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应熠的确很优秀,他从来都不死读书,虽然成绩优秀,也不和同学们较真,人际关系也不错。
他不但专心学习自己的功课,有时间就去图书室读书,还结识了高年级的同学和老师,有时间就去找他们请教问题。
这时候的乡下进入一个相对平和又安静的阶段,经济开始好转,老百姓们从三年饥荒中逃出命来,再也不用吃树根树皮树叶子,只觉得天都格外蓝。
有那个简陋却也堪用的矿石收音机在,二婶子带着先锋大队的社员们听了不少新鲜事儿和国家大事。
年底首都又召开了大会,因为有七千与会代表,所以叫做七千人大会。
会上肯定了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的基本方向和原则的正确性,同时也指出具体执行存在的问题。
刘还指出了三年困难的原因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给三年困难期的原因定了调子。
正在听收音机的社员们哗啦啦地鼓掌,掌声经久不息,有人喊道:“看,领导都说了就是那些混蛋干部瞎指挥才这样的,还让咱们种水稻种旱烟种……”
周诚志扫了他们一眼,用烟袋锅子敲了敲小板凳,“别瞎咧咧啊,等你是领导的时候再说这话!”
哎呀,队长也是小干部,这不是当着面骂人家么。
那几个人赶紧笑呵呵地说没说队长呢,让队长别多心。
周诚志哼了一声,“我多心个屁,都给我管住自己的嘴,别听点风就下雨,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就咱们公社,也没人下来瞎指挥,咱们也的确是遭了旱灾蝗灾的。”
还有人不服气,说什么中央领导就说了。
张翠花听他们还在瞎嘀咕,“啪”的就把收音机给关了,“行啦,都该干嘛就干嘛去吧啊,都杵这里,不过小年啦!”
现在食堂解散,粮食分到社员各户,过年当然又要自己忙活啦。
大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解散去忙活过年事宜。
等他们走了以后,张翠花又悄悄地把收音机拧开自己听。
她听着刘批评有些人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左比右好”“大冒进”等思想,心里暗暗咋舌。炼钢铁的时候,听说公社和县里很多干部,就因为怀疑炼钢铁对不对,有没有用而被批评被斗的,这会儿公开这样说……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啊?
后面几天她发现中央领导们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个开始抢着自我批评。
她叹了口气,当初动动嘴皮就折腾的老百姓们人仰马翻,现在又动动嘴皮子就过去了。
“可算是完了吧,以后可别折腾。”晚上她跟老头子嘀咕,“这好日子刚开了头,可禁不住再折腾。”
周诚仁:“管上头怎么的,只要不打仗,咱们还不是照旧过日子?不用操那个心,横竖咱们也就只求有口饭吃,不管别的。”
他发现老婆子现在可了不得,比队长还懂政策呢。
过了年公社又有指示下来,允许社员们再多一点自留地,鼓励社员们养鸡养鸭养猪,允许有包产到户的责任田试点……
到了麦收的时候,张翠花听收音机,发现又有新的变化啦,有个干部做了一个什么农村的报告,说货币从城市流向农村,城市市民生活水平普遍降低,实际收入下降,还说要继续扩大自由市场,扩大包产责任田什么的。
她忍不住又和老头子嘀咕,“我问过红鲤子说货币是钱,钱都来咱们乡下了?也就咱们大队条件好,有些大队一天累死累活也就是一毛钱,一个月能有几块钱?咋滴就都来咱们乡下了?摸着说话也不亏心,还多大干部呢……”
惹得周诚仁哈哈地笑,“人家那么大干部,也没在乡下吃过树皮棒子秸的,哪里能知道那么仔细。”
张翠花撇撇嘴,“所以说M主席说的好,让他们下来蹲点,也知道一下咱们泥腿子的艰难。”
她毕竟没有上过学,加上收音机也不是那么清楚,断断续续听来,很多也就听个热闹。
至于政策好不好,人家说的对不对,她也只会出于自己的需要和感受来判断,自然不会管合不合理。
不过有一点她听明白了,那就是以后分粮食不能只按人口分,还得多考虑劳动所得。
“可咱们大队一直都按基本口粮和劳动工分来分的!”
没想到队长还挺有想法,一直都走在前列呢!要这么说,那队长不是还有当大干部的架步?
听了老婆子嘀咕,周诚仁回头还跟周诚志说,“夸你呢,说有眼光,都赶上中央大干部了。”
周诚志捋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子,得意地笑,“我就说坚决不能养懒汉子,就算是共产主义,他也得干多少活,吃多少饭!”
第235章 劳改农场
一个月后,公社继续下达新指示, 多给社员自留地, 要求社员们扩大养鸡养鸭养猪规模,可以去集市上贸易, 继续扩大包产到户、分配责任田等。
这些张翠花听不明白,就跟周明愈和莫茹说, 两人却一听就懂。
周明愈说这是上紧箍咒之前的错觉,略微松松绑, 之后会更紧张, 一定不能大意。
他提醒周诚志不但不能大意, 反而要更加小心谨慎, 当然也不能不利用这么好的政策, 只是需要换个包装而已。
这时候莫茹也拥有了一台真正的收音机。
傅臻早就托过她大哥,这一次去省城开会,恰好得了几张工业券, 就去百货大楼买了一台。后来他托人捎给傅臻,傅臻又趁着周末休息的时候找莫茹玩儿给她带过来。
这是一台南京产的熊猫牌601-1电子管收音机,一共花了112块钱,这时候可以说相当贵的。
有发票在, 她也不怕傅臻帮她垫钱,一分不少的全给傅臻, 到时候让她捎给傅大哥。人家在城里住, 钱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花, 自然没有多余的。
虽然过几年收音机价格会越来越便宜, 四十来块钱就能买到,可早买早用,莫茹觉得很划算。
毕竟背靠老天爷,她现在不缺钱呢。
买了收音机回来,她还想和张翠花换,让老太太听这新的。张翠花也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觉得红鲤子修的这个也挺好,反正她只要听个响儿就行,至于听啥并不是很重要,不求有多高档。
“新买的你自己听吧,你和小五多听听有好处。”
她还怕村里人都挤去莫茹家听收音烦着大仙,特意跟周诚志说把这矿石收音机搁在队里,让大家晚上下工后,都能听上一回解解馋。
晚上下工以后,赶紧吃饭去场里集合,差不多可以听新闻联播,
听完新闻联播,之后还能听歌、听戏之类的,然后九点钟就可以回去睡觉。
这日子,似乎更有意思了呢。
等9月里开八届十中全会的时候,莫茹和周明愈听广播跟张翠花听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张翠花多半听热闹,要说解读政策她还做不到的。
这一次会议上明确提出三个批判,那就是对“黑暗风”“单干风”“翻案风”的批判。
他们琢磨着这是对七千人会议一些说法的反驳,这也意味着来年不会轻松,开始上紧箍咒。
黑暗风批判的是强调眼前社会主义建设的困难,过分强调落后贫穷,没有看到光明。
单干风批评的就是责任田、包干包产到户。
翻案风批评的就是对右的一些平反和重新安排工作。
而这时候先锋大队的包干正做得风生水起呢,只不过有周明愈帮着参谋,并没有那么明显,名头没有用前阵子提倡的包产到户、包干到户,而是用了“集体劳动、小队负责”。
按照社员们的特长来进行劳动分工,为了刺激他们的劳动积极性和效率,按家庭分工等等,说白了就是包干。
事实证明,小集体干活,比起一整个队一起干活儿,效率要快得多。
自家人一个家长盯着成员,就不敢偷懒,毕竟干多就多得工分啊,就和自己家是一样的。
这比以前全归周诚志管着更出效率。
现在周诚志觉得更轻松了,不用看着有些人干活磨叽让人生气,只管检查一下他们干的好不好,够不够定下的工分就行。
就这么着进入了三秋大忙。
秋收的时候各家已经又多一些自留地,周明愈家还是之前的一亩。
这样就有个问题,秋收是先收集体的还是先收自己家的
有个别自私的就会想先收自己的,刚说出来就被周诚志给骂了,“先收你家那一点,你就够吃的了?不用分队里的粮食?要这样都收自己的去吧。”
最后他们还是一起收的粮食,分队、分片,大田里的自留地也集体收,收完以后各家自己加班挑回家去就行。
收秋粮、分粮食、交公粮、耕地、秋种,等忙活完差不多又是初冬时分。
…………
这日周明愈和莫茹商量,“咱们去一趟劳改农场吧。”
他说的劳改农场就是本省最大的五一农场,在黄河边上,所以大家也叫黄河农场。几次运动中认为有望被改造的地富反坏右,罪名大的被送去劳改农场,还有一些留在村里就近劳动改造。
莫茹的大爷莫树仁和大堂兄莫应琦当年就是被抓到那里去劳改的。
以前都没音信的,去年开始两人就找人打听一下,没想到傅臻二哥的一个老同学居然调过去做大队长,帮忙打听一下,莫树仁父子依然在农场。
只要没被枪毙就还有希望。
这也是两人之前就计划的,只是那时候条件不成熟,一直没提上日程。
现在人脉、时机也成熟,最好去看看。
莫茹觉得还是和张翠花透个信,坦白说想去农场看看情况,哪怕让大伯过得稍微舒服一点也好的。
张翠花倒是没意见,既不害怕也不阻拦,只是叮嘱他们,“一定要小心,自己个儿最要紧。”
两人就答应了。
张翠花就道:“你们想干啥就只管去吧,也不用挂着家里,我去北屋住着,帮你们看着孩子。”
莫茹感激得很,“谢谢娘。”
张翠花:“自己家人还谢来谢去的,咱们可不兴城里那一套。”
两人要出门自然得先给儿女沟通好,他们家现在有事都是要商量的,绝对不能爸妈自己决定了。
吃过晚饭回到北屋,莫茹跟七七和小八讲她和爸爸要出一趟门,过几天回来,让他们在家好好跟着嫲嫲。
周七七和小八不乐意,两人都表示要跟着去。
闺女现在不好糊弄,精明得很,儿子别看不爱说话,那也不是个呆的,不上心的事儿呆,上心的事儿那是半分都不呆的。
不想和妈妈分开,就是周小八最上心的事儿。
周明愈还要说,周七七道:“我和八娃跟着爸妈去,到了外面再给我们放进去呗。”
反正要跟着爸妈。
周小八不说话,却点点头,干脆利索地表达他的立场。
周七七:“爸,你给我娘做思想工作。”说着她就教着弟弟摆弄收音机,这是给弟弟支持自己的奖励,“要这样慢慢地慢慢地,才能调出来,知道吧,你听……这嗤啦嗤啦的声音变小了就是……嗯,来了。”
收音机里传来叽里咕噜的声音。
居然不是日常听过的普通话。
周七七哎呀一声,“这是什么鸟语啊。”
那边莫茹和周明愈听得分明,那分明就是日语,竟然收到了日本台!他们吓了一跳,这闺女怎么把收音机调到短波了?
周明愈赶紧道:“闺女快换回来。”
他抢过去教着周七七把短波换成日常听的中长波段,“七七,这个键不能按。”
短波频道有可能会收到日本台湾等的节目,这要是被抓到,那就是通敌嫌疑,管你是劳模还是干部,都可能被抓去的。
“这可是大错误,周七七你说咋办吧。”莫茹自觉抓到了闺女把柄,可以以此为要挟让她在家乖乖的。
周七七淡定道:“妈,你和爸在家我俩没事,你俩要是不在家,那出啥事我可不能保证啊。”
她做了一个到时候你可别怪我的表情。
莫茹:“……”
她立刻给周明愈使眼色,还治不了你们了!
周明愈板着脸做出严肃的表情:“怎么的,还想造反啊,不听妈妈的话了?爸爸妈妈是去办很要紧很严肃的事情,可不是去玩的。”
他把农场的事情讲了一下,“你们大姥爷和大舅舅可正受罪呢,咱们自己在家里享福,能过意得去吗?爸妈去了尽可能地帮个忙。”
虽然他有些虚张声势,可总归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周七七知道这事儿没有回旋余地,就教育弟弟道:“八娃,我说爸妈出去办正事,你不要老黏着爸妈,都这么大的男孩子了,还黏着妈妈可不大好。”
周小八:“……”
他也快两周岁了,又不傻,该懂的也懂呢。
可是,人家还要吃奶!
对,周小八还没断奶,本来他一周岁的时候莫茹就想给他断奶,可他一断奶就不吃饭,饿了几天莫茹和周明愈心疼,只好继续给他吃。
莫茹又寻思冬天不好断奶,不爱吃饭,那就改成来年。
结果今年不是感冒就是又不爱吃饭,要么就消化不好,最后就吃到一岁半。
莫茹觉得说什么也该断奶了,就不信你还有新花样!
结果向来乖巧不哭的面瘫脸突然就变成泪娃娃,他也不哇哇大哭,就默默地流眼泪。
都说哭闹的孩子有奶吃,他倒是不闹,可他哭啊,哭得还格外招人疼。
最后连最坚持要给他断奶的周明愈都有点心软,还有姐姐周七七,主动劝莫茹,“妈妈,你看八娃,太可怜了,你还是再给他吃几天吧,反正我吃得少,把我没吃的都给他吃吧。”
听听……
于是周小八就吃奶吃到现在,都快两周岁了!
说也气人,看他一断奶就出状况吧,不断奶啥事儿也没有,既不感冒也不消化不良,更不会说厌食不睡觉。只要能吃奶,其他的鸡蛋、面条、面糊糊、菜泥、肉泥的没有不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