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后仿佛有人在吹凉气,一个略微阴寒的女声响起来,声音闷闷的,如同被什么东西捂着一样。
显然不是他们三个中任何一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接着道:“我在等你来。”
苏幕在前面忽然笑了,“殉葬的墓灵?”
雪妖一听险些炸了,声音细小的反问,“这还没到帝王陵吧?!”
居然还能撞见鬼。
“当然不是。”苏幕撩起眼皮淡淡道:“招摇山离这里还有些距离,所以你该问问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阴寒的女声嗤嗤笑了一下,缓缓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真是个好问题。”
雪妖下意识一手遮眼,留出一条缝慢慢回过头去。
阴火所能照亮的视线范围内,只见无数个盖着破旧白布的人形物体跟着他们,悄无声息。而离她最近的一个,就在她的身后,雪妖微微低头,便能看见一双狐狸的脚趾骨。
她目光缓缓上移,瞧了一会儿,山壁的风吹过,白布下,她看见了一具半人半狐的骷髅架子。
“你……”雪妖差点尖叫出来,“我第一次来北冥,咱们没仇没怨,你缠着我做什么?”
那为首的骨架吧嗒吧嗒走了两步,似乎叹了口气。
当然不可能真的有什么气体从那具骨头架子嘴中被呼出来。
“我们受雪山的召唤而来。”它蒙着那层白布,空洞的眼睛部位不知在看哪个黑暗角落,“但最远只能走到这里。”
“你说的是雪衣森林后面的雪山么?”
“不,是木格雪山。”那具骷髅静静“望”着她,道:“你身上有来自木格雪山的神力,我们受北冥王遗命,当这神力驾临于北冥之境时,我们便来迎接。”
它将身子微微凑近了一些,似乎在观察什么,“恕我冒昧问一句你的名字。”
“悉忧。”
雪妖正想说我凭什么告诉你,便听见苏幕已经先她一步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心里不由愤愤。
“啊,就是这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骷髅们却显然有些躁动。虽然是喜悦的声音,但这阴森的笑意在这漆黑的山壁之中却如同鬼哭一般极为渗人。
雪妖听的头皮发麻,离她最近的骷髅忽然凑近她,“那么,请跟我们来吧,你们可是要去招摇山帝王陵?”
注意到它说的是“你们”,苏幕在不远处嗤的一笑,“多两个人进去也无妨么?”
骷髅显然愣了一下。
其他的骷髅们似乎也愣了一下。
很快,黑暗中便传来了它们的窃窃私语。
“王上当初是怎么说的?”
“时间太久了,我也记不得了……”
“只让我们接这个女人吧?外人不是不能进么?”
“不知道,也许他们不是外人呢……”
“对啊,王上也没有说只带一个人进去啊……”
“呸……要是进去了坏人搅得王上不得安宁怎么办?”
随着时间的推移,骷髅们争论的越来越激烈,一炷香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三炷香过去了,最后……打起来了。
叶柠和雪妖听的目瞪口呆,下巴险些都要掉一地。
黑暗中,叶柠听到了扇子轻敲掌心的沉闷声音,想来苏幕已是极其不耐烦了。
“现在……怎么办?”她问。
“你问这群蠢货?”苏幕轻声冷笑,“让它们自己慢慢打,我们先走。”
摆脱了那些骷髅重新上路后,雪妖忍不住问他,“它们问我的名字做什么呢?你为什么又要告诉它们呢?”
苏幕只解释了一句,“因为你的名字,可以让我们在这里畅通无阻。”
雪妖已经不止一次好奇了,“为什么?”
“因为你要找的人,就在这座山里。”
意料之外,雪妖居然没有接着问。
叶柠禁不住想,也许她早就知道一些什么了。
……
这一带山峦叠加起伏,统称遥岭。往北是无上峰,往东便地势逐减,能够远远窥见北冥皇都邺池的风采,西边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同时也是遥岭主峰,招摇山。
山壁之间风很大,他们走了一夜,当第二日的晨光照下来时,他们已经过了一线天进入了遥岭腹地,此刻正穿行在招摇山上的幽暗密林之中。
雪妖似乎松了口气,“过了这片林子应该就要到了,看来禘鸟标的位置不错,这条路避开了那些守陵人。”
苏幕看了一眼前方愈加繁茂的灌木,淡淡道,“已经是龙脉所在了,你去找入口。”
雪妖显然已经习惯了被这样使唤,虽然累也没说什么,加上她也想快些入陵,当下便甩了甩衣袖上因跋涉沾染的灰尘走开了。
叶柠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关于墓葬的书。
书上说,龙穴一般都是山水合围之地,附近好像也正好有水。
她感受着风向和水流的声音,正在辨别河水的位置时,便感觉有人解开了她眼睛上的白绫,耳边传来苏幕的声音,“你该换药了。”
“我可以自己来的。”叶柠一下子拦住他的手,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我、我先去洗个脸。”
说罢便顺着水流的声音摸索过去,苏幕跟在她身后,有些诧异,她什么时候不用别人搀扶也能走的这么顺了。
思绪还没落地,便听见“砰”的一声。
叶柠撞在了树上。
“你走这么急做什么?很怕我吃了你吗?”苏幕疾步过去将她拉起来,看了看她撞的通红的鼻尖,面色有点阴沉。
“……”叶柠揉了揉鼻子没说话。
苏幕深吸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拉着她继续往有水的方向走。
水流的声音越来越近,叶柠甚至能感受到空中弥漫的水汽。
忽然苏幕停下了,叶柠感觉拉着她的人一顿,正想问怎么了,便听见苏幕缓缓说了句,“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什么?”
“不要动。”苏幕重复了一句,松开了她的手。
叶柠依言不动,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却忽然传来沉闷的巨石被推动的声音。
雪妖听见动静慌忙飞过来时,一眼便看见山涧下的河道中间开了一条路,河水分流。
“啊……”
她忍不住惊呼,显然没想到帝陵的另一个入口会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是,陵墓里竟然有光。
他们刚从入口进去的时候,似乎正到达地宫的顶层侧殿。侧殿的殿门旁有两只狐狸石像,殿门上刻着一副壁画。
苏幕没有推门,而是给了她们一人一颗避毒丹,“吃了它。”
叶柠没犹豫便吃了下去,雪妖本来还有些踌躇,见叶柠这么干脆于是也吞了下去。
苏幕却看着那两只狐狸雕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雪妖正要上去推门,便听到身后传来苏幕微微发冷的声音,“下来。”
雪妖撇了撇嘴,嘟囔,“你行你先上呗,凶什么凶嘛。”
苏幕上前,伸手触摸着右边狐狸石像的眼睛位置,忽然轻轻一按,狐狸石像的眼球瞬间便被按了下去。
雪妖感觉有灰落到了她的脸上,正要抬头,便听见“轰隆——”一声,殿门大开了。
门内的世界按理应是一片漆黑,但却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刺破黑暗传了过来。
苏幕先一步走进去,忽然想起什么,一步又迈了出来。
叶柠正紧紧跟在他身后,冷不防便撞在他的背上,苏幕拉着她退了一步,对雪妖道:“这座陵不会伤你,你走前面。”
“你确定?”雪妖莫名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苏幕微笑,“骗你做什么。”
“那,好吧。”雪妖一咬牙,率先迈了进去。
一片漆黑的通道里,两边的石壁上镶嵌着的沉寂了多年的月寒石忽然发出荧荧之光,像星星一样缀满了四面八方,而黑漆漆的通道尽头却似乎有风呜呜呼啸而过的声音。
陵墓里是封闭的,怎么可能有风?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不行来不及了。。马上十二点。。
☆、帝王陵
而且光是嗅到陈旧腐败夹杂灰尘的气息, 也知道这里的空气在这一片腐朽中千百年都不曾流动过, 否则苏幕也不会让她们吃下避毒丹了。
雪妖在前方默默走着, 侧殿的通道又长又暗,但星星点点的光亮映照在两边的墙上, 她忽然看见了一幅极大的壁画。
画上是个非常年轻且英俊的男子——她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静静看了起来。
“认识吗?”
身后有人问她,是苏幕。
雪妖摇了摇头, 反问, “你认识吗?”
“听说过他的名字。”苏幕撩起眼皮淡淡瞧了壁画一眼,“北冥帝王宗山雨,当年可是赫赫有名啊。”
雪妖看着那壁画有些失神, 思绪忽然飘远, 良久,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画上的人喃喃道:“原来你长这个样子啊……”
她轻轻伸手,抚摸着墙上的壁画,表情沉静又温柔。
苏幕忽的一笑,“你清醒了是么?”
雪妖一愣, 似乎对这句话感到不解,然而手指下的壁画很快被冻结起来, 散发出森森寒气。
脑海中的记忆仿佛终于被血淋淋的挖了出来,她终于想起自己逃出黑塔那一天。
因她的怨气所致,那是一片常年下雪的地方。
出逃的那一日,寒风呼呼的从黑塔最高层的石窗上呼啸而过, 她听到塔中巡守的魔卫当着她的面在低声交谈。
“我不明白少将大人为什么要留着她,她放走了我们最重要的人质,现在居然只受到了囚禁之刑。”
“唔……她大概不知道她放走的是个短命鬼吧?呵呵……如今十七夜少将死于宫上月之手,也不会有人再来管她了。你若是想动私刑,也是可以的。”
“动私刑?”
“你明白我的意思,桀桀……”
那两个魔卫冲进牢房,撕开她的衣服,她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着他的名字。
“还在喊啊,宗山雨那个短命鬼早在几十年前就死了,听说还是死在了来这里的路上,魔族的疆土上。”
“住嘴!”她双眼赤红的死死盯着他们,“不,他不会死!他是北冥最厉害的妖,是要继承王位的皇子!他们不会让他死的——”
魔卫们有些不屑的轻嗤道:“你可知道宗山雨被关押在这里这么多年,北冥朝政早已一团乱,他回去继承王位谈何容易?就算他厉害,能在死前大权在握把持朝政又能怎样?还不是个短命鬼,也不知怎么就死在了魔族的地界上——”
“你们胡说!胡说!”
“哈哈,骗你?虽然他的尸体被北冥那些家伙抢走了,但北边木格雪山上还留着他的血,你不信自己去看……哦,我忘了你现在只是个囚犯。”
另一个粗鲁的撕开了她的裙子,淫-笑道:“还是早早忘了他跟着我们吧,还能少些皮肉之苦……桀桀……”
她的瞳孔开始变化,风雪一瞬间弥漫了整个牢房,等两个魔卫抬眼看到她一片惨白冰冷的瞳仁时,已经被冻成了雕像。
她无法挣开枷锁,生生用锁链勒断了四肢,当其他的魔卫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时候,她从黑塔最高层的窗户上决然跃下。
风雪没有阻拦她的下坠之势,魔卫们站在最高顶的窗边往下看时,只见一个四肢残裂的雪人砸碎在地面上,四分五裂。
寒风呼呼刮着,悉忧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终于凭借着一腔执念飘回了木格雪山。在背对阳光的极冰深渊前,她终于看到了那里残留的他的血,仿佛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她仰天发出一声悲啸,雪山上的雪崩势如破竹的奔腾而来,将她还有那些血迹掩埋。
雪山上的风从雪中慢慢扫过时,发出叹息——她毕竟是雪山的女儿。
山神怜悯她的遭遇,赐她雪山之力以保元神。
她却疯疯癫癫似乎忘记了黑塔上的一切,只记得自己应该去北冥找一个人。
一路上雨雪未断,直到遇到了苏幕。
壁画上的冰霜逐渐蔓延,大有要把整个陵墓冻结的架势。远处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悉忧想起了一切,眼神恢复了清明却透着让人心碎的悲哀。忽然,从甬道尽头爬来了什么东西,贴着墙壁,慢慢朝她延伸过来。
借着月寒石的光亮,她终于看清那些是像爬山虎一样的藤蔓植物,那些树藤碰到冰霜后便开始开花,绿藤贴着墙壁绕了一圈又一圈,侧殿的这段甬道顿时便如同花房一般。
淡淡的腐朽香气中,有死去的花灵的声音传了过来,“王上在等您过去。”
接着便贴着地面延伸而去,如同为她引路般,所过之处,如同铺了一条绿色的地毯。
悉忧有些失神,“他在等我……”
“是啊。”苏幕淡淡一笑,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他在等你。”
叶柠在黑暗中皱起眉,这里的死灵气息未免太重了一些。
“宗山雨死的时候有很多人为他陪葬么?”听着悉忧的脚步声在前方渐行渐远,她侧头,问牵着她的苏幕。
“数不胜数。”苏幕拉着她往前走,轻描淡写的问,“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