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事儿让他迟疑?
贺兰叶脸色正经了些,等着他说。
常恩显迟疑了下,低着声:“新太太有些不太对。”
贺兰叶揉肩膀的手一顿,她神色淡淡:“哦?”
常恩显一直在观察着她的表情,只他也看不出太多,犹豫了下,继续说道:“新太太似乎不是养在闺阁中的女子,她对许多事情太过了解,面对镖局的内务,接手太快,而且她似乎一直在观察着我们镖局的人。”
贺兰叶眨了眨眼:“还有呢?”
“还有……”常恩显顿了顿,“新太太看着没有什么,但是总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我总有些不自觉的提防他。”
贺兰叶却勾了勾嘴角,看着自己这个得用的人充满欣慰。
许多人在面对柳五的时候都会表象蒙蔽,至今只有老常有警惕之心,想想柳五这个深不可测的狡猾狐狸样,这样也还算不错了。
只不过眼下不是让常恩显对柳五起疑的时候。
“嗯,知道了。”贺兰叶最终也没有给常恩显一个明确的话语。
等回了房间,贺兰叶看见带着一脸精致妆容的柳五时,她从他身边走过,随口说道:“这几天我病着需要好好休息,镖局里的事情,家中的事情,都交给你了。”
柳五严格说来自打嫁过来,除了亮镖之外,在贺兰家都是无所事事,家中大小事情都有平氏周氏,镖局的事情他之前从未插过手,这贺兰叶忽然松了口,给他差事,听起来像是把他当做了自己人。
柳五摇着蒲扇悠哉哉道:“好啊。”
不出她所料,柳五应的很快。
贺兰叶心情莫名愉悦,连吃药糕也痛快了几分。
局主病着,家中大小事都交给了新太太,这件事在贺兰家和镖局里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浪,大家伙儿都是习惯性听从贺兰叶的安排,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一点儿磕绊都没有。
贺兰叶每日里就看着柳五早起忙到晚上,自己裹着个斗篷,时不时去看一眼,算得上轻轻松松甩脱了一干麻烦事。
柳五的确不是个养在闺中的人,他甚至不是普通人家能教的出来的敏锐,对于他该是完全陌生的一应事务交到他手上,他就能很快在短时间内迅速摸清,并且上手,处处彰显着他的能力。
贺兰叶观察了两天,对柳五的好奇已经越发的浓郁,她几乎要按捺不住,去剥开柳五的皮了。
只是不能太急了,要缓,要稳。
这一稳,就稳到了她彻底病愈,告别了每天两晚的苦药,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灯节那天的奇华逼迫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漫长的时间,贺兰叶几次派人去打探,得到的消息都是奇华被端妃禁锢在宫中,以及她在相看人家。
病一场,换来奇华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中,这样来看,倒也划算的多。
贺兰叶没有了后顾之忧,心情也松快了许多。
她病愈了没几天,就张罗着给柳家送去了一些镖师们带回来的外地特产,都是些小玩意,不值钱,却实诚。
贺兰叶也没有别的可以送的。比起钱财权势,她都是被踩在脚下的那一个,之前搜罗的名人书画,也早早在迎娶柳五的时候都给岳父送了去,这次亮镖柳尚书亲自前来给她造势,无论柳五如何,这个恩情是无法泯灭的,贺兰叶眼下能做的,就是先用小礼告诉柳家,她是一个记恩的人。
柳家也礼尚往来,送来了一些自制的点心蜜饯什么的,两家来来回回走动着,也让人看得出柳家并未有任何轻视这个低门亲家的地方。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棉质的衣衫全部被轻薄的纱衣代替时,外头约贺兰叶的帖子就像是雪花般络绎不绝。
这些帖子中,贺兰叶选取了一些能够长期发展下去,作为雇主的人家,隔三差五就要出去人家的宴席。
只是她克妓子的名声已经远传,所有画舫妓寨一听有贺兰叶,宁可得罪老恩客都不肯接待,闹得请贺兰叶的人那些子雇主少了许多去处,有的就只能安排在自己的院中。
贺兰叶这天依旧是去赴宴,她一早儿就吃了解酒药,给平氏说了晚上许要回来迟些,带着常恩显一道去了京郊。
邀请她的人是京郊的一个开花圃的商户,最近一直在想法儿请贺兰叶接下关于运送活花土的单子,宴请了她几次。
贺兰叶也是为了长远打算没有推辞,每一次都会尽量打探清楚关于花圃的事情,让她心中有数,几项对比下来看看能不能把这一个之前从没有做过的活计揽下来。
钟掌柜的也是贺兰叶见过几次的了,对于这个瞧着朴实却摇着狐狸尾巴的老生意人她不敢有半分轻视,处处都是留了心。
这次的宴请,贺兰叶被钟掌柜的从门口迎了进去,沿着一路花圃团簇进了中庭,她就发现有几分不太对。
贺兰叶放慢了脚步,对她身前一直在和她絮絮说着话的钟掌柜的问道:“钟掌柜,在下怎么没有看见别的客人,莫不是在下来早了吧?”
以往她每次来赴宴,钟掌柜的总会带着一些陪宴的人,多也是商人,一来二去,贺兰叶都记下了那些人的身份相貌。
这一次却不太对,整个庭院中,只有摆在花圃团中的几桌案几,铺满花瓣的中庭遥遥看去,只有一道纤细的背影,一看就不是商人之流,倒像是个女子。
贺兰叶的脚步顿了顿,不肯再往前走了。
那钟掌柜的对她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贺兰老弟,今儿就你一位客人,我呢,给老弟准备了一份礼物,叫别人看见了不太好,请局主一个人看就是。”
贺兰叶眼皮一抖,这有两分熟悉的情况让她很快判断出,眼前的局面有些糟糕。
钟掌柜的见贺兰叶抵着脚不肯走,拍了拍手,对着那庭中少女唤了声:“女儿,快来见过你贺兰叔叔!”
贺兰叶差点一口气呛着,她拍着胸脯面色复杂看着眼前一个小巧柔婉的娇羞少女红着脸碎步上来,对着她以袖掩面,蹲了蹲身,娇滴滴冲她眼波一转:“侄女环环见过贺兰叔叔!”
贺兰叔叔不想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柳倾和:“听说你今天见了一个人?”
贺兰叶[生无可恋]:“没去见人,见了个妖怪。”
第28章
贺兰叶面色复杂,心中有一万把利剑在来回捅着她心窝子,她甚至一眼都不想看眼前这位娇怯怯的少女。
她也不是不知道,有些年轻男人喜爱让女子称呼他们叔叔,她以往在花街柳巷谈生意时,也有听见过,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也会被叫做叔叔,还是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女。
贺兰叶的脸色是肉眼可见的阴沉,那钟掌柜的连忙笑道:“这孩子是我干女儿环环,她早早就听说了老弟的英名,心中向往已久,缠了我老半天,非要来见一见你。贺兰老弟……还请与我这小女儿好好聊两句,一解她相思之苦!”
贺兰叶摇着手往回退客客气气道:“钟掌柜的,在下忽然想起来,家中内子托了我给她买一对耳环,在下差点忘了,眼看着时间不多了,在下就先走一步。”
“别啊老弟!”钟掌柜的哪里能把到手的人放走,一把抓过他干女儿推了出去,严厉道,“还不快去请你贺兰叔叔留下,他要是不留下,你就跟了他去!”
贺兰叶连忙带着常恩显转身就走,怕沾上麻烦。
可她脚步再快,还是被那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飞快扑过来一把揪住了衣袖,少女娇怯怯的声音中带着两份哀求:“贺兰叔叔请留步。”
贺兰叶以往对少女们都是怜惜有加,风度十足,但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彬彬有礼。贺兰叶用力从少女手中拽出衣袖,嘴角一抽:“我不是你贺兰叔叔。”
那少女更是掩着面抽泣了声,瞬间的变脸看得贺兰叶一愣。
“叔叔~您切莫嫌弃侄女儿!侄女儿早就对您倾心不已,今生惟愿侍奉您左右,若是叔叔离去,还请带上环环!”
贺兰叶连连退后三步,只见这少女不依不饶撵了上来,动作迅速还不影响半分娇弱,哪里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干女儿是个什么人。
她谈生意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情况,连带着她对钟掌柜的也没有了几分好感,脸色一沉:“老常!”
她一声令下,一直守在旁边的常恩显立即上前来,毫不怜香惜玉的把那少女从贺兰叶的袖子上撕开,强行阻挡了去。
“贺兰叔叔!”那少女回头看了眼面色不佳的钟掌柜的,哀求着贺兰叶,“求求您,让环环跟着您吧,环环很会照顾主母,一定会好好侍奉柳姐姐,听柳姐姐的话的。”
贺兰叶嘴角一抽:“……不用了,内子有人侍奉。”
她若是让一个专门养来做妾的女孩儿去侍奉柳倾和,指不定侍奉成什么样子。
贺兰叶坚决的拒绝了钟掌柜的‘美意’,好不容易脱了身,也懒得去别处寻思生意,只去首饰铺子给家中女眷们买了些首饰,以及给家中小孩儿买的乳糕,直径儿回了家去。
贺兰家中少了许多人,大都出去走镖了,就留了一院子的女眷,这会儿太阳好,婆姨们与平氏周氏都搬着小杌子坐在院中树下阴凉处,挽着线绣着垫子,说说笑笑。
贺兰叶进了二院,一眼就看见一群女眷中不太和谐的柳五。
她终于换了金红衣裙的打扮,一条水蓝色的纱裙显得格外幽静,长发堆云,一根珍珠步摇就是他唯一的妆点,难得打扮简洁的他跟着长辈们坐在一处儿,什么也不会的他就摇着扇子,给长辈们扇风。
贺兰叶进来,柳五一眼就瞧见了,他眼前一亮,立即起身迎了上来:“三郎~”
在外头,只要不是他们俩单独相处,贺兰叶都习惯了与柳五装恩爱。
她上前笑吟吟接住柳五朝她伸来的手,顺势接过他手中的扇子给柳五扇了扇:“天气热,五娘也该多照顾照顾自己,别中了暑。”
“有三郎疼我,不会中暑的。”比起装恩爱,柳五只比贺兰叶技高一筹,他掩面轻笑,伸手在贺兰叶的肩头拂了拂,亲昵道,“不是说今儿回来的晚么,这会儿就回来了,可是……想我了?”
柳五含情脉脉瞧着贺兰叶,眸中流波,隐隐藏着笑意。
贺兰叶顶着后头一种不明真相的婆姨们暧昧的笑脸,淡定自若:“对,想你了,也怕你想我,所以赶紧回来。”
不就是比谁脸皮厚么,她自认为不会输。
柳五眸光一闪,不退反进,用矫揉做作的声音拉长了尾音:“三郎~~~”
贺兰叶浑身一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磨了磨牙,终究不甘示弱,手一抬,做出拥抱状深情款款:“五娘~~~”
柳五的脸色僵了僵,根本无法顺着贺兰叶的动作扑进她怀里,他的底线,还没有彻底丢掉。
他顺势抬手以袖遮面,故作羞涩:“我不与你说话了,我去看看水烧好没有。”
柳五倒装得好一把羞涩少妇,大脚一迈长腿一跨,一溜烟就消失在了贺兰叶的眼前。
贺兰叶冷笑了声,无不得意地收回了手。
晒太阳的婆姨们发出了善意的哄笑,不断打趣着贺兰叶与柳五。
贺兰叶淡定得很,应付了家中婆姨们,与娘婶娘说了会儿话,把小孩儿的零嘴分了去,回去新房。
说是去看看水的柳五赫然在房内,他躺在竹编的席垫上摇着扇子,听见门开声,撑起身朝着贺兰叶扬了扬下巴:“哟,回来了。”
这会儿的柳五看不出半分刚刚娇羞的样子,纵使带着妆容,在贺兰叶一个人面前的他还是多了几分本来的硬朗。
贺兰叶随手把给柳五买的簪子丢了过去:“喏,明儿戴上给大家看两眼。”
新嫁进门的媳妇儿,总要给别人看见被宠爱的样子才是,就算贺兰叶再不想在柳五身上花钱,有些该给他置办的,都得给他弄得妥妥当当。
柳五懒懒起身捏着簪子左右看了眼,又扫了眼去坐在桌前自己倒了杯凉水咕嘟咕嘟喝着的贺兰叶,冷不丁问:“今儿出什么事了,生意不做了?”
贺兰叶也正愁没有人可以说话,她杯子一放,转过身来对着柳五皱着脸道:“那钟掌柜的弄了个养女来,指着要跟我回来呢!”
养女,柳五几乎是一听就听明白了,他难得看见贺兰叶的笑话,忍不住揶揄她:“怎么不带回来呢,说不定是个乖巧懂事的,能照顾你。”
“呵,”贺兰叶意味深长扫了柳五一眼,“人家心念念的是来侍奉‘柳姐姐’。”
真当她看不出来那钟掌柜的是什么意思,花千金买一个养女,不就是指望着进了贺兰家,扒上柳家姑娘,日后就飞黄腾达了。
柳五神情不变,话锋一转:“不过外头的人带回来的确有些麻烦,你做的是对的。”
贺兰叶噗嗤笑了出来。
柳五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了,给她摇了摇扇子,有些好奇:“人家怎么给你送人,直接请你去点个花魁,岂不是更省心。”
提起这个,贺兰叶阴沉着脸:“别提了,我被全临阳的妓寨都拒绝了。”
她也没有想到,来了一趟临阳,居然领了一个克妓的奇怪名头,一众友人提起这茬都笑话她不说,那些请她去妓寨饮酒谈事的商户,被拒绝了之后得知原因,都暗自笑过她。
柳五倒还不知道这回事,贺兰叶也不愿意把这种丢人的事说与他,直接摇了摇手:“别问了,挺烦人的。”
柳五看出她不想说,也就随之换回了话题:“不是给你送人么,这种自幼被调教的,你见着相貌如何,气质又怎么样?”
贺兰叶有人扇凉,自己倒松快了些,她也知道礼尚往来,主动给柳五也倒了一杯凉茶推了过去,随口道:“气质太小家子了,一副弱弱的样子,这相貌嘛,倒也对得起她身份,的确还能入眼,算是不错了。”
“哦?”柳五倒有些好奇,“那比起妓寨的呢。”
两种女子身份其实错差不大,大多幼年都是一处地儿长大的,等待的就是敬茶看客之后,好的进了富商家,差的进了秦楼楚馆,偏就是这么一点差,命运就天差之别了。
贺兰叶摩挲着水杯,回忆了下:“这个小丫头我没有看太清,虽说还过得去,但是比不得我之前见过的花魁们。若说相貌,就算是与这个丫头无几相差的,那通身还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倒也令人记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