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叶的声音近乎蚊鸣,在狭小的被褥中有种失了真的放大,直直钻进了柳五的耳中。
“……你是什么人,这关系到我接下来的决策。”
薄薄的一层被下,柳五与贺兰叶几乎是脸贴脸的近距离,他清清楚楚听见了贺兰叶的问话,也清清楚楚感觉到了强有力的手指成爪状压在他的伤口,好似他只要有一个字的失误,这双曾经替他挽发的手,就会掏进他的内脏。
贺兰叶在漆黑中唯有一双眼闪烁着光,冷静,理智,而带有一丝审视。
眼前的柳五明显就是被追捕的那个贼人,偷盗梁国公府的大胆之徒。
这种动到高官贵族头上的行为,一个不好,就会将她一大家子卷进去,贺兰叶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她在郑狄月面前隐瞒下来,一方面是看在柳五尚且没有露出任何有恶的一面,另一方面,也是怕把贺兰一家牵扯进去。
而现在,在被人监视的情况下,她必须要在第一时间知道柳五会给她带来什么,进行判断,才能接着往下。
不然在一概不知的贸然之中,贺兰叶什么决定都做不得。
她赌不起。
柳五沉默了许久,最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小声在贺兰叶耳边道:“……我不是坏人,信我。”
不是坏人?
贺兰叶也知道,他不是坏人,可是眼前的事情,是他不是坏人就能解释的过去的么?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还一个字都不说?
贺兰叶手上忍不住用了点力。
尚未凝固的伤口顿时传递了痛楚给柳五,柳五却好似没有感觉到,他缓慢抬起手攥着了贺兰叶的,低声道:“信我。”
贺兰叶直直对上了柳五的眸,漆黑一片中,她看见了他眸中的光,坚定而平静,隐约着一丝抱歉。
她沉默了片刻,落在柳五伤口上的手缓缓收回,而下一刻,她的手再度袭上伤口,这一次,猝不及防下就连柳五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忍着。”
贺兰叶简洁有力说道,同时用另一只手按住了柳五的嘴,贴近了他之后,方便另一只手动作。
这种被人监视着的情况下,她能给柳五用药的方式太少,选择性也太少,只能借助着吹灯后脱衣弯腰的瞬间,把她藏在脚踏侧的烈性伤药攥在手中,趁着刚刚涂抹到手上,按在了柳五的伤口上。
柳五这一次的伤不浅,贺兰叶仅仅用手摸了摸就知道,若是不好好上药,只怕会出大问题。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柳五死。
别的都能往后推一推,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帮助柳五。
许是第一次没有准备,才导致了柳五溢出声,从之后,他彻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一动不动紧绷着,任由贺兰叶上药。
贺兰叶动作也艰难,好不容易把药给抹匀了,她自己都出了一身汗。
等她松开捂着柳五的唇,把有些湿漉漉的手擦在自己衣襟上时,她发现柳五至始至终一声未吭,忍不住赞道:“……忍耐力不错。”
她手上这个毫无选择的药,药效好,药性烈,同时,也很霸道。
她曾经用过一次,那种钻心剜骨的痛楚她不想再回忆第二次,没想到柳五全程都撑下来了,没有发出一声疼痛难忍的声音。
薄被中的柳五也是汗涔涔的,睁着眸很是平静:“尚可。”
贺兰叶有些恍惚。
纵使平日里的柳五会一身娇俏打扮,时不时伪装做女子与她打情骂俏,但是本质上,柳五还是一个能在身受重伤时与他人谈笑风生的男人。
对疼痛,似乎也是习惯了忍耐的坚强。
贺兰叶掀开了被子,重新盖在了他们的下巴,露出头后,两个人都忍不住呼吸不匀地喘了喘气。
夏夜里的空气冷中带着灼烧过后的余韵,贺兰叶呼吸都无法带走她身体里的热度,几乎睁眼了许久,却又一言不发,她忍不住侧过头去。
躺在她身侧的柳五也同样。他闭着眼,假装睡着,被子盖着他的身体,只露出略显苍白的脸,带着一丝汗意汗湿了鬓角贴在脸颊的他有着一丝脆弱的美感,在夜色中有着模糊了性别的魅力。
说起来,这是这么久一来,她第一次与柳五同床共枕吧。
这种感觉还真是……
贺兰叶苦思冥想了半天,终于用了一个词来定位。
惊心动魄。
贺兰叶只觉着夜晚是惊心动魄了,却不料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她发现惊心动魄的在后头。
柳五发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柳倾和[委屈]:“我发烧了。”
贺兰叶[沉着]:“发烧了就乖乖吃药多喝水。”
柳倾和:“不要喝水,要亲亲抱抱嘿嘿嘿~”
贺兰叶:(╯‵□′)╯︵┻━┻
同床共枕:达成
第33章
起初是贺兰叶发现贴着她胳膊的位置,柳五的胳膊有些烫烫的,她迷迷糊糊一睁眼,侧着头发现,柳五本来惨白的脸上浮起了酡色,脸颊微醺,干涩的唇中呼吸都是烫的,眉毛许是因为不舒服而拧成一块,瞧着就十分的难受。
贺兰叶一下子就惊醒了,她困意顿时全无,心里一个咯噔。
只怕是柳五受了伤引起的身体症状。
这种伤后的高烧来势汹汹,很容易把人彻底拖进重病中。
贺兰叶提着心,暗觉不妙。
这个时候她完全不知道房顶上的那个人是不是还在监视,她的一言一行都要谨慎,不敢有任何露出马脚的地方,这种情况下,她该怎么做,才能帮助柳五退烧?
贺兰叶静静躺着思索了片刻,而后轻轻坐起了身,就着夜色把扔在床边衣箱中的斗篷取了出来裹在身上,遮盖了已经浸染到她身上的血迹。
她小心下了床,有些担忧地回头,然而柳五并没有被她的动作惊醒,依旧双目紧闭,沉陷在昏睡之中。
贺兰叶小心摸到桌前,也不敢点灯,怕人没有走,给看出了什么。只能摸着黑倒了一杯凉透了的水。
她端着水迟疑了下,先是自己一口喝完,再重新倒了杯,才拿过去。
她回到床边,柳五还烧得满脸通红躺着,他还受着伤,若是贸然搬动他,只怕会弄到伤口。
贺兰叶端着水杯迟疑了会儿,却也无法,只能小心坐上了床,伸手托在柳五的脖颈,慢慢挪动着他的头靠在她怀中。
柳五似乎醒了,又似乎没有醒,眼半睁半闭,只手猛地抬起,一把抓住了贺兰叶的手。
水杯微晃,一层层波纹平息之后,柳五的眼睁开,仰视着贺兰叶,他的反应慢了许多,慢慢看清楚贺兰叶的脸后,手上的力道才松懈了下来,疲惫地再次闭上眼,嘴唇嚅动:“……贺兰。”
贺兰叶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扶着他小心用杯子给他一点一点的喂着水,慢慢沾湿了他的唇,再一点点倾斜着杯子。柳五虽然烧得厉害,好在还没有神志不清,自己知道吞咽,慢慢地一杯水都喂了下去。
贺兰叶把柳五放平,拉好被子盖着,赶紧去倒了一杯水放在枕边的绣凳上,又翻出了放在不远处的一壶烈酒,从衣箱中取出一条贴身的丝帛薄衫攥在手中,小心沾了杯中冷水后,她翻身上床,盖了被子之后,攥着完全打湿了的丝帛摸索着位置,按在了柳五的脖子附近。
入手的手感是光滑而带有高温的肌肤,就像是即将灼烧起来的羊脂玉,细腻,粘手。
贺兰叶有些分心,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主动碰触对方的肌肤,而且还不是一触即退,她必须一点点擦拭着。
贺兰叶有一分奇怪的感觉,但是这个时候不是她东想西想的时候,一切以保住柳五的命为主。
柳五的伤口位置在背脊靠近腰的位置,她双手藏在被子中,摸索了好半天才找到他衣服的衣带,一点点给他脱开了去,正面全部露在被子下面。之后她手中攥着丝帛,从正面一点点地都用冰水慢慢擦了一遍,等了会儿,慢吞吞抽出了手,小心把丝帛重新泡了水,再伸进去摸索着柳五的身体,找到颈部手臂腰腹几处,尽量再不多于碰触的情况下进行着。
柳五已经再次睡了过去,睡梦中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除了烧得有些不舒服,一声不吭的完全没有反应。贺兰叶小心看了眼他,自己藏在被子下面的手还在动作,表面表情还要控制好,一时间也有些汗意渗出。
她的动作很慢,擦完了一圈,也不动,假装睡着了,过了半响,等她发现柳五呼吸有些急促时,她心中一叹。
只怕单纯用水这么擦一擦,不能很好的达到效果。
还好,她提前就准备好了酒。
贺兰叶悄无声息坐了起来,目光落在双眸紧闭的柳五面上,侧过身去把旁边绣凳上放着的酒壶拿过来,对准了壶口就喝了一口,等她放下酒壶时,却不小心手一抖,全部的酒都洒了她一身。
贺兰叶薄薄的一层单衣全部浸湿了。
她似乎有些心虚的看了眼身侧的柳五,只见对方没有反应,才悄悄躺了下来,重新盖好被子。
这一次,她顿了顿后,抬起被子直接翻身压在了柳五的身上。
薄薄的被下完全隔断了她的视线,她的手撑在柳五的颈侧,完全凭借着自己的力气支撑着身体,小心翼翼放松,往下压一压。
酒能对发烧起到一些帮助,只是她不能继续用酒直接给柳五揉,倒在自己的衣服上,擦到他身上,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出的法子。
这一次,好像亏大了。
贺兰叶头脑也有些发昏,忍不住无声叹了口气。
柳五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她也是。
贺兰叶必须把握好力度,小心在柳五的身上把酒擦上去,轻了挨不到,重了压到了伤口。
来来回回好长时间,终于找到了技巧的贺兰叶只觉着,在这种情况下照顾柳五,比她扛着一把大刀出去跟人拼命还要艰难。
被子下蠕动了很长时间,等到贺兰叶身上的酒都要干了,她才停下酸困的动作,翻身躺到了另一侧,有气无力地喘着粗气。
她真是……做了什么孽了。
这一夜,贺兰叶几乎没有合过眼,提心吊胆的,等到天色朦胧,瓦顶传来一声轻轻的窸窣,她终于放下了心。
而这个时候,她也睡不了了。
挂着黑眼圈打着哈欠的贺兰叶脱下一身酒气的皱褶单衣,赶紧换了一身衣裳,摸了摸柳五的额头,略微松了口气。
还好,一夜反反复复了几次,到现在不算是烧了。
贺兰叶掀开被子,被子下的柳五流金裙已经皱褶一团,上襦散开,露出胸膛。
她目不斜视小心把柳五抱在怀中,手伸到背面迅速的在伤口重新抹了一道药,柳五因为疼痛浑身一抽搐,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中充满了茫然,渐渐聚焦在贺兰叶脸上后,他仿佛有些迟疑:“……贺兰?”
柳五的声音沙哑的厉害,贺兰叶抹了药,平平把他放好,随口应了声,就去给他倒水。
重伤以及高烧之下,让柳五无法顾忌太多,只能被贺兰叶一手照料着,这让他眸中一直复杂万分。
贺兰叶倒是不在意他的态度,眼见着他醒了,就出去厨房给他弄了一碗糊糊的粥回来,搅了一些白色的药粉进去,喂了柳五吃了。
“现在我不能给你吃药,家中只要熬药,就会被盯上。”贺兰叶淡淡解释了句。
柳五配合着吃完了粘稠苦口的粥,疲惫地闭上了眼:“我知道。”
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外头也有了别人活动的声音,贺兰叶只让柳五继续躺下睡了,她自出去,吩咐了家中几个镖师出去打探消息。
如今的柳五气息奄奄,只要她照顾不周,只怕就有送命的危险,贺兰叶必须记挂着他,外头的事情随便一做,很快就回了新房。
新房点了一夜的香薰,整个房间的味道都很浓郁。昨夜好在贺兰叶反应快,扔进去的香片是药片,也算是侧面能起一点小作用。
只不过这个时候,空气里头的味道还是散了的好。
她把房间中的窗户全部打开透风,又烧了一盆水来,用着温水继续给柳五擦身。
清醒时候的柳五露出了两份别扭,在贺兰叶的手伸过来时,忍不住扭了扭。
贺兰叶毫不客气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腹肌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别瞎动!”
柳五顿时老实了。
贺兰叶打完之后,若有所思盯着自己的手掌,目光落到柳五肌理分明的腹肌上,感觉手感还不错。
她这次用温水又给柳五擦了一次身,柳五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境况,侧过头闭着眼,一脸忍耐。
贺兰叶也算是细心,挽着袖子不断用水给他擦了,又取了一瓶酒来,抓着他手腕脖颈用掌心搓,搓上片刻发热了发红了,比昨夜能多起些效果才住的手。
贺兰叶忙忙忙碌碌了大半天,终于弄完了,她给柳五合上衣襟时,不经意一抬头,吓了一跳:“柳五,你又烧起来了?”
只见经过一夜降了温的柳五此刻面色酡红,从脖子到耳朵都是轻薄的红色,几乎能透光。
柳五闭着的眸睫毛微颤:“……没有。”
贺兰叶有些不放心,伸手摸了摸,只觉手上温度高的几乎和昨夜一样了,不由又提起了心。
她差点忍不住要去找自家养的大夫来看看柳五怎么回事时,柳五脸上的红晕渐渐退散,他干咳了几声,有气无力道:“我就是有些不舒服,没有烧。”
贺兰叶半信半疑。
这一整天,贺兰叶几乎都是守着柳五,吃饭都不敢出去,随便扯了个谎自己去厨房做,连续三顿都是熬得烂烂的粥,给柳五的那一份里,都扮上了药粉。
夜里,贺兰叶刚点上了蜡烛,照亮房间的一瞬间,她灵敏的耳朵听见了房顶上传来了动静。
她手一顿,侧眸看去,柳五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没有半点会暴露的地方。
第二次同床共枕,柳五依旧不适应,在贺兰叶躺下来的时候,他差点往旁边要挪动。
还好贺兰叶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了他。
贺兰叶简直不知道说柳五什么是好,她低下头,在柳五耳边轻声道:“再不习惯也忍忍。”
和异性同床共枕,这种事情的确有些心理负担,她都不算是完全能够接受,一贯比她还要别扭的柳五,又怎么能接受。
不过贺兰叶劝了,柳五也就不动了。他静静躺了一会儿,被子下的手抓住了贺兰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