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夜色深处来——夜雨秋灯
时间:2018-05-29 20:48:58

  白慕楚无需辨认也知道是谁来了, 他看着车尾的方向面无表情, 并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这么快就回来取我们的性命吗?苏幕?”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是极冷清的一阵诡异静默。
  那人从光暗交织的车尾处缓缓走进了黑暗里,眼帘微垂着,全程目不斜视,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慢慢伸手抚上了车中央的棺木。
  棺盖上瞬间便传来断裂声。
  紧接着, 封好的棺盖便一下子被掀起,猛地从夜空上翻落下去, 四分五裂,也不知会不会砸到闹市里去。
  变故来的淬不及防。
  棺盖被推下雾冥车后,棺中女子的模样便彻底坦露在夜色里。
  蓝雨一下子挡在棺前,“苏幕, 你想干什么?”
  人影抬头,语气很淡,却令人心寒。“让开。”
  白慕楚立刻反应过来他并不是为了杀他们而来,似乎,似乎只是为了车上这具尸体。
  “阿柠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白慕楚回头,看了一眼棺中女子的脸,眼神一下子变得沉郁,“她不会想要看到你的,我们会把她埋回故乡——你若对她尚有半点怜惜,就别打扰她的安宁。”
  “是吗?她不想看到我?”那道人影略带嘲讽的笑了一声,沉默良久,静静说了一句,“就算是死,她也得死在我的怀里。”
  语气沉闷又阴冷。
  白慕楚脸色发白,终于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他大概是想来抢走她尸体的吧。
  还不等他作出反应,蓝雨已经出手了。
  他掌中握着蓝家的家主佩剑,步下生风,剑势夺人,神力加持的剑招如同密网一般朝他逼过去。
  然而,那个人影却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任由那些剑招穿过他的身体。
  蓝雨的剑毫无阻碍的穿透了他,似乎他此刻只是夜雾凝聚而成的幻影,并没有实体。
  他们的剑没能拦住他的脚步,他一点点走到棺木的位置。
  幻影一般的手抚摸着棺中女子的脸,嘴唇,最终落在她心口的位置。
  他闭了闭眼。
  那里已经没有血迹了,为什么他的眼前还是一片血红。
  无数个画面在眼前交织着闪过——他再次看到了冰封池上那个为了救他而牺牲的年轻妇人,她也是像她这样倒在血泊里,那些鲜红的液体渗透了冰面,染红了那片冰域。
  画面一幕幕掠过,快进,最后定格在她跌进他怀里,血溅了他一身的那瞬间。
  指尖不由微颤。
  那些鲜红似乎在他的指尖晕开了,慢慢涌过来,然后生生将他吞没。
  “给我住手!别碰她!”白慕楚在他身后恼怒的嘶吼,手中的剑却砍不到他半分,只能颓然的喊话。
  苏幕垂着眼眸,什么话也没有说,俯身从棺中抱起叶柠,吻了吻她的额心,寒凉的话音玉一样落下来,穿透夜色,“我还没死,你就算不想活,也得给我活过来。”
  白慕楚无意间听到这一句,手中的攻势一缓,顺势拦住了蓝雨的剑。
  “你想救她?”白慕楚的脸上露出异样的神色,“人已经死了,就算你能想办法让这具身体活过来,那也不是她了。”
  夜色的雾气之中似乎传来他的嗤笑。
  “是这样吗?”
  头顶的阴影陡然撤去,月光重新洒落下来,那股压力不见了。
  白慕楚抬头,发现头顶悬浮的那架轿撵消失了。
  再次回过头的时候,他发现那个抱着叶柠尸身的男人也不见了。
  远处的天际划过一道光,那是速度极快而留下的残影——而且那光的颜色赫然是浅碧色的,像极了云轿檐角上挂着的那些宫灯。
  “极北五星?那个方向是——”蓝雨望着那道流星般的残影,愣愣道,“归墟?”
  白慕楚摇头,“不,不是归墟之地,那里是神灵和魔魅们的最终归宿,它在北方更远的地方。如果他要救阿柠的话,我猜他去的地方是弱水。”
  “冥国和凡世的交界处?”蓝雨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可是活人根本去不了那里,连我们也迈不过那个边界,那里只有死者才可以去。”
  白慕楚苦笑了一声,“所以,你没有看到刚刚我们杀他的时候,剑是可以穿透他身体的,说明他现在根本就不是个‘人’。”
  蓝雨的脸上诧异之色更甚,良久才,“啊——”惊叹了一声。
  他怎么忘记了,这位无音殿的殿皇大人,可不是个活生生的人或者魔啊。
  ……
  周围全是浓黑的雾气,脚下似乎是一片水泽。
  她踩在水草上,毫无方向漫无目的的往前走,雾气湿漉漉的拂在她的脸上,视线一片模糊,大部分的时候只能看到几步远的物景。
  偶尔有几只萤火虫从远处飞来,她便能窥见更远处的景象。
  叶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夜晚很奇特,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整个天地间唯一的光线便是那些萤火虫身上的光,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才能到达旅途的终点。
  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已经死了,此刻正在去冥界之国的路上。
  奇怪的是心口处的伤在不知不觉间愈合了,疼痛慢慢的在消失,远处的路也不知怎么越来越模糊,最终完全消失了。
  她完全没了方向,似乎就要这样永远的飘荡下去。
 
  ☆、摆渡人
 
  
  夜雾中忽然起了风, 萤火虫从水上飞过, 她隐约能看到前路的水面上漾起波纹。
  然后远处有一个光点慢慢朝她过来了。
  叶柠眯起眼仔细的看, 渐渐的,才看清是夜雾深处有一条小船驶了过来。
  那条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就是个木头做的普通小舟而已, 甚至还有些破,舟上用草席搭了一个极简陋的小棚。
  船头立着一根胳膊粗细一人多高的木杆, 木杆顶上挂了个照明用的小灯笼。
  她方才看到的光点大概便是这个穿透迷雾的青色小灯笼了。
  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苍老身影在灯下正撑着船, 动作缓慢的朝这边靠了过来,因为那斗笠太大,叶柠看不到他的脸, 只能看到他佝偻的腰还有那一双握着船桨的黝黑粗砺的手。
  叶柠觉得有些奇怪, 脚下的水很浅,只将将浸过了她的鞋面而已,这样浅的水泽,居然还有船能靠岸吗?
  正这样想着,那艘小船已经慢悠悠停在了她的身前,戴着斗笠的摆渡人微微抬头, 她便看到了一双饱经沧桑却又暗藏锋芒的眼。
  叶柠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审视了个遍,不知过了多久, 才听到那摆渡人低沉粗哑的声音响起来,“姑娘要上船么?”
  叶柠看了看他,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请问这条船去往哪里?”
  “去往冥国的黄泉渡口, 从那里上岸,就会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叶柠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身后一片浩瀚缥缈的水泽,如同被夜雾笼罩的泥沼,哪里还有什么路?
  她提起裙摆上了船,鞋子已经被水浸的湿透了,还沾上了些水草,她以为死人是感觉不到冷的,但这里的水,却冷的刺骨。
  看来死了也不见得就能免除所有痛苦。
  摆渡人将船桨伸出去,在岸上顶了一下,小舟便在水中打了个旋儿调过了头,慢慢向水深处驶去了。
  夜雾中的水泽渐渐远去,叶柠回头,看着岸上留的脚印离她越来越远,内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以为这一生走到头时必定会有许多感慨和遗憾,但真正出发时,却并没有什么能在心里掀起波澜。
  这一刻,她心中无爱也无恨,有的只是挂念。
  她那个还封在画里被她藏于剑鞘的弟弟啊,她就这么走了,他怎么办呢?
  叶淮此刻也必定还在星水云庭苦苦等她吧?
  他连她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也不知道看到她尸体时会不会伤心难过。
  本来还说好了等一切结束之后就去沧源郡看看他的家,见一眼那个素未谋面却让她发自内心佩服感激的好姑娘。
  然而她注定要失约了。
  岸已经远到只剩下模糊的一个轮廓,叶柠看了许久,才发觉眼睫湿了,她叹了口气,走到船篷中坐了下来——就这样闭了眼,她也不知道死后苏幕将那些人怎样了。
  苏幕……想起这个名字,她平静如死水般的心里居然还能掀起一丝波动。
  那是恐惧,不舍,留恋,还是一些其他的什么情绪,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叶柠——”
  耳边有人在轻唤她的名字。
  叶柠苦笑了一下,她大概魔障了吧。
  “叶柠——”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叶柠怔了一下,几乎是瞬间便站起了身。
  不是幻听!
  这一片广阔荒野上真的有苏幕的声音。
  她看向船头,焦急的喊了一声,“老人家,能不能停一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摆渡人没有回头,手中的船桨还是缓缓拨动着,然而声音却像雨天的雾,语气极低的说了三个字,“听见了——”
  “停一停啊,老人家。”
  船还是慢悠悠的往前行驶着。
  背后忽然传来簌簌的闷响,像是火焰瞬间燃起的声音。
  叶柠下意识回头,便看见了两列青色的火焰从岸边朝她延伸过来。
  一团接着一团渐次燃起,无声跳动着,仿佛有生命般的替她照亮了一条折返的路出来。
  岸上因为隔得远本来已经看不清了,现下有了阴火照亮,她便看见岸上她上船的那个位置隐隐约约站了个人,长身玉立,熟悉莫名。
  中间的夜雾浓郁,她看不清他的脸。
  直到他的声音响起来,“别走——”
  他的声音不大,似乎在压抑什么情绪,但四周本就一片寂静,便衬得这声音尤其清楚。
  叶柠往后退了两步,不自觉浑身颤抖起来,“苏幕……你、你也死了吗?”
  “是啊。”见她误会了,他也不挑明,只在岸上看着她,“你愿意等等我吗?”
  “你……你是怎么死的?”虽然心里知道他做了这么多违反天道的事情,下场应该不会很好,但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是谁杀了你?”
  “没人能杀我。”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自嘲,“我不过是和你一样作践自己罢了。”
  叶柠闻言心中一阵酸涩,怔怔看他良久,才朝他的方向伸出手,低声道:“我们一起走吧。”她转头,目光恳切的看了眼船夫,“老人家,可以调头把岸上那个人也接过来吗?”
  “这条船去往黄泉渡口,一旦启程就不能调头。”摆渡人面无表情的回答。
  叶柠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懵了,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办时,便听到船尾传来“咄咄——”的几声闷响。
  十根肉眼看不见的锁链从岸边的位置飞过来,尽头的刀刃深深嵌在了船尾,锁链像只密网一般缠上了这艘小船。
  身后传来苏幕冷冷的声音,“黄泉渡口?你哪里也去不了了。”
  几乎是瞬间,小船便被一股强力猛地拉扯,然后开始急速往回后退起来。
  叶柠回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死人不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他根本就没有死。
  “哼……两个本该去归墟之地的人如今跑到了弱水,果然是来找事的是么?”那摆渡人终于回过头,眼珠一片森黑的盯着岸上的方向。
  然后他用船桨敲了敲船身的某个隐秘位置——船底忽然裂开了,叶柠猝不及防的就掉进了冷冰冰的水里。
  刺骨的寒冷一下子将她吞没,身体毫无知觉的不断往下沉,她挣扎着往上游过,但身体一丝浮力也没有——叶柠骤然就想起这关于弱水的传说。
  鸿毛不浮,不可越也。
  冥界有河称黄泉,泉水便是弱水——它是这世间最邪恶的水,不管什么掉下去都会下沉浮不起来,就连羽毛都不行。
  如果有亡魂掉进了这片弱水,那便生生世世不能轮回——只有那些不愿意忘记前尘的人们才会跳下这片弱水,在这里等待他们的爱人。
  叶柠闭了闭眼,难道天意如此么?
  身体已经沉到了足够深的水域,她侧头往下看去,身下一片漆黑,依旧看不到底,她还在不断下沉,奇异的水草在她身旁缠绕,她已经完全看不到水面还有水上那两列浮在空中的阴火了。
  原来弱水这么深啊——那待在泉底,如何还能看到自己的爱人呢?
  叶柠仰望着越来越远的水面,缓缓闭上眼睛。
  弱水虽冷,水下却依旧能呼吸自如,她并没有遭受什么窒息的痛苦。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头顶的位置伸了下来,一把将她拉住了。
  叶柠睁眼,就看到上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下坠,他的长发海藻一样在水中散乱着,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清一个轮廓模糊的下巴。
  “你疯了吗?”叶柠惊住了,使劲把他往上推,“掉下来可就上不去了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单手死死的抓住她,另一只手不知道攥着什么东西。
  叶柠只觉得身体一沉,整个人便被他直直拉上去,扯出了水面。
  费尽力气将将爬到岸边,她脸上便涌出被欺骗的恼怒神色,“你骗我,你没有死……”
  他浑身都湿透了,有水珠顺着他的脸滑下来,看她的目光中却不带什么情绪,语气淡淡的,“你是在担心,还是在失望?”
  叶柠没有回答他,她抹了抹脸上的水,转身朝夜雾深处走去。
  苏幕拉住了她,语气有些冷,“你敢过这条河,你的哥哥,弟弟,我就都让他们下来陪你。”
  叶柠转身,气的浑身发抖,“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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