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倩默了片刻,想起那视频还是自己传给时琦的,顿了顿,咬着塑料叉子:“唉,我干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救援工作,一直持续了一周。
临要离开的前一天,时琦因跟随消防人员前往事发地,不慎手心划了道口子,鲜血直流,好在伤口不大,她简单做了个处理。
晚上,她睡不着,一个人跑到棚外。这个点,大伙都睡下了,她却没有半点睡意。
墨黑的天空,星光点点,幽远,静谧,这是在大城市里难以看到的夜色。
身后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她扭头看了眼,是徐崇。
“还没睡?”
“你也不是?”
徐崇笑笑,扯过边上的折叠凳坐下,敞着腿。他从兜里掏出烟盒,摸了一根,衔在嘴里,拿打火机点燃。他抽了口,偏头看了眼时琦,拿烟的手点了点她的包着纱布的右手,“这伤口,需不需要我给你处理一下?”
时琦摇摇头:“没事,小伤口。”
徐崇也不勉强,问:“这几天心情不太好?”
时琦一手支着下巴,扭头看他:”有这么明显?”
徐崇笑笑。
时琦转头盯着远处与夜色融为一体山的轮廓。她眉头微微蹙起,神情有些迷茫:“你们男人对前女友都是什么心思?”
徐崇弹了弹烟灰:“怎么着,周慕深的前女友来找你了。”
时琦:“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
徐崇:“与其问我,倒不如回去问问他?”
时琦长吁一口气:“也是。”
第46章
时琦接到林姨的电话, 刚从医院出来。
一行人从池塘村回来,便回了医院,院长给这次救援队的医护人员开了个简短的会议, 便放他们回去休息。
时琦刚按下接通键, 那端林姨就急忙道:“时琦啊,你这几天怎么没接电话?”
时琦眼睛看着后头的那辆出租车, 心不在焉,也没听出林姨语气的不对劲儿,她抬手挥了挥:“怎么了,我前几天一直在灾区救援,信号不行, 手机也没电,这会才刚跟同事借了个充电宝。”
“孩子,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你做好准备。“林姨顿了半秒,声音哽咽,缓声道,”时老走了。”
出租车停在跟前。
时琦迈出的脚步又落回原地,她神情微懵, 继而牵强扯唇笑了笑,强装镇定:“阿姨, 您别跟我开玩笑, 我开不起。”
后头车声鸣笛,此起彼伏。
出租车师傅探出脑袋:“小姐, 你还上不上车了?”
“你回来一趟吧,就上周一的事儿,时老已经下葬了。”
似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晕晕乎乎。
时琦的喉咙好似被扼住,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她想哭,可却像失去了开口说话的能力。
出租车师傅见那姑娘举着手机,脸色苍白,似失了神智,一副游魂天外的模样。摇了摇头,开车走了。
时琦坐航班到达Z市,已是深夜。
她站在门外的那一刻,忽然不敢去开门,抬手握住门把 ,深吸一口气,这才拧开。
林姨原在沙发上等她,迷迷糊糊间倒是睡着了,听见开门声,这才惊醒过来,她坐起身,见是时琦,这才放下心:“回来啦。”
客厅只开了一盏灯,暖黄色,平时倒不觉地这光线有问题。
此刻倒觉得太暗,衬得屋里冷寂。
时琦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迈开步伐,好似她不走出这一步,外公就会像往常一样从房间里出来迎接她。
林姨起身,走到玄关处,顺手带了上门:“还没吃吧?阿姨给你做点宵夜吃。”
时琦摇摇头:“我不饿。”
林姨还是进去厨房给她下面条。
时琦走到时老爷子的那间房,推开门,里面没有人。
她抬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开了灯。
房间里,和时老爷子在世时一样,床上的被单规整叠放着,挨着床边的桌上还搁着一把蒲扇,老花眼镜盒。
小的时候,每到夏天,她总喜欢窝在时老爷子身边午休。
她怕热,一热就烦躁,可每当时老爷子摇着蒲扇,哄她入睡时,她总能平静下来。
时琦没忍住,眼眶热潮上涌,她吸了吸鼻子,转手进了洗手间。
湿热毛巾贴上眼睛,泪水瞬间就溢出来,融进毛巾,无声无息。
阿姨抬手敲了敲洗手间的门:“时琦啊,出来吃宵夜。”
含混的一声,”嗯。”
林姨看了眼紧闭着的磨砂玻璃门,长叹一口气,也知道这姑娘正难受着呢。
餐桌上。
林阿姨劝她:“你也别太伤心,到了老爷子这岁数,无病无痛地走了也是一种福分。葬礼的事,是你爸来帮忙的。原本是想等你回来再下葬,但Z市天太热了,这么搁着不是办法。老爷子为人一身清白,即便走得也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走。”
时琦点点头,大口大口吃着面条,跟自虐似的,眼眶红通通,呛着了,还继续吃。
林姨忍不住红了眼,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慢点吃。”
时琦吃完饭,回了房间。
林姨担心她,便在客房休息下。
屋里没开灯,时琦坐在飘窗前,抽着烟,搁在膝盖上的烟灰缸,已堆了四五来根烟头。
手机嗡嗡作响,她却好似无知无知觉,麻木的抽烟。
她一直坐到天蒙蒙亮,才回床上躺下。
躺在床上,脑袋沉重,却是半点睡意也没有,不知挨到多久,这才睡过去。
醒来时,是被门外轻微的说话声给吵醒的。
房门外。
林阿姨:“程先生来了。”
程亦迦笑笑:“阿姨,您别客气,叫我亦迦就成。”
于前志来安排时老爷子的葬礼时,这位程先生也来过几次。这几天下来,林阿姨对程亦迦也算是熟悉,只当程亦迦是时琦的朋友。
林阿姨唉了声,问:“来看时琦吧?”
程亦迦在沙发上坐下:“嗯,她怎么样?”
林阿姨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哪能能不难过。程先生来了,刚刚好,等会也开导开导她。我去看看她醒来了没,你先坐会儿。”
程亦迦刚想摆手说不用,下一瞬,时琦开了门,走出来。
林阿姨起身:“醒了?洗洗,先去吃个早饭。”
时琦也没看程亦迦,只问:“阿姨,外公的墓地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程亦迦开车送时琦到墓地。
从上车伊始,时琦便没开口说话。
程亦迦时不时扭头看她一眼,快到陵园时,时琦却开口:“你好好开车。”
程亦迦扯唇笑了下:“你这么半声不吭,我可真怕你憋出毛病。”静了片刻,又不咸不淡的安慰了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也看开点。”
宁安墓园,是Z市的一处花园式文化陵园,依山就势,枕山面水。据说这一块墓地的价格都快赶山市中心的房产价。也不知是不是于前志对时老爷子有愧疚,才挑了这么一块地方。
程亦迦将车停好,两人下了车。
去往墓地的途中,要走一段长长的青石板石阶。
等到了墓园,程亦迦特意走远了点,摸出烟来抽,远远眯眼看去。
微风中,她身影纤瘦而薄弱。
他抽完两根烟,时琦这才走来。
他弹了弹烟灰:“好了?”
“嗯。”
两人下石阶,一前一后走着。
程亦迦在前头走着,走了会儿,觉得不大对劲儿,扫了眼身后,这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在石阶上坐下了。
他哼笑出声,又上几级石阶,在她的下一级台阶上坐下。
两个人,就这么大大咧咧坐在石阶中心,引得上下的行人不由多看几眼。
程亦迦熟视无睹,胳膊肘搭在上一级台阶上,懒懒的倚着。他从兜里摸出烟,咬在嘴上,正低头点火,身后有人踢踢他后背:“借根烟。”
程亦迦回头上下打量她一眼,她只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眼睛漆黑,泛着盈盈水光,一副小可怜样儿。程亦迦心思微动,暗骂了句我艹真他妈没出息。
他磨磨后牙槽,到底还是将烟盒扔给她。
两人默不作声抽着烟,程亦迦吐了口烟圈:“那周大司长,怎么没来?”
身后的人没回应,兀自抽着烟。
程亦迦咧咧嘴角,又刺激她:“出了这档子事儿,还没在你身边,可真他妈不是男人。”
“你别说他坏话。”
程亦迦嘀笑皆非,扭头看她,心里不爽:“哟,这么维护他?我就说他坏话怎么了,不是个男人,真他妈不是男人。”
程亦迦自顾自的骂了几句,忽然觉得没劲儿,又嗤笑道:“我艹,真他妈幼稚。”
他转回头,眼神落在前方,却看到石阶底下,停着一辆车。
男人从车上下来,程亦迦一直盯着那人看,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看来,视线交汇。
程亦迦扯扯嘴角,散漫开口:“诺,周大司长来了。”
第47章
程亦迦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迈上台阶, 歪头去看时琦,忽地问:“时琦,你有没有那么一瞬喜欢过我?”
时琦手指还夹着烟, 闻言, 抽烟的动作顿了半秒。
程亦迦吊儿郎当道:“别说没有,我可不相信。”
时琦唇瓣微动, 声音很轻,程亦迦却听清了,极淡地笑了笑:“这就行了。”
程亦迦摁灭烟头,站起身,低眉看一眼坐在石阶上的人儿:“得了, 他来了,我也就先走了。”
周慕深抬步往上走,程亦迦目不斜视, 擦着他肩头下了石阶。
时琦还在抽着烟,周慕深就静静看着她,不出声,不阻止。
知道她这档口正难受着。
她抽了一会儿,正要将烟头捻灭, 周慕深却先一步伸手拿过她的烟头,摁灭在青石板石阶上。
周慕深牵过她的手, 时琦指尖微动, 却没挣脱,他开口:“先陪我去看看外公。”
墓碑前, 贴着时老的生前的相片。
老人家一脸慈祥宽厚的笑容。
“外公,我来晚了。”
周慕深身子半弯,毕恭毕敬鞠了三次躬,缓慢,沉肃,带着敬意。
两人下山,上了车。
周慕深摇下车窗:“手怎么伤了?”
时琦坐在副驾驶上,两手抱着膝盖,闻言,歪头去看周慕深,一字一句道:“周慕深,我想离婚了。”
周慕深微微蹙眉,他神色透着倦意,看她的目光又深又沉。
时琦扯唇笑了笑:“许皙来找我了。”
“你知道吗?她来见我,说了很多你们大学的那些事儿。哦,对了,《梁祝》原来还是你们的定情曲。我当初拿着手机问你,那个模样,你肯定心里觉得我很傻吧?B大的校庆晚会上,你当时看着她在舞台上,是不是有一瞬间想起了你们在一起的时光,可真浪漫。”
“哦,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她当初离开你,是因为生病了,才狠下心和你分手。可是这几天,我有时候也在想,她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呢。你看,我也是很恶毒,对不对?”
周慕深:“别说气话。”
她嘴上放着狠话,却忍不住红了眼眶:“我不是在说气话,你知道我妈为什么在知道于前志有外遇,还爱着他的情况下 ,还跟他离婚吗?她说我爱他,可也得有自尊。她说不想后半辈子再患得患失,去想他会不会有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以前我不懂,现在却懂了。而我也不想下半辈子,再去猜测你对许皙会不会有愧疚,有没有一瞬间后悔过?我很自私,只想我的丈夫能够全心全意对我。其实,许皙挺伟大的,若是换成是我,即便生病了,也得耗着你拖着你。”
周慕深一下飞机,就得到消息赶来,却没想到面对是这样的情况。
他从兜里摸出烟盒,极力冷静下来,这才去看她:“你现在情绪不稳定,这话,我就当没听过。”
时琦却不肯让步,咄咄逼人:“我很冷静。”
他将手中的烟盒捏瘪,声音微沉:“时琦,你不必这样妄自菲薄。”
时琦却缓缓道:“你知道,一开始我们结婚的目的就不纯粹,我对于你来说,也不过是一个适合的结婚对象而已。”
周慕深忽地笑了,他掀眸看她,嘲讽道:“所以你那房子到现在还租着?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我一直走下去?那当初又何必费神答应结这个婚?还是只是为了刺激你爸?报复程心柔,同时也报复程亦迦?”
时琦怔了一瞬,再看他时,眼神莫名心虚。
周慕深哼笑一声,摸出了根烟,送到嘴里咬着,他拿出打火机点燃,抽了一口烟。他敛了唇角的笑意,眉眼间透着些许混不吝:“怎么,被我说中了?”
周慕深虽然沉稳克制,然而骨子里也有着年轻时的顽劣性,这会子算是被时琦给刺激着。
时琦被气呛了,她想都没想就摸过仪表台的小摆件就扔了过去,脱口而出:“你滚。”
啪的一声,小瓷器砸挡风玻璃上,继而落在地毯上,
两人的视线都落在那小摆件上,是史努比弹簧公仔,鼻头被磕破一角。
时琦有些后悔,这东西还是当初她买的,非要给搁到周慕深的车上。
周慕深也沉了脸色:“这是我的车。”
她瞪着他,解了安全带,嘭地甩上车门。
周慕深歪头看了眼车外的人,神色极冷,脚下油门一踩,车子轰的一声,开走了。
然而只有她知道,这里面的情绪,有被识破的无措,有恐惧,也有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