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茹笑道:“我又不走路,累啥啊,你带的什么?”
秦桂豪就给他们看,一篮子里是几个布口袋,里面是一些豌豆、绿豆,另外一个里有一百五十个鸡蛋。
莫茹道:“你给我们,我们送到地点有人专门负责卖,你就不用去了,你说个价格来。”
秦桂豪有些纳闷,“怎么不用我送,怪沉的?”
莫茹:“你信不过我们,那你就自己去卖。”
秦桂豪忙道:“当然信得过,俺自己可卖不了,上一次去了五个人都被抓了。俺村还有个去的一百来个鸡蛋都被没收了,后来连哭带求的才要回来还破了二十多个,又是按手印又是上悔过班的,折腾好几天才算完呢。”
周明愈笑了笑,“那你就放心交给我们吧。”
秦桂豪道:“那哥你说多少合适。”
周明愈就道:“你给我我找人卖,鸡蛋就给你六分一个。”
秦桂豪欢喜地点点头,“哥,俺们五分一个也高兴得很。这豆子一毛二……”
“豆子不要,你拿回去吧。”莫茹打断他。
秦桂豪不解,“为啥不收啊?俺们不要粮票,换日用品啥的也行啊。”
莫茹道:“粮食你们留着,不定什么时候就没饭吃了,留着救命吧。”
鸡蛋留不住,但是豆子可以留很久。
秦桂豪道:“都吃食堂呢,现在各家各户的粮食都拿到食堂里去,地里的秋粮到时候也不分到各户都搁食堂吃呢,俺们不缺粮食。”
他这粮食是从仓库弄出来的,卖掉才好换钱啊。
关键他也没地方藏啊。
周明愈:“我媳妇儿说的就是对的,你只管听就是,你要是不听你自己卖,反正我不收。”
秦桂豪自己可不敢再去城里卖,刚进去就被抓可麻烦,他无奈道:“反正也不是俺花钱弄来的,你要是不收那你就拿着吧,俺也没地方藏。”
莫茹就知道他是集体偷来的,她道:“我帮你保管一阵子吧,以后再还给你。”
秦桂豪根本没当回事,食堂里吃不完的粮食,整天大吃大喝的,哪里还稀罕这点啊。
周明愈忍不住提醒他道:“既然你大爷是大队长,那你好好跟你大爷商量一下吧,看看你们队里还有多少存粮,够不够那么大吃大喝的。俺们队吃食堂是要按着存粮和各家工分口粮吃的,不能随便吃,粮食有限。”
秦桂豪:“粮食怎么有限呢?亩产上万斤呢!”
莫茹看他一副茫然的样子:“你还是民兵连的呢,自己多看看不就知道了?你们村亩产一万斤了吗?”
秦桂豪摇摇头,“但是我们那里好几个村……”
“你见到了?”莫茹打断他,“行啦,不想饿死就回去好好劝劝你大爷和叔,带着你们村的人好好秋收,可不能为了大炼钢铁把粮食糟蹋了。没了粮食,来年就要饿死的。”
秦桂豪下意识地就点点头,总觉得她可能真的是狐仙,原本那水嘟嘟的大眼睛都寒光闪闪的,看得人有点害怕。
“记住了,没有那么多的高产粮食,秋收要是不好好搞,是没人给你们送的。”莫茹再一次强调。
秦桂豪又点头,跟被人施了法术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那次在坟地见到他俩的样子。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越发恭敬,“记住了!”
莫茹笑了笑,就让他把篮子放在独轮车的另一边,她和周明愈出发。
看着他们的背影融入黑暗中,秦桂豪挠挠头,“真是奇了怪了。”
他仔细想想莫茹和周明愈的话,好像真是那么回事,自己村是没有高产粮食的,最多就是亩产三百来斤的几块地,大爷说已经是这几年最好的年景。
大爷和叔叔们都说,今年是个丰收年,收成很好,所以他也就信了那些高产粮食,觉得人家高产三千五千斤,真是厉害。
而且也就是一亩或者两亩的试验田,不是所有的都高产,他并没有怀疑。
难道大炼钢铁就会糟蹋粮食?
他打了几个寒战,那可不行。
他得回去跟大爷好好问问。
等看不清路的时候,莫茹就点了马灯放在车上,这样周明愈可以看路。
因为独轮车上放了草垫子铺着褥子,周明愈还特意绑着箢子给她靠着,所以她半躺在上面也并不难受。
只是周明愈需要花更大的力气来维持平衡,免得摔着她。
两人半个小时歇一歇,估摸着十点左右就到了约定的小树林。
邱磊已经等在那里,看到远处一点灯光忽忽悠悠的,原本正打瞌睡的表弟立刻睁大了眼睛,拍拍他,“哥,来了!”
邱磊跳下地排车,“你等着我去看看。”
他兴冲冲地跑过去,就看到推着独轮车的俩人,高兴地道:“我还真怕你们不来了呢。”
周明愈道:“说好的,我们怎么会不来?”
莫茹已经把鸡蛋都拿出来,还特意在箢子里装了一些谷糠麦糠之类的,这样蛋不会互相碰撞,不那么容易破。
邱磊等得心焦,现在看到人又一下子高兴起来,说个不停。
“喂,你们不知道呢,这几天城里黑市的粮食和鸡蛋价格一下子贵起来,鸡蛋至少要一毛五一个,前几天你卖的那些真是亏了。”
莫茹道:“一点都不亏,买回去的东西俺们也正好有用呢。”
只是少赚而已,哪里是亏?
价格有涨跌,不能因为没卖在最高价就觉得亏了,那种想法会导致吃大亏的。
周明愈也意识到这点,告诉邱磊,“鸡蛋一定要尽快卖掉,时间久了会坏的。现在一毛五就卖一毛五的,回头涨了咱们还有鸡蛋呢。”
邱磊笑道:“成,你们说的对。”
他这次果然带了一些东西,有十盒火柴、一斤盐、半斤碎烟末、半斤白糖、十双次品白手套。
莫茹负责把双方的东西都记好账,下一次再对账,日用品他们都拿回去,平时悄悄卖,用鸡蛋换最好,因为现在物资最缺,以物换物城乡对调是最好的办法。
“下一次争取多弄一些手纸。”周明愈提要求。
邱磊道:“我看看啊,要是能弄着肯定弄。”
忙活完还不到半夜,邱磊道:“这么晚别走夜路了,去我表弟家将就一宿,明儿一早再走。”
周明愈道:“安全吗?”
这时候公社已经成立,各大队、生产队管的也比较严,有外人来很容易引起注意。
邱磊得意道:“我早就想到了,我表弟家在村外看磨坊呢,大半夜也没人推磨。”
周明愈和莫茹商量一下,决定借住一宿,反正他们带了褥子的。
邱磊要赶回去悄悄把东西藏起来卖,他就表弟交代一下让他们照顾周明愈和莫茹。
邱磊的表弟李农江,是个矮墩墩的小伙子,看起来挺憨厚的,但是很细心体贴。晚上送了水过来,免得他们口渴,还特意把尿桶放在磨坊门口给俩人用,又送了他们艾草绳子熏蚊子。
这里蚊子很多,晚上莫茹也没点艾草直接收了一大堆,直到后来收不到为止,夜里李家一大家子都睡的格外香。
第二天天不亮,周明愈不肯在李家吃饭,就和李农江告辞,推着莫茹回家。
俩人路上歇息的时候吃了早饭,然后继续赶路。
秦桂豪已经又在路口等他俩。
莫茹:“你没回去?”
秦桂豪笑道:“回去了啊,俺过来就六七里路,一会儿功夫就到。俺看看哥和嫂子有没有带俺们也能用上的东西。”
莫茹就把邱磊弄的东西给他看。
秦桂豪抓了几副手套,“这个好,这个有女人要,回去拆了织坎肩穿。”
莫茹看了看,要织坎肩估计得好几双,索性就都给他了,其他的她拿回去。
秦桂豪就拎了他的两个筐子,拿了那些手套,乐颠颠地走了。
周明愈推着莫茹到村口的时候太阳已经起来,村里吵吵嚷嚷的,估计张根发又在折腾事儿呢。
现在公社刚成立,各大队、生产队都要跟上形势,一个个忙得很。
莫茹和周明愈不想被他看见,就直接绕路去后面拿虫子。
结果到了地里,发现居然一个社员都没有!
难不成昨天晚上去公社回来晚了都起不来上工?
周明愈扶着莫茹下来,道:“要不你回家歇着吧,我去看看。”
莫茹道:“没事,我拿两圈虫子就回去,累不着。”
现在正是棉花长大棉桃儿的关键时期,虫子又肥又大,如果不及时捉拿,到时候成熟的棉桃儿直接给啃光光。
二队的棉花还好,她早先就拿着,现在也没有什么大虫子。
可一队不行,她拿的时间还短,地又多,有的地方还没轮过来,至少要给他们拿两遍才会好一些。
周明愈叮嘱她注意别累着,然后就去村南头看看怎么回事。他先回家一趟,见家里也没人,邻居们竟然也没人,他听见村前头儿还在敲锣打鼓的就赶紧过去。
果然,大队的场地上挂着横幅:热烈庆祝红旗公社成立!热烈庆祝先锋大队公共食堂全面建成!场上聚满了人群,村里的锣鼓队正敲敲打打。
周明愈去了二队场里,就看到张根发在那里指手画脚,要求周诚志把集体的锅灶垒在这里,以后让二队的社员都来这里吃饭。
“周队长,公社是有指示的,必须在一个月内让所有的社员都吃上大食堂,享受到工厂主义公社的好处!你要跟三队四队看齐,把食堂建在最显眼的地方,一进村就能看得见!”
躲在村里抠抠搜搜干什么,小家子气!
周诚志不听他摆活,瓮声瓮气地道:“垒这里冬天怎么办?大冬天的冻死个人,一个个缺衣少穿的,让他们就着西北风的冰碴子吃饭?”
张根发要求先锋大队的所有社员都在食堂吃饭,这样才能体现亲亲热热一家亲的局面,才能体现共产主义的做派。要是都回家吃,那就是搞特殊,自私,搞利己主义,那是不对的,必须要大家一起吃才行。
可他根本不会考虑一起吃合适不合适,只考虑怎么样才能提高自己的地位和功绩,能够去公社邀功邀宠。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听周诚志说造纸厂的事儿以后他就和兄弟儿子们商量,都支持他一定要把这个厂长捞到手。
如果周诚志这些人不同意,就在食堂上卡他们。
所以这会儿他也是打着故意找茬的目的来的,原本只要他们办食堂就行,不拘在哪里,但是现在就是要刁难他们。
周明愈道:“我们队长说的对啊,有人棉袄都没呢,大冬天怎么来吃饭啊,饭还没吃都冻成冰坨子了。”
张根发听见周明愈的声音,暗自窃喜,立刻发难:“周明愈,你干嘛去了,昨晚上怎么没去参加公社大会?”
周明愈却不理他的质问,继续道:“大队长,咱们可得凭良心说话,你要是真为社员着想,就得考虑一下老的小的抗不抗冻。”
张根发却好像突然之间得了尚方宝剑和神的力量一样,一定要硬气起来,也不接周明愈的话茬一个劲地逼问:“周明愈,有人举报你趁夜投机倒把去了,你老实交代。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周明愈冷笑:“大队长,你不能上牙碰碰下牙就污蔑人。我们可不是姓陈的,不会由着你污蔑!”
“周明愈!”张根发双手叉腰,给自己增添了不少气势,“本大队书记从来不污蔑人,都是他们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你——”他伸手指着周明愈,“要是不老实交代,也是自绝于党和人民!”
周诚仁和张翠花等人都挤过来,张翠花骂道:“别仗着你是大队书记就欺负老百姓,我们红鲤子好好在家睡觉,能去哪里?谁举报你让他出来对阵,说得出一二三四五,拿得出证据来。”
她也叉着腰,扫视了一眼人群,“哪个说的,站出来!要是没有人站出来,就是大队书记你红口白牙地污蔑了。”
周培基从后面挤出来,朝着张根发笑道:“书记,你这是干嘛呢?大喜的日子不赶紧敲锣打鼓庆祝怎么反倒生惹事。叫俺们觉得你这个书记挺威风的,先锋大队一成立还得拿个先锋骨干祭旗?啧啧,这可真是有煞威来!”
他这么一说,一队二队很多人就跟着喊,嘘张根发。
张金乐也冲过来骂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想逼迫大队书记?我可告诉你们,各村的大队书记也是党干部,你们要是攻击党干部,那就是反革命!”
周明愈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们好好种地交公粮,好好地拥护公社的政策,可有人就是无事生非,一天太平日子都不想让人过。我没看到攻击党干部,我就看着党干部要欺压百姓。张金乐,我告诉你,你们这才是脱离人民群众,抹黑我党和毛主席,居心叵测,罪大恶极!你们才是受资本主义暗中指使,要制造干群矛盾、离间党和人民的鱼水一家亲的感情!”
“好!”周培基等人带头噼里啪啦地鼓掌,更大声嘘张根发几个人。
张根发那些话儿都是跟着上级干部鹦鹉学舌学来的,他自己哪里会啊,要让他自己说他都不知道居心叵测是啥意思。
但是干群矛盾、鱼水一家亲这个他知道啊,没想到二愣子还会说这样文绉绉的词儿,自己都不会!
这时候张金焕跑过来,“干什么呢这是,都是一个大队的,不要搞分裂,咱们永远都是一个大队,一家亲人!”
他冲过去拍了弟弟一巴掌,又拽拽张根发,让他不要忘了正事儿。
张根发也回过神来,妈蛋,都被红鲤子这个二愣子给气得忘了正事!
“周队长,那你们打算把食堂还有那个造纸厂——建在哪里啊。”他拉着长腔,想必周诚志知道自己的意思。
周诚志道:“在这里垒锅灶既没有锅,也没有那么大的屋子,冬天来了都在场里吃饭太冷。还是把食堂支在社员家里就行,一共五十来户,多支几个食堂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