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生者的身上寄托着每一个死者的希望——如果他们的希望只是想要她活下去,那么她何德何能担待得起。
“你并不只是为自己活着,他们也不只是为你而死,你明白吗……”身侧的少年脚步没有停,却突然毫无征兆的吐出一句话,迫使她回过了头。
暮色开始游移,天上则黑云压境,他们不得不放弃御风之术在雪地中奔逃。
苏念不知道天际之上在幕后观战的来人是魔灵界的哪一位。不过魔灵界的人若想大范围的从极北之地的魔宫出动,必要先破魔域冰山和幻夜森林里的双重守护封印才可以。
难道说慕容家世代守护的封印已经被轻易破除了么?
他一边思考,一边带着她避进了山野间的那一片幽林。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来了,下午一点多二更,二更时回忆篇就正式结束,大男主要上线啦~撒花
☆、回忆终篇
凄寒的冬风早已将郁郁葱葱的林木变成了棵棵枯寂的枝干。冬日的初雪覆盖下, 即便是暮色渐深, 也能在雪地的映照下清晰的看见周围的物景。
“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似乎是哭喊够了, 女童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有些心疼的摸了摸他身上因为突围受的伤, 几不可闻的喃喃, “你说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啊?”
双手已经变得一片赤红,果然, 魔灵的血是冷的, 没有一丝的温度。她抬起头,雪花落进了眼里,感受着头顶疾驰而来的妖兽车驾。她深度眷恋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慢慢跪倒在了地上, “苏念,你走吧,他们要杀的只是叶家的人。”
“求求你了,走吧……别带着我了。”
“让我不管你么……”他轻轻把她扶起来,在雪地里亲了亲她略微红肿的眼皮,语气里不知带着怎样的情绪, “除非我先死。”
“可你不能死啊……”她回应着他冰凉的怀抱,似乎想到了他以后将孤身一人, 平静的表情终于还是没有绷住,落下泪来,“他们让我保护好你,是我没用, 你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双手环着他的腰,最后一次抱他,她倾尽了所有的心意。“我是真的喜欢你啊……苏念。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你只说我年纪小分辨不清,你都不知道,我活到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让你真正开心过。”
他半曲着腰抱着她,眼睫微微颤动,“不,你错了。”
在远处的车驾落下之前,她终于在他看不见的背后结下了传送咒印想将他送走,就算那些魔族的人发现了,也不会去追杀自己的同胞吧?
上神之力强涌而出的那一瞬间,他按住了她的手,她看到他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海面,带着自我毁灭的倾城艳丽。
雪地上响起了簌簌的脚步声。
没能成功将苏念送走,还招来了敌人,她很是惊慌的回过了头。
但很快她的眼里便出现了惊喜的神色——来的人她不但认识,而且是个可以扭转局面的高手。
身后却传来了苏念淡淡的声音,“慕容家主得手了?”
“你就是那个孩子?”
“你很惊讶吗?”
她听着这样的对话,忽然感到自己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散去,从头冷到脚尾。
身后的慕容清似乎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杀了她,我才算真正得手。你要识趣,就请让开吧。”
苏念微微低头,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小声问了一句,“叶柠,你信不信我?”
她抬头看到他眼睛,不明白他的表情为何如此伤心,“当然相信——”
然而话未说完她便愣住了。
剩下的话她没能喊出来,因为那把被苏念握在手里的家主佩剑一下子刺穿了她的心脏。
血珠滴滴洒落在纯白的堆满雪的地面上,她难以置信看着他,苏念的表情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淡漠,“你记住,信任是一把刀,你既给了别人,他就有了两个选择,杀你或者保护你。”
她彻底沉默下来,攥着他衣襟的手慢慢松开,缓缓倒在了地上,甚至不问一句为什么。
身体里的生气似乎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殆尽,她望着阴郁飘雪的天空,听到远处传来的慕容家主的笑声,耳边忽然响起父亲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十二神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运吗?因为这是个肮脏的世界啊。”
耳边的声音已经慢慢变得模糊,她听到慕容家主的声音渐渐靠近,似乎从她的身上拿走了一件什么东西。
苏念的声音淡淡的飘过来,“我想亲手葬了她,你不会想在旁边观礼吧?”
“阁下也是那边的人?”那声音一顿,继而一笑,“这可真是个惊喜。”
拿到了东西的同时,似乎确定女童已再无生机,那道声音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魔云渐渐消散,大雪飘零着逐渐覆盖了女童的尸体。少年如受重创般重重跪下来,唇角有血珠滴落,他解开自己的外袍披在女童身上,面容苍白的在她额上留下了一道金色符印,“忘了我吧。”
他合上她的双眼,自说自话道:“这一次,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思绪终于在这一刻完全中断。然后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
很久很久。
如同一场永远做不完的噩梦。她阖着眼,隐约听到有细雨敲打木板的声音——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
此刻的天幕,沉闷厚重,那样的黑色仿佛会随时吞噬来往的行人。不远处,明灯里的烛火微微闪烁,她一个寒噤瑟缩了一下,手里的伞几乎要脱手。
终于从回忆的梦魇里挣脱出来。
又开始下起雨了啊……雪妖再一次被逼退了么。
远远看去,紧邻着无灯海的衍州的确冷清了许多。她记得以往,就算是夜晚,衍州也有无数的地方有着灯火彻夜不熄的繁华夜景。如今再看,不过灯火阑珊的零零落落几处罢了。
物是人非也难以形容如今的情景吧?中间隔了七年,人非昨人,物亦非昨物了。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尽管有的东西毁灭只需要一瞬间。
抬起空茫的眼,她长久的站在雨中沉默着,素净的脸上表情已经麻木了。她并不想记起那个冬日,在雪花肆虐的那一天,她失去了为数不多的所有东西。但又不得不记起它,她还要报仇。
忽然,远远走过来一个人——一个墨发如玉,白色衣袍加身的年轻男子。他的右手执了把伞,细雨中的寒风吹动衣袍,正步履缓慢的向这边走来,只是他的脚步无端让人觉得有些许的沉重。
小灰一眼便看清了来人的样子,只盼着有人能将夏柯劝回去,当下不由心头一喜,“白公子!雨下这么大,你怎会在这里?”
“只是刚好路过罢了。”温润沉稳的一道磁性嗓音从雨幕之中淡淡传了过来,来人慢慢走近,脸上的笑容却是轻轻浅浅的模糊着,似乎并无多少笑意。
叶柠看到的便就是那样的一副容姿,却是硬生生的梗住,说不出话——那个曾和她有过十年之约的少年,看起来目光似乎更加深邃,却也更加平静了。
显然在岁月的雕琢下,他再也不会为了一些莫名的事情而冲动了吧?看上去,他已经成长的足够沉稳和敏锐,足够担负起这一代的神启之任了……虽然想过总有一天还会再见面,却怎么也想不到,第二次的相逢会是现下这个场景。
看到白衣男子靴上的泥泞,她几乎是下意识便问了一句,“雨下这么大,白大哥去外面是有什么事么……”
白衣男子的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身上,有一瞬间的停顿。单手撑着伞,他淡淡的语气里突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沉寂,“去看望一位逝去的故友。”
“故友啊……”夏柯又恍惚起来,继而微微一笑,“那就不打扰白大哥了。”
白慕楚也笑了,柔和的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脸上,将将一瞬之后,才慢慢道,“雨大路滑,姑娘也早些回去。”
“恩。”
只是抬脚向外迈出的一瞬间,叶柠突然一怔,继而脚步便顿了下来……
“带上它吧。”极其文雅的淡淡声音从身后传来,背后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给她一把伞。“你的伞破了。”
叶柠抬起头,才看到撑着的这把伞果然被风吹开一角,“啊……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熬夜好厉害,作者君要补觉,然后补存稿。。。
☆、你是谁
大雨肆虐, 将原本布满尘埃的青石板路冲刷的极为干净清爽。远处树影朦胧, 她撑着伞轻踩在微凉的青石板上, 出神的向前走着,落地的雨滴微微打湿了她纯白的靴面。
两边的店肆高阁渐渐从拥挤变得稀疏了起来, 而身后这条街坊的尽头转角处, 那座处于沐守郡中心的星水云庭已经风雨不动的屹立了很多年。
即使是在她尚自年幼的时候,她也曾从父亲口中听说过, 星水云庭之大, 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在里面交易玩乐,里面有无数大厅,灯火璀璨, 阁栋庭楼阡陌交错, 路上往来的行人常常能听见里面夜夜笙歌。
据说这里最是士族权贵和富商们以及海外波斯来的异域客商们频繁的流连忘返之所。连带着这整条街巷都是空前繁华,人流摩肩接踵,灯火彻夜不熄。
因这里鱼龙混杂,而她以前又被保护的过于严密,所以竟从来没有来过这条据说是整个沐守郡乃至整个衍州最繁华的街巷。
如今终于走了进去,却是在整个沐守郡都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时刻, 虽是人流稀疏,然而从这街坊之间的雕梁画栋之间隐隐还能看出昔日的繁华和盛况。
路上的行人依旧很少, 因为下雨,零零星星的几面纸伞下映着脚步匆匆的一张仓皇的脸。她恍若迷失了路途的孩子,茫然无神的望着路上来往的人。肩上的小灰冲她吱吱叫了几句,声音轻柔, 想是担心的紧了,有些焦虑。
“小灰,我想起我是谁了。”腾出右手来抚了抚肩上的小蛇鼠,知道它是在为自己忧心,她不由强打起精神,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出来。“你不用担心我。”
将头顶的伞慢慢落了下来,她怔怔的抬眼打量了许久,直到雨水将发丝完全浸透,她才终于大致辨出了回家的方向。
“家里应该不会有人了吧。”她喃喃了一句,眉宇间满是落寂和悲凉,“爹爹他很爱喝坊间酿的酒呢……看沐守郡如今的情形,也不知是否还能买到。”
街巷上的大小店肆因为紧闭,她不得不挨家挨户前去敲门,整整一个时辰,她才终于在一家因生计艰难而不得不开门做生意的小店里得了一壶十年的女儿红——而这瓶酒几乎花光了她剩下的所有银两。
小灰竟然十分善解人意的没有出声反对,默默将自己的小包裹打开将那五千两递给她,然后一声不吭的趴在她的肩上随她渐渐在雨中远去。
而在身后不易察觉的一面牌坊后,一道白色修长身影却久久的伫立在原地,雨幕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看着她淡然离去,许久,他温雅完美的唇间才突然轻吐出一句话,“……是你回来了吗?阿柠。”
…………
回家的路走了很久,她不敢御风赶过去,生怕立马就看见了往日人声鼎沸的叶家庭院变成了一片荒芜的长满青草的黄土。
越过了当年最后看到的那片幽林和山野,便远远的看见了叶家破败坍塌的院庭,而从呼啸而过的风里,仿佛还能听见已故亡灵的哭诉和叹息——那些曾在冬日里的幽林间被落雪覆盖的干枯枝桠此刻早已抽出新绿,焕发出丝丝生机来。
然而在这片长满杂草的几近坍塌的房屋下,却不知埋藏着多少具枯骨。放下肩上的小蛇鼠,她突然踉跄了一下,接着便重重的跪了下去——她依旧保持着很久之前的习惯,哭时不喜欢出声,苍白的唇紧抿着,然而泪水却已经决堤。
雨势已经渐渐小了起来,她在雨下不知跪了多久,意识到小灰还在雨中陪着她时,她才猛地回过神,抱起它踏进了那一片已经快要坍塌的房屋里。
她在那片漏雨的破败废墟里蜷缩了一夜,宛若一个无处栖身的流浪者,一动不动。小灰怕得紧了,几次在夜里推醒她,“不能睡在这里,很容易塌下来的呀……”
“这里是我的家,为什么不能……”她回答的声音很轻,因为迷蒙而语气模糊。
小灰被这样古怪的话吓了一跳,禁不住想要吓唬她,“这片土地下有很多死人的,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她似乎终于微微清醒了一些,却是蹙着眉喑哑的喃喃,“你在说什么……我的家人都在这里,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了,你为什么还要叫我出去?”
小灰顿时骇的面如土色,尽管被皮毛遮挡住的脸部看不清表情,然而一双鼠眸中却全是惊恐的神色。伸出鼠爪微一探她的头,它才发现她浑身都已烫的很厉害了。
于是小灰当下竟做了一个十分让人震惊的决定——要回星水云庭里搬救兵,尽管以它短小的四肢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
一夜雨未停。
叶柠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某个一直都跟着她的小蛇鼠已经不见了。惊慌之下,她一闪身便跃出了废墟,随着她的动作,苦苦支撑一夜的最后半片房屋终于轰然倒塌。
“小灰——”她轻声呼喊着,然而声音突然就被截断在细雨里。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容貌熟悉,浑身被夜色浸染的男人。
是苏念。
她忽然想起他还有个名字——苏无音。
他长大了,身形更加挺拔修长,穿着黑色绣着金色图腾的长袍,宽而大的兜帽遮挡住了他大半的容貌,有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淌了下来,滴落在地面上。
她听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用最陌生的语气轻声说了一句,“你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