！真困难我不会客气的！您别塞，您别塞，我爸要是知道了，该骂我不懂事了！”
“你爸倔驴脾气，你甭跟着学！你二舅给他他就不要，还黑脸呢！”
“真不能要！”赵敏斩钉截铁！
“整的？嫌少啊？你刚毕业，你爸也就打个工，能有多少钱？敏子，你实话给二舅妈说，是不是还指望你妈呢？不是二舅妈说话难听，老话说的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还是夫妻呢，前妻更靠不住。你妈真有心，能不回来看一眼？你别抱太大希望！”
“二舅妈！我能赚钱，我在大学干过兼职的，手里还有积蓄。而且，我爸的病情都稳定住了，回来是调养的，真的！”赵敏霜后合十拜了拜，“您好意我心领了，真的，需要我不会客气，但现在真不需要！”
二舅妈意犹未尽的收回了钱，只把东西留下。村里之前也有得癌症的，二舅妈还以为是钱不够还回来等死呢。不是她刻薄，多少人就是看不起大病活活拖死的。
送走了田二舅妈，紧跟着又来了几个相熟的人家。知道老赵的倔驴脾气，来的都是女人，专门跟赵敏这样面皮薄的小姑娘打交道。
赵敏看着堆了一屋子的探病礼物，心里温暖。虽然乡下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人情淳朴，让人暖心。
快晚饭的时候，二姨奶奶过来了，也是来探望的。
二姨奶奶倒没拿什么东西，只是把赵敏拉到一边，神神秘秘道：“敏子，你爸这是大病。你看是不是上村委会反映反映，以往得大病的，是可以申请吃低保的。就算低保轮不上，也能抠一轮补贴回来。”
“二姨奶奶，我家暂时不缺钱。”台词今天赵敏已经车轱辘话来回说过好多遍的，又重复了一回。
“你个傻闺女，该得的不要，白白便宜那些当干部的，都让他们贪了，以你为村委会都是好人啊！”
这话没法儿接，好像总有人以恶意揣测有钱的有权的。有钱人都过的是海天盛筵的生活，绝对不会艰苦朴素、对家庭忠诚。有权的人都是腐败分子，至少道德败坏。二姨奶奶是想就这么根深蒂固，赵敏已经领教过多次。
“知道你们父女面皮薄，不会去村委会反映，二姨奶奶都帮你们办好了！不用谢！”二姨奶奶掏出一张红纸来，上面记着十来个人名，“这是咱们小组捐钱人的名单，还有钱，你拿好了，都是到大家的心意。今天时间太赶了，只走了小组上几户，明天我再去其他家的，肯定把你爸的医疗费凑够！”
“杯水车薪，都是大家的心意。”说完把东西往赵敏怀里一塞，笑盈盈等着感谢。
赵敏脸色更难看了，自说自话到了这个地步。赵敏算是明白，老赵为什么不想说出去了！只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突然全村人都知道了。
“我家不缺钱……”赵敏再次强调。
“我家不缺钱！谁让你捐款了！还怕知道的人不够多！”老赵突然从门外走出来，拿写着名单的红纸包了前，怒气冲冲道：“钱我挨家挨户去还，就不留你了！”
老赵怒气冲冲的出现，说话也不客气，二姨奶奶脸上挂不住，涨红脸道：“不知好人心，我这是为了谁。我这一把老骨头，舔着张老脸帮你忙前忙后的，得了一分钱的好处没有？你还给我摆黑脸！”
眼看老赵要发火，赵敏赶紧把二姨奶奶往外推，“为我好，为我好，二姨奶奶，我知道，我都知道。心领了，心领了。我爸是病人，您别和病人一般见识。”
一个年老，一个有病，大家半斤对八两，谁也别想道德绑架谁！
赵敏连推带拉的送走了二姨奶奶，看老赵一张黑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劝慰道，“爸，你别生气，到底是好心……”
也不知这话触了哪个雷点，老赵暴跳如雷道：“好心！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还嫌知道的人不多，她怎么不拿大喇叭宣传去，高速路上租个广告牌多好！真来看人会不带东西？这是见不得我好！非要来说两句风凉话心里还舒服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