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段日子，好好过吧，兴许陛下见你安分守己，还能给你个体面。”
他最后留下这么一句，便毫无留情地走了。
女人木木地望着他的背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半晌，她低低笑起来，踉跄着从地上起身。宁遥望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个世道，成王败寇，谁也救不了谁。
夏溪拉拉她的衣角：“小姐，我们快走吧……”
“哦，哦对。”宁遥回神，“走！”
两人匆匆地从树林的另一边转出去，眼看着无人的小径渐渐宽敞起来，宁遥总算松了口气。
然而——
“站住！”
一口气还没松到底，背后突然传来沉沉喝声。而这个声音……
宁遥猛地僵住！是瑾王！
避是避不过的！电光石火间，宁遥心思一动，从袖中飞快地掏出帕子掩唇，随后才慢慢转过身来。
她低垂着头，帕子隐去半张脸，细声开口：“贵人有何吩咐？”
“行了，方才不都听到了？”男人轻笑一声，却没有走近。但宁遥能够感觉到他打量在自己身上恍若实质的目光。
“你们倒是机警，可惜了，偏生弄出了点动静。”
刚才夏溪的声音还是被他听见了？！
宁遥惊诧于她的耳力，明明心里焦急，面上却还是一副淡定如常的样子：“臣女不懂您的意思？”
“臣女？”楚珩的语气带上了一点讶异，“你是哪家进宫赴宴的小姐？”
“是。”宁遥依旧低垂着头，透过帕子发出的声音闷闷的。
“这倒是有意思了。”男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兴味，“你抬起头来，我倒要看看哪家的小姐如此胆大包天，深宫之中什么地方都敢闯。”
“贵人，小女日前感染风寒，虽已无大碍，但还恐传染了病气，望贵人恕罪。”宁遥毕恭毕敬地回答，态度却很坚决。
她用帕子蒙脸本就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想要蒙混过关，怎么可能轻易让他看见自己的样貌？
出乎她的意料，对方竟也没逼她，“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宁遥背后细细密密的冷汗冒出，早已浸透了內衫。此事若不能善了，只她自己便算了，怕就怕会连累家中……
心跳如擂鼓般一声响过一声。片刻，只听男人缓缓开口：“你说方才的事你没听到……”
一口气猛然提到了嗓子眼！
“那就拿出点让我相信你的理由。”
第44章 .Chapter 44
理由？这种事情哪里找的出理由？
夏溪护主心切，也顾不得对方的身份，梗着脖子便反驳：“您这是故意刁难！”
“住口！”宁遥阻止她已是来不及，只好躬身请罪：“家里的婢女不懂事，望贵人恕罪！”
所幸这会儿楚珩兴致正浓，并不追究这样的小事，只是摆摆手道：“如何，想好怎么回话了吗？”
宁遥心里一紧。瞧这位王爷的架势，今天是非要拿出点证据来证明自己和夏溪毫不知情，可这样的事，又哪来的证据……
她心一横，开口道：“臣女方才随母亲在皇后宫中觐见，觉得有些累了才出来透气。贵人若是不信，可以去询问皇后娘娘。”
她就是笃定了这位瑾王殿下不会去向皇后求证，这样的小事要怎么开口？为了个不知道哪家出身的小姐去问当朝皇后，徒增人的疑惑罢了。万一牵扯出他和后宫有所勾连的事，那才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皇后所居宫殿离这里已经不远，母亲也确实在皇后宫中请安。宁遥完全是赌了一把。
气氛沉默的有些压抑。对方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半晌，宁遥只觉得渗出的冷汗已经浸透手心，她终于等到了楚珩恩赦般的话语：“算了，你走吧。”
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放下。
“不过……”男人的声音依然带笑，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冷意，“若是有任何不该出现的消息出现在宫中……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
“是。”宁遥躬身行礼，带着夏溪慢慢退下。在离开一段距离后，她倏然吐出一口气，眼角扫过那人依旧站在原地的身影。
玄色衣衫，暗金纹理，华贵却不华丽，这样的衣饰这样的颜色，穿在那人身上却是无比的契合。如同他的人一般，高华内敛，沉如深渊。
“主子。”
在宁遥主仆的身影完全看不到之后，楚珩的身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垂眸看不清眉眼的男人：“您就这么放她们走了？”
楚珩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笑了笑：“这是个聪明人，她不会乱说什么。”
“可是……”
“好了，你若是不放心，便去查查她到底是谁家的女儿。”楚珩一拂袖，往另一边走了。
“这样的女子，倒也有趣。”
*
窗外的夜色黑沉如许，呼呼的冷风不知何时刮起，裹挟着雨气拂起窗帘，一阵一阵地飘到屋内。
冰冷而潮湿。
陆亭修沉默地站在窗前。
“殿下……”沈菡语在屋中站了许久，腿都已经发麻，眼瞧着男人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好出声示意自己的存在。
“当年……”男人的声音沉沉响起，在房间中竟带着些许空洞的回音，“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宁遥曾有过交集的？”
“我……”
“我要听实话。”
怎么知道的？
那是她和南阳郡公的回门之日，好不容易抢走宁遥未婚夫的她，是怀着多么喜乐的心情想到这个总是压在自己头上的姐姐面前炫耀一番啊！
你看，你从小许婚的青梅竹马还是爬了我的床，还是悔了你的婚要来娶我！祖母爹爹疼你又怎么样？为了宁家的声誉颜面，还不是只能替我遮掩默许这桩亲事？
她终于……赢了她一回！并且是用这般羞辱人的方式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可是……
“小姐，你别难过，南阳郡公又怎么样，不过是个花心没骨气的臭男人！奴婢听说过段时间宫中便会广采秀女，这回并非是为了陛下充盈后宫，而是……瑾王殿下要娶正妃了！”
瑾王？
“凭小姐的样貌才学和家世，选上的机会可大了！没了南阳郡公，您肯定能有更好的良人！”
“别胡说！殿下是什么身份，王侯郡主都娶得，我又算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从自己这个向来端着架子冷心冷情的姐姐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点羞涩。
难不成……她喜欢这个瑾王？！
方才的得意劲早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她费尽心思夺她的夫婿就是为了看她伤心难过！可她呢，似乎对那个南阳郡公并没有什么爱恋之情，反而看中了瑾王……
若真是瑾王……一旦她成了亲王妃，自己依旧会、并且会永世被她压在底下！
她不容许！
“小姐，您说……您要是去参加采选，万一殿下把您认出来了怎么办？”夏溪还是担忧上次的事情，生怕有个万一，那位心思深沉的殿下会秋后算账。
“放心吧夏溪，殿下那样的人，说了不追究便不会再放在心上，我们这两个微不足道的女子，他又怎会还记得？”
她就这么躲在门外，听着宁遥和她的贴身丫鬟断断续续讲出了那桩令她震惊的秘事！
然而很快，她心中一动，脑中渐渐有个大胆的计划冒了出来……
上次帝后大婚陛下赐恩，连她这样的庶女都有幸进宫赴宴，而听她们的说法，那位瑾王殿下并不知道当时那位官家小姐的身份，宁遥姓宁，她也姓宁……
那她能不能……替了宁遥和殿下之间的那段往事！
她和自己这个姐姐不同，宁遥是嫡女，从小端庄自持，于男女之道毫无经验，可她作为庶出之女，自记事起便听自己的姨娘母亲时不时提到对于男人的诱惑之道。
所以……宁遥未曾发觉，她却一下听出了不同！瑾王殿下……当时之所以轻轻放过此事，除了宁遥那确实还算机警的应对，更多的，恐怕是对他面前的女子起了一丝兴趣！
如果她能代替宁遥，凭着这丝兴趣，她可以一步一步把那位尊贵无匹的殿下抓在手心里！虽然这么做风险很大，可一旦成功，那能够想见的荣华富贵高高在上的前程……
她要赌这一把！
*
“所以，你便假装你的姐姐出现在我面前？”陆亭修背对着她，沉沉的语调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接下来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当时手下的人查回来的消息，只知道对方似乎是宁尚书的女儿。殿中侍卫太多，他的暗卫不敢太过靠近，模模糊糊查探了一番便未曾深入。
后来再去打听，却知晓当日宁尚书带进宫的女儿有三个，他碰到的是哪个，已经分不清了。
他这个人，从小冷心冷情，见多了前朝后宫不见血腥的刀光剑影，感情之于他，不过是听过就忘的笑话。只是当听到皇兄为他采选秀女的消息，他脑中却突然冒出当时那位少女的身影。
如果是她……或许，也不会太过无趣……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选秀女的事他也未曾放在心上，可谁知道，后来那位“宁家小姐”竟会“不经意”地出现在他面前。
“殿下……或许一开始我是抱着别的心思，可到了后来……我真心倾慕您……”
“这样的鬼话你还是留着说给自己听吧。”陆亭修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若不是后来宁家发觉你已有孕，恐怕你早就得逞坐上了瑾王正妃的位置！”
沈菡语被他寒凉的语气激的一个哆嗦，不敢再继续“表明心迹”。
而陆亭修的手，却已经在身旁攥紧到几乎掐进手心。
是他太蠢。
宁馨接近他时伪装的极好，他竟一时没能分辨出她的本性！而自以为当时的事情不会有他人知晓的自己，居然不曾派人好好去查！
一步错，步步错。
如今的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当时对于那个惊鸿一瞥的小姐的感情，或许并非喜欢，更没有到爱的地步，可他这还算不上长的人生中，确确实实只对她这一位女子起过兴趣。既然早晚都要成婚，那选个这样的女子，倒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