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恨恨的面上笑得带着几分酸涩和埋怨,“妮儿啊,这人啊,要善良一些,是吧。你吃不完的东西,扔了也是扔了,干嘛不拿来接济一下别人呢?救人一命……”
外面张翠花听不下去了,走进来道:“谁要不行了,要救谁呢,赶紧送医院去。”
王连花嘴角抽了抽,这张翠花是真傻还是装傻,“二婶子我打比方呢,你说咱们不都是这样互相帮衬嘛,吃百家饭穿白衲衣,谁家孩子没奶吃就去别人家借奶。老人都说这孩子是福气,借到谁家就是给谁家送福气来的,都要好好接着,从来没有人不帮衬还往外推的,是吧二婶子。”
张翠花瞪了瞪眼,“还有这说法儿呢,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妮儿你听过啊?”
莫茹笑道:“娘,我傻了十几年,我哪里听说去啊。”
王连花却打定主意一定要蹭奶的,反正她们也不好意思直接赶自己走。
她就开始说一些老人说、老话儿说,孩子是福气,借到谁家是给谁家送福,也给自己孩子积福。不接着就是不识抬举把福气往外推,对自己孩子也是不好之类的话。
这时候周七七醒了,也不哭,咕噜着大眼找她娘。
莫如立刻将她抱起来微微侧身喂奶,王连花探着身子瞅。
周七七一边张嘴吃奶,小手还要护着另外一个,眼珠子转着,似乎生怕有人来抢。
王连花急得直上火,因为周七七多吃一点她闺女就要少吃一点,这怎么能行呢?
铁妹是客人,不说吃一多半,那也要一个孩子吃一个奶才行吧。
在她看来莫茹奶多,周七七吃不完就应该给铁妹吃。
反正那么多,自己用不完,给别人一点怎么啦?
本来就是人民公社吃大锅饭,吃食堂!
奶水当然也要一起吃才行!
周七七睡了一下午早就饿了,这会儿吃得很快,大口大口吞咽,空气里都弥漫着甜甜的气息,这种气息在婴儿的嗅觉里格外敏感。
铁妹张着嘴哇哇地大哭,使劲地蹬腿,大有不给她吃要哭死的架势。
王连花看自己闺女哭得脸都青了,急得也要哭了,“妮儿,二婶子,你们看,你们看,铁妹这是怎么啦,饿的啊,可怜的孩子啊!苦命的孩子啊!”
张翠花忙道:“连花,你看孩子哭的,你赶紧回去喂奶吧。”
王连花心里怨恨,身体就一扭语气不善道:“家去哪里有奶啊,连口汤都没喝,更别说带油水的了。”
说着她就把自己衣裳扯开给张翠花看:“二婶子你看,你看,哪里有奶啊。”
周七七一边吃奶一边转着眼珠子往一边瞅,小手捂着另外一个,吃了一会儿就赶紧要求换,生怕被人抢了去。
张翠花已经没有耐性,要不是当着孩子的面儿不大声,她早把王连花赶出去了。
“走,我去跟你婆婆说说,这生了孩子不给喝点油水儿,哪里有奶啊。走走走!”她拽着王连花的衣袖,让她赶紧走,别在这里出洋相,真是丢不起这人。
王连花道:“二婶子等会儿,丫头吃完了,让我们铁妹也吃两口,吃两口就走。”
说着她就抱着孩子往前一扑,直接把铁妹往莫茹怀里送。
可周七七还在吃奶呢,她这么强行一送,就把铁妹的屁股盖在周七七的脸上。
莫茹的脸色一变,立刻曲胳膊一挡,铁妹就撞在她胳膊上,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王连花喊道:“这是干嘛这是干嘛,不给吃就不给吃,怎么还打我们闺女?”
她也不肯走,依然顽强地把闺女往莫茹怀里凑,想自己托着闺女去吃莫茹另外一边的奶。
周七七的小脚丫“噗”的一下子就踹在铁妹的脸上,铁妹却嗅到了奶香张嘴就要吃周七七的小脚丫。
莫茹赶紧往炕里头移过去,躲开王连花的疯狂举动。
张翠花都愣了一下,也来气了,“王连花你下来,这是干什么!”
王连花却不肯,一个劲地抹泪,“二婶子,你看看铁妹,瘦得皮包骨头了,连个小猫儿大没有。”
自己闺女瘦的皮包骨头,看这个周七七胖得肉蛋子一样,饿一个月都不会饿死!
自己可怜的小闺女哎,一顿都没吃饱过!人家多的吃不了糟践也不给自己吃,真是天打雷劈的哟!
她又心疼又埋怨,把孩子赌气往炕上一丢,打开臭气刺鼻的破被子,露出里面又黑又干巴的一个小丫头。
莫茹当然知道铁妹有多可怜,但是让她喂奶她已经没有那个勇气,心里也有点阴影。她寻思等会喂完了闺女,还有奶就挤出来喂铁妹好了。
正好空间的搪瓷缸子里还有一些,也足够铁妹吃饱的。
可王连花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胸看,让她不舒服,而且挤奶也不多雅观。
她就道:“娘,你和嫂子下午坐会儿,我喂了奶再下来。”
都说孩子没有丑的,毕竟二十来天的孩子,应该是好看的时候,可这个孩子……张翠花连自己孩子都嫌丑,更别说人家的,又脏又臭,身上竟然还粘着屎。
可别冲撞了俺大仙!
张翠花忍着恶心一下子就把铁妹的破被子给掩上,也不嫌脏直接抱起来,“走,我给你送家去。”
张翠花抱着嗷嗷大哭的孩子就往外走。
王连花见状赶紧追上去,临出门还得回头怨恨地看了莫茹一眼,“妮儿,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说你也是当娘的,怎么就这么狠心,也不给孩子积点德!”
我操了!
莫茹怒了!
出于一个做母亲的同理心,看着铁妹那么皮包骨头她于心不忍,已经想用茶缸挤出来给铁妹吃,没想到就等来王连花这么一句!
她冷哼了一声,“我不想造口业,你赶紧走吧,以后咱俩就当不认识!”
莫茹的法宝就是合不来就绝交,绝对不委屈自己。
世界这么大,人生这么短,老娘没有功夫伺候这些合不来的。
谁离了谁不能活?
就算蜚短流长能压死人的乡下,她莫茹也不怕。
“你不给铁妹吃奶,是不是嫌俺们脏?”别以为她看不见,铁妹刚露出来的时候,莫茹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表情,她尽收眼底!
“孩子没有脏的!俺们都不嫌孩子吃你的奶不干净,你还嫌俺们脏!”王连花气急口不择言起来,不就一个傻子吗?吃你的奶是看得起你,谁知道傻会不会传染呢!
张翠花在外面听着也不等她了,直接把个孩子抱着去东南头的陈富贵家。
陈富贵家住在村东南头,周家在西北头,两家隔着很远,没事儿的时候从不碰头。
张翠花对村里的路熟得很,虽然抹黑也不慢,到了陈家在大门口喊了一声,“富贵娘!”
孙婆子,大名孙彩霞,逢人三分笑,只是在有些人看来那笑让人不舒服,总觉得皮笑肉不笑,或者挤得有点过头,瘆得慌。
张翠花因为她年轻的时候总逮着机会就对周诚仁笑,笑得还有些迷,对她有老大意见,所以两家基本不怎么交往。
张翠花还有一个不喜欢孙彩霞的原因,是因为孙彩霞一直都是白白胖胖的。哪怕日本鬼子大扫荡家家户户都吃不起饭的时候,她都能把一家子饿得干瘦,把自己养得白胖。
曾经有人传言,她大儿子就是为了把最后几个窝窝头留给她吃才饿死的,可张翠花觉得是她藏起来不给大儿子吃才把大儿子饿死的。
因为就算现在她也要家里省下口粮先给她吃饱才行,食堂打饭回去都是她和儿子先吃吃饱肚子,剩下才给别人吃。
所以张翠花很瞧不起孙婆子,平时都懒得看她。
而孙婆子却觉得自己长得俊俏、为人和善、幽默风趣,荤素不忌开的起玩笑,她自诩年轻时候可比单蝴蝶招人儿稀罕。
孙彩霞正在家和邻居们说笑呢,她家里常年不断人,尤其附近的老头子、中年男人都爱来她家耍。
听见有人叫她,孙婆子笑道:“这是谁啊,大晚上的还惦记我。”她下地趿拉着布鞋小跑着出去,“来啦来啦,谁啊。”
张翠花见她出来,就把孩子往她怀里一塞,“这是你家铁妹,你可抱好了啊。”
孙彩霞吓一跳,“咋回事啊?”她听出来是张翠花,笑道:“哎呀,二嫂子,真是稀客啊,你过来耍啊,快进来。”
张翠花道:“我可不是来耍的,我给你送孙女子来的。”
孙彩霞这才发现不对,怎么铁妹在这里,那她娘呢?
她立刻扬声:“老二家的,老二家的,你死哪里去了。”
张翠花道:“我说咱们二队好歹也吃得起饭,你也给她弄点油水儿喝,没有奶水儿怎么喂孩子。”
孙彩霞立刻笑得直晃悠,“哎呀二嫂子现在可真善良呢,连个丫头片子没奶吃都管。”
张翠花道:“你当我懒得管你家的事儿?你别去我家凑乎,爱有奶没奶跟我没关系。孩子犯了错我也不骂孩子,长辈就该有教导的责任,你还是好好地给她娘弄点油水儿吃吃。”
孙彩霞不以为然,“一个丫头片子吃什么奶啊,咱们都是好人家,不干那坏事儿,你看看外村里,多少生了闺女直接扔出去的呢,是吧。”
张翠花:“不怕伤天害理天打雷劈的扔也没人管,孩子给你送回来了啊,你们自己看着办。”
别跑大仙跟前去丢人现眼!
孙彩霞还是笑着,语气却尖刻起来,“二嫂子你管着食堂,要不就让食堂给做点油水菜汤下下奶?你看家里鸡蛋都换了石头,粮食也没了,上头又不让冒烟儿。”
张翠花:不可以不用鸡蛋换石头啊,你把锅交上不就好了?借口!干部都走了,你冒烟儿谁来管?
她懒得多啰嗦,“行了,你耍着吧,我家去了。”
这时候王连花也追过来,听张翠花在这里赶紧过来,“二婶子你走得那么快,我都追不上。”
张翠花也没理她径自走了。
等听不见张翠花的脚步声,孙彩霞脸一拉低声咬牙道:“你去给我丢人啦?”
王连花赶紧把孩子抱回来,委屈又愤懑道:“娘,我就是想让傻妮儿给喂口奶,谁知道她那么抠门心狠,我都不嫌她脏,她还嫌铁妹脏不给吃。”
孙彩霞一听果然去给自己丢人,她这些年都躲着张翠花,这个儿媳妇还去给自己丢人,这是嫌自己过得舒服啊。
她怒气丛生,抬手就去拧王连花。
第102章 发威
孙婆子一边拧嘴里还骂道:“蠢瓜,趁早把这个丫头片子给我扔了她,别在家里浪费粮食。在家里丢人不够还要丢到全村去?你是不是觉得自家脸大,还让人家给你闺女喂奶?你好意思觍着脸去!”
王连花疼得赶紧躲,黑咕隆咚地差点摔了,还大声辩解,“她生的也是个丫头片子,能给她闺女吃凭什么不给我闺女吃?现在都共产了,吃大锅饭,奶水也得一起吃。”
最后这话倒是理直气壮的。
孙玉娟被她气乐了,“这话你去和公社干部说,你去告她,批斗她!别在我跟前嘞哒我不爱听。我告诉你,没有奶就趁早断奶赶紧生儿子,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说完她一扭身就走了。
王连花又气又委屈,抹着眼泪家去,一进门她就感觉既压抑又痛苦。
他们家的院子又小又窄,她和男人不得不跟公婆挤在三间小屋里。
她公公偏瘫,在炕上不能动弹,不但没法下地干活儿,屋子里常年都臭烘烘的。
婆婆自诩好干净是不可能打扫那些腌臜的,所以自从王连花嫁过来都是她收拾,就连坐月子都不例外!
她坐在冰凉的硬邦邦的炕上,想起莫茹家那宽敞明亮的屋子,炕上软和的麦草,崭新的篾席,她觉得好心塞好难过,被一种极度的悲伤攫住不能自拔,恨不得嚎啕大哭。
再听着婆婆在东间和几个老头子说笑,笑声爽朗得能掀破屋顶,可对自己就那么苛刻恶毒,而人家莫茹的婆婆给做饭、洗褯子,说话轻言细语从来不大声,就好像把媳妇儿当亲闺女一样伺候。
她心里突然就涌上一股巨大的愤怒,这股愤怒是从极度的委屈里化来的,羡慕嫉妒不足以形容其力度。
最可恨的就是莫茹,凭什么,她比自己过得好?
同样是女人,同样生了一个丫头片子,明明应该大家都不好过,凭什么,莫妮儿就例外?
想想条件,她莫妮儿还不如自己好呢!
莫妮儿以前傻的,自己很正常,莫妮儿好吃懒做,自己勤快,莫妮儿撒娇使性,自己善良……自己处处都比傻妮儿好,凭什么,傻妮儿能过好日子,而自己却被婆婆这样刻薄?
她一直都觉得家里做了饭,婆婆先吃是天经地义的,她一直觉得媳妇儿伺候婆婆是应该的,可看看人家莫茹,竟然是婆婆伺候她!婆婆不舍的吃鸡蛋给她吃!
凭什么啊!
她哭啊哭啊,感觉眼泪都流干了也找不到答案,只能归结于自己命苦。
她哭的时候铁妹也嗷嗷哭,听着女儿饿得哭王连花又觉得心烦郁闷,恨不得真把这个孩子扔出去,反正婆婆说了早点丢掉。
可当她摸着孩子细细的鸡脖子一样的颈,她又下不去手,还是抱起来给吃奶。
她根本没有奶水,孩子又饿得狠了,嗷嗷哭,拼了命地吸,虽然没有牙却也迸发出很大的力量咬得她生疼。
“啪”的一声,她拍了孩子一巴掌,“咬死我了!”
最后没有辙儿,她把孩子往炕上一扔,“哭吧,你哭死才好呢,谁叫你命不好,托生在这家里,摊上这么一个恶毒的嫲嫲。”
……
张翠花回到家里,莫茹已经喂完奶哄孩子玩儿呢。
她道:“以后离那家子远点,不是坏人,都是穷闹的。”
可说回来,这时候能有什么坏人,坏人都被打倒了,地富反坏右都被贴上标签挂上大牌子,剩下的都是贫下中农的好人。
过日子又怎么会分那么多好人坏人?这种人就够可怕的,还是远点好。
莫茹道:“娘我知道啦。”
张翠花又看炕上咯咯直乐的周七七,才满月看起来比人家俩月的还大,吃得白白胖胖,拾掇得干干净净,自己人看着俊、稀罕,外人估计怎么看怎么招人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