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母连连点头，一边收下桌子上的钱，一边义正言辞道，“这个，本来我是不应该收的，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必须得多想想。这笔钱，我们存下来给蓝蓝当嫁妆，等她嫁人的时候，再一并给她，也让她多些底气。”
杨导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场面话，在对方一开口他就心知肚明，只不过维持着表面上的光鲜而已，没有必要去拆穿。
反正就像霍星朝说的那样，这个地方，走了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反正一丝让人留恋的味道都没有。
......
阮蓝的收养手续办理的很顺利。
双方都非常配合，再加上杨导这边还有些关系，走程序走的非常快，几乎当天早上回来，下午就已经办好了。
三点一刻，阮蓝正式从阮家的户口本上移走。
她睁着眼睛看那个印章改下，红戳戳出现在纸上的那一秒，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底里剥离开，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她再也不是那个女人的女儿了。
不管是从法律上，还是血缘上。
陆家那边，她在拿到亲子鉴定书的时候，冷静思考了整整两个小时，就连夜跑出门，去找了陆夫人。
那个时候，陆家人都在。
陆父陆母，陆之娅，还有陆之娅的几个同学。
阮蓝一刻都没有犹豫，直接就把鉴定书扔到了茶几上，然后在他们愕然的神情中，冷着声音说，
“我测的是我和陆阿姨的，如果你们不相信，也可以再去测一次。”
她自己没发现，尽管表情平静，眼神也是冷的，但是她的声音，已经情不自禁带上了微微的颤抖。
而且一句话，没头没尾的，让人摸不清头脑。
陆父皱皱眉，伸手翻开了鉴定书，没过五秒，手指直接顿在了那里。
陆之娅在那一瞬间，发誓看见了自己的父亲面色巨变，然后合上文件，语气沉沉，
“之娅，今天家里还有事，你送送你的同学。”
“爸爸......”
“你叫阮蓝是吗。”
男人墨黑的眼睛盯着她，又望了一眼身旁疑惑不解的妻子，深吸一口气，
“我们去书房谈吧。”
——在那个时候，他以为的是，自己的妻子背叛了自己。
毕竟换孩子这种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情节，正常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少女站在书房里，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没有半分畏惧，甚至还带着一点愤怒，
“明天，我们再去测一次，我跟你，我跟陆夫人，还有陆之娅跟你们，”
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一句话里，陆父仿佛触到了巨大的不安。
后来他们去做亲子鉴定，找了陆父最信任的私人医院和医生，最快加急出结果。
一共四份鉴定报告，他一份一份翻过去。
阮蓝和自己：符合遗传规律，亲权概率大于0.9999。
阮蓝和妻子：符合遗传规律，亲权概率大于0.9999。
陆之娅和自己：无直属血缘关系。
陆之娅和妻子......无直属血缘关系。
陆父就是再蠢，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年妻子怀孕的时候，刚好就是在怀乡，而阮蓝，来自怀乡。
一旁的陆夫人看见丈夫惊愕又恍惚的神情，一下抽过了他手里的鉴定报告，前面一堆的对比数据她看不懂，目光直接落在最后的结果上。
在看见第一份的时候，整个人就是一个踉跄，差点没晕倒在地。
陆之娅在旁边手足无措，她其实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惊慌地喊，
“爸爸，妈妈......”
她感觉到身旁女生的目光了。
冷冷的，带几分恨意，带几分嘲弄让人十分不舒服。
怎么了，这不是他们班里拍节目的那个乡下女生吗。
昨天晚上同学们还在家里笑她土，说她终于要走了，教室里终于不用整天架着一个摄像机了。
但为什么，她突然找到了自己家里？
爸爸妈妈看见了什么，为什么又露出这样一副表情？
陆之娅觉得自己都快哭了。
相比于她，阮蓝的神情就镇定很多，她站在客厅的门口，手里还握着手机，轻声问，
“叔叔阿姨，现在结果出来了，你们认不认我？”
手机屏幕上还静静躺着一句话。
“蓝蓝，你只是问一个态度而已。最起码，他们没有对你尽过养育之恩，如果愿意认你，你再去考虑其他，如果不愿意，那么他们就和你毫无瓜葛，你不需要慌，也不用怕。你不欠任何人。”
她不怕。
她不偷不抢，没做错任何事情，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
不管结果是什么，她都可以坦然接受。
因为她永远记得，十岁那年，她生日的时候，那个女人因为她洗碗多放了一点洗洁精而把她打的半死，是霍星朝冲进来，把她带走。
霍婶婶给她上了药，又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霍哥哥弯弯唇，对她说，“快许愿，整岁生日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她笑着点头。
然后闭上眼睛，许了一个愿望。
“希望我可以变成一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孤儿。”
她不知道，没有父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风餐露宿，又或者直接饿死。
但是她在那一刻，宁愿自己饿死，也不想有一对这样的父母。
所以，在亲子鉴定报告出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不论陆家认不认她，对于她来说，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
阮蓝把目光从那份过继文件上移开，眨了眨眼，又想到今天早上临行前，那对父母眼底的犹豫和痛苦，笑着把眼泪眨回去。
她想，哥哥果然从来都没有骗过她。
整岁大生日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但是没关系，因为有那么好的花果山，所以孙悟空一个人，也可以变成齐天大圣。
......
第146章 交换人生
办完手续之后，阮蓝回家收拾了一下东西。
其实她也没什么东西, 该带走的早就在去阳城拍摄节目的时候就带走了, 剩下的那些课本, 转学之后学校都发了新的, 她也没必要带走。
但是她还是想回村里，没有别的任何理由，就是
——想去看看霍星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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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蓝的养母是一位女强人。
早年丧偶，后来就一直没有再嫁，也一直没有孩子。她今年四十六岁，之前确实一直生活在国外，也确实一直想收养一个孩子。
但是阮蓝很清楚地知道, 她收养自己, 绝对不是仅仅因为看节目的时候看中了自己那么简单。
而是因为霍哥哥。肯定是因为霍哥哥。
她这个人, 从小到大运气就很不好，一旦遇到什么好事，基本上都是因为霍哥哥。
就连《交换人生》的拍摄，本来老师当时也是看中了霍星朝, 但是他最后还是向老师推荐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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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们还在外间的堂屋里客客套套地寒暄, 阮蓝打开了自己房间的小窗户，吱呀一声——果然，面前就出现了少年精致好看的脸。
他手上还握着一本书，听到声音后，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蓝蓝。”
......她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想哭的冲动。
阮蓝的房间，说是说自己的房间，但其实只是在最左面的杂物间后隔开的一个小隔间，只有一张床和一只凳子。她有时候写作业，不想到外间的饭桌子上挨骂，就是盘坐在地上，然后把凳子当成桌子来用。
但尽管这个小隔间有多么的逼仄，阴冷，从小到大住了十几年，阮蓝从来没有嫌弃过。
因为床边上的窗户打开，就是霍家的窗子。
十多年来，他们一直是通过这种距离来交流。
无数个挨饿受冻的夜里，她总是能从这扇窗口看见一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又或者是一件厚厚的棉袄外套。
上小学时，学校里有收到外面捐赠来的书籍，杂七杂八什么都有，老师一本一本分下来，分给阮蓝的那本是一本《一千零一夜》。
她觉得，霍星朝就是自己的阿拉丁神灯。
可以许无数个愿望，永远不会熄灭的那种。
少年扔给了她一颗花生糖，倚着窗口问她，
“那边是怎么说的？”
那边，就是指陆家。
因为这几天事情多，发短信又不太方便，所以关于陆家和阮蓝之间的最后的交涉结果，霍星朝只知道大概，却不太了解细节。
小姑娘剥开糖纸，垂眸轻轻道，
“他们说，因为很多很多事情，他们不能直接认我，只能以养女的名分收养我。但是他们会把我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希望我能体谅一下他们。”
......当成？
不是本来就是亲生的么。
霍星朝突然觉得啼笑皆非，扬扬眉，没有打断她，继续听了下去。
“然后我问，陆之娅怎么办？他们就说，这件事情，之娅也是受害者，往后我们两个都会是陆家的女儿，就像亲姐妹一样好好相处。”
“后来我又问，那个女人怎么办？他们说，她有错，可是好歹也是陆之娅的亲生母亲，也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到时候，给她一笔钱，把她打发了就好了。”
阮蓝抬起头，看他，眼睛黑亮又倔强，
“我本来是想答应的，因为陆之娅身上的裙子那么漂亮，她爸爸妈妈那么温柔和善，陆家整个房子都好看的不得了。但是那天晚上，陆之娅站在客厅里对我说，阮蓝，我把我的房间让给你，以后你就住在那里吧。”
“然后他们就笑着说，之娅真懂事，你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我就，突然不想留在那里了。”
她瘪瘪嘴，一个多月下来在外人和摄像机面前表现的无比坚韧的女生，终于流露出内心的脆弱和委屈，
“哥哥，那些东西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不是么，为什么，凭什么得要她让给我？”
“如果他们都觉得，这是陆之娅让给我的东西，那么我就不要。我不稀罕。”
小姑娘扬着头，抿着唇，眉宇间甚至带上了几分恨意，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这么多年，一切都是她们母女俩享受了。凭什么到最后，还要让我活的这样偷偷摸摸？难道麻雀占了凤凰的位置，等到凤凰回到自己家，还要假装自己是孔雀吗？凭什么？为什么？我不要！”
她越说到后面，语气越激烈，最后甚至隐隐带上了几分不甘的哭腔。
“我凭什么叫一只麻雀姐姐，凭什么要把自己的亲生父母当成养父母，我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苦，陆之娅却过的那么好。我吃不饱饭的时候，被那个女人打的时候，她却在那个家里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明明就是她的妈妈犯的罪，为什么一切后果和痛苦都要由我来承担？为什么？！”
......
霍星朝听的出来，她的心里，不光是对阮母，对陆之娅，甚至是对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是有恨的。
确实，这所有的阴差阳错，和陆之娅陆父陆母都没有关系，一切都是换孩子的阮母造成的。
可是就像阮蓝说的，凭什么阮母犯下的罪，要让她来承担后果呢？从头到尾，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受害者不是吗。
陆家这个决定，考虑到了所有人的声誉和心情，却唯独没有想过阮蓝的痛，那就说明，其实在他们心里，这个亲生女儿的分量，早就比不上自己抚养了十几年的陆之娅了。
“大概在他们心里，陆之娅才是他们的女儿，而我只是一个突然破坏他们家和谐的坏人。说不定，他们心里还在怨我呢。”
小姑娘苦笑道，而后擦干眼泪，深吸了一口气，
“不管他们怎么想，反正我现在都不用回去了。霍哥哥，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和骆华阿姨，我就算再不甘心，可能也还是得回到陆家的。谁让两个地方两个妈，还是这里的比较可怕。”
骆华阿姨，就是收养了阮蓝的杨导好朋友。
可能是因为常年在国外生活，她的性格很热情，也很亲切，见到阮蓝的第一面，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多少抚平了小姑娘心底的不安。
霍星朝看着她还沾着泪珠的睫毛，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
“你妈......阮婶，你打算怎么办？”
“我现在还没有办法。”
她抿了抿唇，神情里满是倔强，“但是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的。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她！”
.......
安静了一会儿。
阮蓝突然偏过头看他，
“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坏？”
“为什么会觉得你坏？”
“我也不知道啊，但是他们好像都是这么觉得的。”
小姑娘扯了扯唇角，“毕竟这么多年，她也尽了责任不是么。没有让我饿死，如果她当年就随便把我给扔了，我可能早就死了。所以啊，我居然还想着要报复她，简直就是没良心......”
“你不能这么想。”
少年敲了敲她的脑袋，风吹过来，他轻轻咳了一声，
“她没有生你，所以没有生恩。她确实养了你，但是除了物质上的给予，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给你，你拍节目，工资大部分都在她手里，后来，我也以你的名义，给了她三万，这么点钱，足够还她养你的付出了。”
“蓝蓝，你得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你只欠我的。其他人，不管是你的亲生父母，还是你的养父母，你都没有任何亏欠，也不需要有任何一丝愧疚。而他们对你的伤害，你如果想还，也只管大胆去还。”
说到这里，霍星朝突然想到什么，挑了挑眉，看着她，
“今天晚上，再在这里住一个晚上怎么样？”
阮蓝本来听着，还感动得差点想流泪，听到这里，又有些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