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叶与柳倾和,贺兰寒与秦雪阳一桌,四个人你来我往,各有输赢。
秦雪阳手中捻了张牌,竖起耳朵听背后那桌子苏双双提议的输的贴纸条,低头看看自己的牌面,眼珠一转,笑吟吟道:“我见她们都有彩头,我们干巴巴的倒也无趣,不若也来点添头,输的做些什么?”
贺兰叶刚要讨银子放桌上,闻言手一顿,左右看看:“你想要什么添头?”
“不若就……”秦雪阳怕贺兰叶输,不敢玩的太大,也怕亲昵的不适合她,思索了下,说道,“赢的人给指定之人脸上添笔画,如何?”
这桌子上一个是贺兰叶的亲兄,一个是她夫君,可她与这两个人没有什么关系,若是指定之人的话她就可以指定贺兰叶,能避开那两个。
这个主意简单倒是简单,不过也是个玩法,桌上三人都没有反对,默认了去。
一局结束,赢得不是颇有胜算的秦雪阳,而是旁边不吭声的柳倾和。
“随意指定皆可?”柳倾和赢了后揉揉手腕,嘴角噙着笑悠哉得很。
秦雪阳鬼点子多,指着贺兰寒道:“你倒不如指定寒哥哥。他是你舅兄,你也就这种时候能放心大胆报复了。”
贺兰寒不置可否,推了手中必输的牌,抱臂等着。
贺兰叶也觉着有些意思,若是柳倾和真的给她哥哥脸上涂弄,她也要出出主意才是。
眼见着自家小姑娘眼神兴奋看着他,柳倾和眸光一闪:“那就选你。”
贺兰叶嘴角笑容一僵,极其无辜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无比纳闷:“我?”
“当然。”柳倾和从旁边去过沾了墨的笔,笑吟吟在贺兰叶脸上凭空比划着落笔位置。
他又不傻,秦雪阳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少女,他自然不和她玩,而贺兰寒,的确这次能光明正大报复着玩,可好歹亲大舅哥,日后相处多得是,现在得罪倒是容易,之后可就不好办了。
思来想去,一桌子他能欺负的,还真只有自己家小姑娘。
贺兰叶视线集中在柳倾和停在空中的鼻尖,都要看成对鸡眼了,有些担心提醒着他:“别瞎涂画。”
柳倾和嘴角一勾,探身落笔,在闭眸忐忑的贺兰叶脸颊上,轻轻一点。
柔软的笔触转瞬即逝,贺兰叶怕柳倾和没有涂画完,没有动,等柳倾和提醒她,才微微睁开了一直颤抖的眼皮。
“你给我涂在哪里了?”贺兰叶不敢乱摸,盯着柳倾和的眸,试图借用他的瞳来看自己,
旁边坐着的贺兰寒把柳倾和的全动作看在眼中,啧啧有声。这个妹夫能成功,只怕小心眼儿不少。
秦雪阳本来还想看柳倾和笑话,等他乱涂贺兰叶的脸惹她时,故意来嘲笑他,却不料柳倾和居然这么狡猾!
贺兰叶捧着柳倾和的脸,左右都看不见,有些纳闷。
这会儿秦雪阳有气无力对贺兰叶指了指自己左眼下方的位置,提醒道:“他给你眼下点了一颗痣。”
贺兰叶眼睛长得圆润可爱,而她左眼下增添的这一点墨色,意外给她带来了不少艳丽的风情,多了一些她所没有的妖娆。
柳倾和但笑不语,只看着贺兰叶的眸中一片温柔。
接下来只要是柳倾和赢了,指定的都是贺兰叶,第一次给她点了颗泪痣,第二次开始笔锋落在她腮侧,不多几次,本看着零乱的腮侧墨迹,居然勾勒在了一起,柳倾和居然在贺兰叶的腮上,凭借墨汁一点点给她画了一个庇佑之意的玄鸟!
同桌上的秦雪阳顶着额头的王八眼神极其不痛快,开始挑拨身侧沉默的贺兰寒:“这个人心思沉重,肯定不是个什么好人!寒哥哥,你可要擦亮眼睛,别让这么会撩拨姑娘的家伙娶了我们阿叶。”
脸颊被秦雪阳糊了两坨墨的贺兰寒冷哼了声。
一桌子四个人,脸最没法看的是柳倾和,被秦雪阳与贺兰寒联手画成了一个乞丐。最好看的是贺兰叶,眼角泪痣,腮上玄鸟,带有神话般的玄奥,又有人间气息的俏皮,根本不像是被惩罚的涂画,而是被人用心妆点了美貌。
一夜的时间在打牌中过得太快,茶壶的水连番添了多次,糕点汤圆接连空碗。大家兴致不减,天色微微发亮都还玩得开心。
就在贺兰叶又一次接受柳倾和对她脸上涂画时,筒着袖子的老金走到他们桌子来,低声对贺兰叶道:“当家的,刚刚我出去开门,发现门外头有人……许是找你的。”
“谁?”贺兰叶有些诧异,推开柳倾和的手问道。
大过年的,各家都在家中团聚,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那人没有说,看见我了就说就请当家的出去相见一趟。”老金迟疑了下,说道,“那人看起来倒是眼熟,依稀是当家的好友,却记不得是谁。”
贺兰叶这下更是纳闷了,她起身与柳倾和他们说了句,跟着老金走了出去。
她的那些子好友,大多是官宦子弟,规矩都重,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来找她,怕不是佟彩?可佟彩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来找她,有什么急事?
一盏盏红灯笼高高挂在檐壁枝头,贺兰叶从温暖的房中走出,顶着寒风走了一路,也思考了一路,等到了后门,老金开了门栓,推开门,贺兰叶抬眸看见斜倚着门外石壁的那人时,大吃一惊:“齐世子?!”
在门外寒风中穿着一件单薄外衫,衣带宽松显得他憔悴消瘦不少的青年,赫然就是齐洵。
只是,变了许多。
在贺兰叶印象中,齐洵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侯府世子,而眼下戴着兜帽的消瘦青年,眼如一潭死水般沉寂,抿着干枯的唇,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以前的骄傲模样,反而有种遭受重击过后苟延残喘的绝望。
这让贺兰叶喊出他之后,居然有些怀疑,眼前的人真的是齐洵么?
“齐世子今日来此,可有何事?”贺兰叶不禁微微皱眉,只看着齐洵在寒风中不知被冻了多久浑身僵硬的模样,心有不忍,赶紧侧开身邀请道,“不管齐世子有何事,先进来喝杯茶暖暖身体才是。”
齐洵苍白的手僵硬着缓慢拨下冻得发硬的兜帽,他对着贺兰叶缓慢摇了摇头沉默许久,而后用干哑僵硬的低声断断续续说道:“我来……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齐洵:下线许久的我齐汉三回来啦(*?▽?*)
第128章
除夕之夜刚过,外头街道巷子里全是鞭炮烟火过后的一地残留,红色碎纸铺散到处都是,随处可嗅到一丝硝石的味道。
大年初一早早的清晨,小东楼的大小巷子都不见人烟,贺兰家后门隔着一道门槛,贺兰叶在内,齐洵在外。
寒风凄凄,厚实的墙壁拐角处本能挡住些风,偏生齐洵站的位置,正好在风口上。风一刮,他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宽大单袍袖袂冽冽,衣衫鼓起,越发映衬着他消瘦无骨。
这点子风吹在人身上,多少是会带来一点战栗,而齐洵就像是个木偶人一般,凛冽的寒风刮过,在他身上却毫无痕迹。
齐洵还静默注视着贺兰叶,平静毫无波澜的眸像是什么也没有,又像是什么都有。
贺兰叶闻言有些诧异,但是她第一反应是眼前的青年冻得发青的脸以及僵硬的身体,暂且按下他的话,劝道:“世子,有话的话我们进去说,你已经冻得太过了。”
刚说完这话,贺兰叶忽地有些迟疑。齐洵来了多久,为何老金一开门就看见了他,又为何,他浑身僵硬的就像是失去知觉般?
贺兰叶脑中猛然划过一个念头,不可思议般瞪了瞪眼:“世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见她的问话,齐洵只是呆呆注视着她,好似没有一点反应。
她有些忍不住抬手去碰了碰齐洵露在外的手背肌肤,触手的一瞬间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狠狠一拧,顾不得太多,一把抓着他手腕,就把人往庭院中拖。
在感受到齐洵僵硬的阻力后,贺兰叶眉目含着怒火扭头对他厉声道:“齐世子!你不想冻死在我家门口的话就老实点!”
那触手的感觉哪里是人的肌肤,分明已经要和风霜融化在一起的渗骨。齐洵只怕不是清早而来,极有可能在她家后门站了一夜。
她拉着踉踉跄跄的齐洵进了门去,随便推开一间待客的排房,把人往地垫上一推,自己迅速点了暖炉,怕燃的太慢没有温度,推门去把院中少年叫了去先端来一个烧的正好的炭盆。
被拉扯进了屋中的齐洵依旧是那副在门外被冻得毫无知觉似的模样,僵硬着傻站在地垫上,呆滞的眸看着贺兰叶忙前忙后弄暖了房间温度,又提来一壶滚茶并一碟子梅花酥,放在他面前。
“先吃些垫垫肚子,我去叫人给你下碗面来。”
贺兰叶眉头依旧拧着,淡淡对他说道。
房间中的温度很快就在哔哔啵啵的炭火燃烧中升了温,齐洵冻到极致的身体在回温的同时,一股刺痛感从骨血里向外蔓延,遍布全身的疼痛,酥酥麻麻,十分不好受,却有种活着的感觉。
贺兰叶有些担心眼前的人,也不敢走,只盘腿坐在齐洵对面的席垫上。
他垂着眸盯着自己逐渐泛红的手指,却不见任何动作,贺兰叶知道自己遗漏了些什么,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怕太烫还兑了些温水进去,把温度恰到好处的茶杯塞到齐洵手中,低声道:“先暖暖手。”
齐洵好似提线木偶,贺兰叶说什么,他做什么。现在抱着一杯泛着热气的茶杯的他,口中又被塞了一块入口即化的梅花酥。
贺兰叶操心孩子似的,把一碟梅花酥喂给齐洵,手侧晾着的茶温度也差不多了,她替换了齐洵手中紧紧捧着用来暖手的茶杯,等齐洵终于主动抬起茶杯抿了抿时,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杯茶下肚,外头笑呵呵的少年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鸡蛋面端了来,好在齐洵没有拒绝,慢慢用逐步恢复知觉的手生疏的夹着筷子,细细唆着面。
见齐洵终于吃好喝好,之前差点泛出死人白的肤色逐步红润起来,把对方大问题解决了,贺兰叶这才有心思去想刚刚见面时,齐洵所问的问题。
他说,来求她。
贺兰叶把空碗收拾了,重新给齐洵添了一杯茶,见他垂眸饮茶,瞧着已经恢复了不少,这才问道:“世子,你之前说求我……到底是指什么?”
齐洵抱着茶杯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泛白。片刻后,他低声道:“……我兄长,被定罪谋叛大罪,我父亲,昨日也被捕入狱,罪名也是……谋叛。”
楚阳候昨日除夕被抓了?贺兰叶有些诧异,却觉着除去时间早晚,这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只是她看着眼前的齐洵,知道他怕是受不了这个。
齐洵仿佛只是自言自语道:“我父亲从来都循规蹈矩,没有一丝半点出格的地方。我兄长从小就懂事稳重,长大考取功名后一直操心天下大事,驻守偏远的幽鹿苑一去多年……”
“……他们怎么会谋反?”齐洵抬眸直勾勾盯着贺兰叶,重复问道,“他们怎么可能谋反?”
贺兰叶心中一动,在直视齐洵的眸时,她依稀知道了为何承爵的世子会绕过嫡长子选择了他。
本在武逆之中的楚阳候需要一个子嗣的支援,他选择了更会藏心思的长子,把次子培育成了一个单纯而莽撞的直性子,虽然不会有什么大的造化,若是一旦有意外,这位什么都不知晓的世子,或许是楚阳候府唯一的希望。
只可惜,他注定因为父兄,无法独善其身。
贺兰叶虽有不忍,却必须打破他到现在还抱有期待的固执念头,淡淡开口道:“我曾亲眼目睹你兄长齐沼在幽鹿苑假借西姜之名,纵火焚烧陛下派给他的一千精兵。”
齐洵一僵,眼中浮现出无法忍耐的痛苦,他哆嗦着闭着眸,睫毛颤着颤着,滚落出一滴泪珠。
贺兰叶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淡漠道:“齐世子,你从未参与楚阳候府的阴私,认定你的父兄是好人,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要把你的认知当做真的,他们不只是你面前慈善的父兄,也是夺走多少无辜性命的侩子手。”
“齐沼在幽鹿苑所犯下的罪,已经是让官家震怒的重罪,更何况,牵诱你兄长的,是你的亲父,楚阳候。楚阳候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踏错了。”
贺兰叶吸了口气,无奈道:“所以齐世子,你来找我,到底是来求我什么?”
齐洵惨白着脸,缓缓睁开紧闭的眸,眸中已然浮起红丝:“我……”
他才说了一个字,就戛然而止。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齐洵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昨日父亲被捕入狱,他才知道原本应该在幽鹿苑的兄长早早被抓回临阳,已经在天牢一两个月,招了不少罪证,其中大罪,贺兰叶就是强有力的人证。
父兄谋叛,这对于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齐洵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他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家中娘亲姊妹也如他一般什么都不知晓,抱在一起哀哭。
刑部督捕司郑狄月对他的哀求根本没有理会,一整天的时间他没有见到已经被定罪为谋叛的父兄,他就像是覆船外唯一攥着浮萍的孩童,慌乱到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
楚阳候府的动静很小,小到除夕之日周围热热闹闹的,完全掩盖了侯府的啼哭,没有一个人发现岌岌可危的楚阳候府。
齐洵也不知道为何,他一路从中府走到小东楼,站在贺兰家的后门,听着一层门板内的热闹喧嚣。
他来找贺兰叶,来求她,说到底,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求贺兰叶什么,不要作证?两个月的刑部督察,整理出来的罪证又何止是一个贺兰叶就能够推翻的。求她救救父兄?且不说贺兰叶只是一介白衣,哪怕她有能力,那又为何要救楚阳候父子?
齐洵发愣的眸渐渐渡上了一层薄膜,晦暗,再也无法看见他眸中的光彩。
贺兰叶张了张嘴,无法安慰他,又无法说些别的话。眼下的齐洵,不是一个能用三言两语就能宽慰的。
他的确无辜,可是楚阳候,齐沼,他们手中罪孽深重,作为他的亲父兄,齐洵即使无辜,也难逃心理上的惩罚。
“齐世子,我帮不了你。”贺兰叶快刀斩乱麻,直言不讳道,“齐沼与楚阳候的谋叛是有实证的,而且不是一个两个,他们走偏了,别人救不得,也无法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