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子,你们家三媳妇儿回了趟儿娘家怎么换了个人儿似的。”
张翠花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气得赶紧过去,狠狠地瞪了正唾沫横飞的张够一眼,却也没说一个字。
张翠花要面子,媳妇儿口若悬河地丢人,她虽然气恼却也不想当面呵斥免得外人看热闹,媳妇儿也没脸,她也跟着丢人。
张够正说得浑身发热呢,被瞪得打了个激灵,她突然想起来张翠花说过的“一等媳妇用眼教,二等媳妇用嘴教,三等媳妇用棍儿教”的老话儿来。
莫不是自己回娘家吃了一顿大饽饽和油吱啦,婆婆这是眼馋嫉妒?
她寻思这也简单啊,只要办食堂,家里人也都能吃上大饽饽油滋啦炒菜啊。
这么一想,她就被一种光荣而伟大的使命感附体,胆量直接几何倍数增长,晌午下了工回家继续给张翠花洗脑。
“娘,公共食堂真是好,敞开肚皮吃个饱,你要是也馋大饽饽和油吱啦,咱们就不能那么糊涂不进步,大队长其实说得很对,我们要……”
我日你娘,你还敢说我糊涂!!
张翠花一扭头,朝外面喊道:“周明光,赶紧把你婆娘送回沿河乡去,爱哪里吃饱哪里吃饱,赶紧给我滚!”
她发现这个媳妇儿真是没救了,自己要是不拉下脸来直接发火骂人,估计张够还以为她没生气很乐意听摆活呢。
她感觉再听下去要气炸了。
张够一下子愣了,“娘,你……你这是干什么?”她不过是想给大家宣传一个好东西,让大家也吃上饱饭,怎么就错了?不但不感激她,干嘛还这样打击她?
周明光赶紧跑过来拉她,“你抽什么风啊,怎么回去一趟就傻了似的。”
张翠花摆摆手,“赶紧送回去啊,别恶杀人。”
……
周明光连拖带抱的把张够弄回屋里去,张够趴在被子上哭得伤心欲绝,却不敢嚎啕大哭。
还记得刚嫁过来的时候,她觉得婆家的咸菜好吃,得空就去拿了吃,结果婆婆给她甩脸色,她气不过回房里哭,声音大了点,直接被张翠花骂,“周明光,你死了爹还是死了娘,让你婆娘那么哭?等我和你爹死了再哭也不迟,不用现在急着哭。”
张翠花要是真发怒,那是直接就把她送回娘家的,周明光再疼她也不敢反抗!
张根发看她哭得跟天塌了一样委屈,“别哭啦,你不是不知道咱们和张根发的关系,你那么说,娘能乐意?”
张够不服气,抽泣着,“就是好,我吃大饽饽吃油滋啦炒菜……”
周明光急了,“你才吃几顿?你是不是想回去顿顿吃?那你就回去吧。”
张够见男人也开始说重话就不敢再说什么,瘪着嘴糗气。
周明光也不是很会哄人,“在咱家,你不用听人家说,娘怎么说就怎么过。”要是听人家说的好,张翠花肯定赶出去找人家过去吧。从小到大他就有点怕他娘,以前有大哥还好,大哥没了以后他更怕。
张翠花说一句话,兄弟几个没有敢顶嘴的,就算小五撒娇也是背着人,当面比谁都挺他娘。
“反正你要是不想家去,就老实儿的。你要是想家去,我就送你回去顿顿吃油滋啦炒菜就大饽饽。”周明光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
张够擦擦眼泪,“我没说要家去,我就是说……”她伤心地哭起来,捂着嘴抽泣不已,她哪里错了,明明是婆婆霸道糊涂拖后腿,怎么还是她错了?她不过是想让婆家也吃上大饽饽和肉菜,她想带领大家过好日子,难道有错吗?
她又伤心又委屈,又听见张翠花在外面说,“红鲤子你把剩下那几捆秫秸泡水里,到时候捞出来让你爷编领席铺上……你媳妇儿下个月就差不多了,你给我悠着点,别整天领着她去扒石头,再累着她……”听了这话儿,张够心里的委屈就到顶了。
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为了家里好,并没有错,为什么婆婆处处看她不顺眼,就因为嫁过来的时候没穿新衣服?
可她也不用拿一个傻子打自己的脸吧,整天妮儿长妮儿短的。
一天一个鸡蛋,就是西宫太后也没有这个待遇吧!
她越想越委屈,饭也不吃气呼呼地就出门了。
……
结果饿着肚子去干活儿,头晕眼花浑身无力,还是丁兰英偷摸给她带了大半个窝窝头。
当然不敢明目张胆的拿,那是菊花没吃完的,她就顺手给张够带着。当时周明光还想给媳妇儿拿俩窝窝头,结果被张翠花瞪得手一哆嗦,那窝窝头就没拿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下工,她回了家想去找个凉窝窝头先垫垫,但是吃食都在东间放着,她没事可不敢随便进婆婆房里。
更何况是现在!
“娘,做饭吧。”张够挤出一丝笑来。
张翠花冷冷道:“你不是回娘家去吃大饽饽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张够虽然很想赌气转身就走,不过肚子里饿得肠子直打架,再赌气也没力气了。
“娘,没的事儿,嫁鸡随鸡,我哪里也不去。”她张罗着帮忙做饭,也不等莫茹和周明愈俩回来忙活了。
张翠花却不领情,“行了,不敢用你,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她也不吩咐丁兰英,就自己装锅,让泥蛋儿给点火。
泥蛋儿因为每次和莫茹俩做饭都有烧蚂蚱和知了龟吃,所以现在已经爱上烧火。
张够站在那里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尴尬得身上直掉灰。
张翠花生气的后果就是晚上张够也别想吃,不是脾气大扭头就走不稀罕吃饭吗?那好了,晚饭也别吃,回去吃大饽饽就油吱啦去吧。
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张够很自然地也想去拿窝窝头夹菜,结果张翠花拉着脸道:“这门里的饭可养不起你,你得吃大饽饽油滋啦炒菜才行。”
张够哪里还不知道婆婆的意思,这是不给自己吃饭了!这是想饿死她?想让她自己回娘家去?
她当时就哭起来,使劲擦着眼泪,拿眼去看周明光。
周明光刚要替她说话,张翠花凉凉道:“都吃饭啊,谁不饿就一边儿去。”
周明光不敢说什么了,只能低着头自己吃饭。
张够原本还寻思男人起码还是疼自己的,不至于让自己挨饿,因为他说过的“什么时候娘只给别人吃饭不给你吃的时候在跟我说”,现在就是!
她不给我吃饭,要饿死我!
可周明光好像接收不到她的信号一样,只管自己吃。
张够伤心愤怒之下,只得掩面抽泣着回到屋里开始收拾包袱。
就算不真回娘家,她也得吓唬吓唬周明光!
……
吃完饭,周明愈勤快地帮忙收拾饭桌端饭笸箩,顺便藏了两个窝窝头拿去给周明光。
周明光自己可没有那个本事敢偷家里干粮,也就小五有这个待遇。
他啥也不说,拍拍周明愈的胳膊,“好兄弟。”
周明光拿回屋里去,见张够饿得两眼发绿,还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收拾包袱呢。
他道:“你这是要走啊?用不用我送送?”
张够哇的一声就哭起来,又赶紧捂着嘴,不敢发出第二声。
哭着哭着,她就闻到熟悉的味道,窝窝头的酸涩味道这时候居然是无上美味。
她睁开眼,瘪着嘴,“孩儿她爹!”
周明光把窝窝头塞给她,“快吃吧,别再弄些有的没的,多亏小五给你拿的,要不你就等着饿肚子吧。”
张够用力攒着俩窝窝头,一大口啃掉半个,含糊不清道:“他媳妇一天一个鸡蛋呢。”
周明光:“行啦你还管鸡蛋呢,就算给她吃肉也是娘乐意。你要再给张根发摇旗呐喊的,咱娘可真赶你走啊。”
张够不服气,嘟囔:“我可没给大队长摇旗,我就是说实话嘛……我娘家……”
“那你是不是想回娘家去啊?”
“我就那么一说嘛……”她嘴里塞满了窝窝头,心里倒是舒坦了,自己男人还是心疼自己的,“我就不明白,我白天晚上干活儿,为啥娘就看我不顺眼,把个整天吃闲饭的傻媳妇踩我头上。”
周明光:“谁傻了?小五家的傻?你是不是眼睛不好使了?”
会做饭能拿虫子还会看孩子,说话也温温柔柔头头是道,她傻?
说她傻的不是眼睛不好使就是脑子犯糊涂。
张够虽然不服气,却也不想和周明光争执,反正她认定婆婆偏心傻子对自己踩个没完。
周明光道:“行啦,吃完了去给娘认个错,我去编草鞋了。”
要是不认错,那就明天早上继续饿着。
张够虽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如此。
谁叫形势比人强呢。
……
张翠花当然也知道张够闹腾,表面是在说食堂好,嫉妒莫茹,说白了其实是想闹腾分家。
她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张够的意思,分了家各人过日子做主,想吃什么喝什么,有东西想拿娘家就拿娘家去。
想得美!
她要是不压着,到时候张够再出息得跟三队那些讨人嫌的婆娘一样,那不是给她老周家丢人?
高级社都合并成大社,全村的锅都合并成食堂,你还想闹分家,谁给你的胆子!
现在政策一天一变,说不上就什么样,分了家势单力薄的,现在她和老头子也能干,并不拖累孩子,分什么家?再者说一大家子一起,要是按照户头出劳力的时候,也能抗一抗,要是分了家一户出一个,能有几个劳力出?
虽然现在也有分家的,那都是媳妇强梁婆婆也厉害,谁又压不过谁天天打架闹脾气的,过日子都不好好过,队长等老人干脆支持他们分家。但凡没有天天上街打破头的,爹娘还能干的,这时候分家的并不多。
总觉得分家丢人会让人家戳脊梁骨,说家里人不好相处强梁不容人。
谁家分家,都能让人说嘴一年。
当然,要是分家的越来越多,分了家都能吃饱饭,她当然不会拦着。
难道她稀罕天天守着个能闹腾的蠢媳妇儿?!
……
……
饭后莫茹照旧让周明愈陪着出去散步拿知了龟,周老汉儿因为家里气氛有点微妙就主动去找老兄弟们抽袋烟拉呱儿……
张够瞅着大嫂在东厢,婆婆在堂屋搓麻绳,就蹭过去,“娘,我来帮你搓绳子。”
张翠花眼皮都不抬,就好像没看见她。
张够也顾不得丢人没面子被冷落,要想不被赶回去,只能服软,“娘,我不会说话,性子比较直,你别生气……”
话没说完,她就委屈的眼眶又红了,“我、我要是说错了什么,娘你只管骂我打我,可别我把送回去。”
看她又哭上了,张翠花有点头疼,不耐烦道:“只要好好过日子,谁也不敢赶你。”
张够把这句话听成婆婆对自己的维护,抽抽嗒嗒的,“我知道了。”
张翠花忍了忍没忍住,“别整天下了工闲着没事儿,屋里的衣裳勤洗洗,破了勤补补,多跟着二嫂学学。”
大夏天的,拦子儿身上整天脏兮兮的,要不是小五两口子勤给洗着,连这样也没呢。
张够答应一声,心里虽然不服气,面上却半点也不敢露。
说她脏,且等着傻妮儿生了孩子再说吧,一个傻子能把孩子带成什么样?还不如她呢。
过了一会儿,周老汉儿从周诚志家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褐色的玻璃瓶子。
张翠花问道:“干什么使的?”
周诚仁:“他队长大爷说给小五媳妇的,让她拿了虫子装瓶子里,下工的时候给大家伙儿看看有多少个,要给她评工分。”
张翠花:“不是有五分吗?”
队里给莫茹五分让她就早上去棉花地拿虫子,她挺满意的。毕竟以前什么不干也得好好养着,再说现在就去地里拿虫子,也不用干别的活儿。比起那些干一天才五分六分的妇女,张翠花觉得挺好,已经是自己人照顾。
周诚仁道:“队长的意思,说她拿虫子又快又干净,顶五六个人使,五分太少了。”
张够一听,五分还不够?还给她多少?莫茹能拿五分张够认定是周诚志照顾自己家人,现在还要怎么评?
第49章 男人妮儿
这时候丁兰英从东厢出来,抱着一家子换下来的衣裳趁孩子睡了赶紧洗洗,干了明天好换着穿。
她听见周诚仁的话也笑道:“是应该给妮儿评多点工分,我们看着有她拿虫子今年咱们队的棉花得多收好些呢。”
按照以往的经验,好的地块一亩地能收100斤左右籽棉,差的可能就五十斤,那些太差的还可能绝产!
这时候棉花要说绝产也是很容易的,虫子猖獗病害严重或者夏天一场冰雹,就够棉花受的。
今年看那些叮叮当当的棉铃桃,感觉比以往多好些,到时候好的地块起码能收两百斤籽棉吧?
棉花和别的庄稼有所不同,收不收有时候真的不只看人勤不勤快。农药不普及的时候还得靠虫子大发慈悲,它们啃得多,就算你再勤快施肥锄草也是没用的,一夜之间就能啃掉一层棉铃桃儿。
尤其盛夏时节,棉花地里虫子猖狂得简直让人头大,怎么拿都拿不净。等棉桃大起来,它们啃进棉桃里去躲着,除非把棉桃儿揪下来,否则别想拿着它,针扎都不行。还幸亏周诚志发现它们太阳出来之前会出来透气、喝露水,就让人早早去拿,要不啃得还得多。
为了鼓励多拿虫子,他让所有妇女日头没出来就去拿,三个大虫子顶一工分,可人的动作速度有限,日头出来之前也就拿十个八个的大虫子。
而且比起拿杈子、打顶心、拾棉花,拿虫子更让人觉得劳心劳力。拿杈子、打顶心是一遍二遍的活儿,干完就差不多;拾棉花虽然累,那也是拾一次少一次,还有收获的喜悦呢。拿虫子看似不用负重很轻松,实际站在棉花地里低头弯腰,没一会儿就浑身酸痛,不只是累还出力不出成果呢。天天泡在地里拿虫子,拿不了多少,那棉桃儿一夜就被啃一地,看得人直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