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几天似乎心情有些不好?”刘珍儿见殿下完全放松了,才轻声问道。
本来闭着眼睛全身放松的赵永泽又皱起了眉峰,但想起珍儿在身边,又把烦乱的心思压了下去:“今年的天没有往年的冷。”
“现在不太冷,外面百姓的日子不是也好过些吗?”刘珍儿心里有些疑惑,不过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赵永泽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就怕大寒那天也是这样。”
刘珍儿心里一突,想起了那句‘大寒不寒,春分不暖,人马不安’的谚语。
“现在离大寒还有些天,天应该会渐渐冷下去吧?”刘珍儿只能这样期望。
赵永泽看了外面昏暗的天空一眼,干脆阻止了刘珍儿的按摩的手,径直站了起来,去书架上找农书。为了避免上一世的情形,他不能只把希望寄托在老天身上。
刘珍儿心里不安,也跟着去找农书了,想弄清‘大寒不寒’到底会引发什么后果。
翻阅了一阵,终于在《齐民》一书找到了以往关于‘大寒不寒’的记载,里面最轻的后果都是来年农作物减产,最严重的是草木不发。
刘珍儿看过之后,倒吸一口冷气,只在心里祈求不要被殿下言中。
这天赵永泽睡的很晚,第二天神色就难免倦怠了些,请安时理所当然的被他父皇发现,问了起来。
“昨夜找到了一本写的很好的农书,看得有点久了。”赵永泽见父皇问了出来,第一步计划成功,也舒了一口气。
庆和帝见儿子低垂着脑袋,像是不好意思了,也不过分责备:“百姓是天下的基石,多了解农书是好的。但也不能太心急了,你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跟着少师他们学。”
“是,父皇,儿臣以后一定不心急,农书就慢慢看,一定不耽误进学和休息。”赵永泽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恭敬。
庆和帝眉头抽了抽,仔细打量儿子,见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乖巧,觉得自己想岔了,儿子应该不是有意曲解他的话。
“罢了,你喜欢就看吧,但要掌握好度。”庆和帝想着平时乖巧的过分的儿子,还是决定不阻止了。
赵永泽的唇角弯了弯:“父皇放心。”
庆和帝又把儿子留着陪他吃了一顿简单的早膳,才放他离开。
等儿子离开,庆和帝把总管太监招了过来:“下午文华殿是谁主讲?”
“回陛下,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华瑞云。”总管太监脑速急转,才把这么个名字从记忆的角落收罗出来。暗自决定,以后凡是关系到皇长子殿下的事情,再小他都要刻在脑子里。
“酉时前宣他来紫宸宫。”
“是。”总管太监领命之后,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陛下大概是看殿下太过疲倦,才拐弯抹角下了这么个命令。想明白过后,总管太监决定自己亲自去颁旨。
赵永泽作为大庆江山上的唯一一根独苗苗,他的精神状态自然是被重点关注的,少保欧锦昌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殿下是否觉得课业太多了?”
赵永泽自然惭愧的表示,老师们留下的课业都是适量的,是他昨夜看久了农书才晚睡的。之后又郑重的道歉了,并保证以后都把握好度,态度诚恳的让欧锦昌想责备都找不到话了。
这天之后,整个文华殿都人都知道了皇长子在看农书。有欣慰的,有摇头,但心里头留下了皇长子爱农书的印象。
赵永泽很满意这个发展,以后天气出现异常的时候,他提出来,别人就会觉得理所当然了。
朝堂中确实有部分人五谷不分,不知道大寒那天转暖代表什么,但肯定有人懂农事,上一辈子却没人在朝堂上提出来。赵永泽也不知他们是害怕说出来的话被当成诅咒,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结果就是天下大旱,朝廷准备不足,急于救灾之际,夷人又策马扣边,使朝廷陷入内外交困。
这一世,他要改变这个局面。
傍晚,长寿宫西面一个小院中,罗宜人停下抄经的笔,起身在院子里颤颤巍巍的走了几圈,在门口伫立了一阵,努力的抬着头向外面看,眼角处原本的细纹已经快变成褶子了,那样子像是老眼昏花看不清外面的景致了。
守在门外的太监对她的习惯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最开始见她靠近门口时,还会警惕威胁一阵,但这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异动,他们也就放松了警惕。
“这位公公,天有些冷了,你们帮我去御用监买点炭吧?”罗宜人递出了一锭银子:“剩下的就拿给公公们打点酒。”
略胖一些太监想去接,被另一个太监把手拍了下去,他对着罗宜人道:“我们的职责就是守在这里,请宜人不要为难我们。”
罗宜人心中暗恨,脸上却满是凄苦:“你们即使一个人去打酒,都还有一人能守着这院子,难道我这个老婆子还能逃了出去?”说着又摇了摇头,转身脚步蹒跚的回屋:“罢了,就让我这个老婆子冻死在这里吧,反正殿下也对我没有情谊了。”
“到手的银子,怎么不让我收?”微胖的太监对同伴不满。
同伴皱眉:“你就不怕银子烧手吗?”
“我们一直守着她受冻受累,这本该是她孝敬的,怕什么?”胖太监理所当然道:“难道你还真守不住她,怕她那个老胳膊老腿逃出去?”
同伴当然不可能在一个老宫人的事上认怂:“你别忘了这事来福公公重点交代的事情,要是办砸了……”
抬出来福公公,胖太监不敢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了,但还是挣扎道:“那个老婆子毕竟是殿下的奶母,难道真的没情分了?要是她真的在里面冻出个好歹,我们能落了好?”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听从命令吧。”这句话说的有些底气不足。
第26章 大寒
“女史,主殿的石子路按照您的要求铺好了。”守忠走过来轻声道。
刘珍儿暂且放下了手中的农书,揉了揉眉心才道:“去看看吧。”
别人不清楚,刘珍儿却知道皇长子这段时间压力有些大,想了想干脆让人把能按摩足底涌泉穴的石子路修好。
从东暖阁一路到主殿,一路的宫人见到她都屏气敛声,小心翼翼的行礼。他们之所有如此小心,是因为这段是时间,殿下的心情实在不好,整个长寿宫都被低气压影响到了。
主殿到书房的路,除了原先的朱红走廊,又有一条安刘珍儿的意思修建的鹅卵石小路,曲曲折折的隐现草木丛中。
这条小径修的精致美观,上面的鹅卵石也疏密有致,刘珍儿走在上面比较满意。
“这些石子是用什么东西粘合的?”刘珍儿看了一下,确定不是水泥,不由来了兴趣。
守忠在这条路上守了几天,终于找到了献殷勤的机会,立马笑着道:“回女史,是糯米、黏土和石灰等混合的三合土。”
“糯米?”刘珍儿皱起了眉头。殿下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担心天时不好,影响了百姓明年的收成。而现在修路都用糯米,有些浪费了。
守忠惯会察言观色,见刘珍儿面色不虞,立马又加了一句:“用的只是糯米浆,宫中的建筑多是用了糯米的。”
“罢了,以后长寿宫建筑的用料提前给我和殿下报备一下。”已经发生的事情,刘珍儿就不再细究了。
把其他宫人都打发下去,园子里只留下了夏荷秋雨后 ,刘珍儿才脱了翘头鞋,试着在小径上走一遍。
“女史,这路有些硌脚,不如奴婢再去拿些厚一点的足袋?”秋雨看着都觉得脚疼。
“不用。”刘珍儿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咬着唇坚持走到了书房,才重新换了足袋,穿上鞋。又在书房外走了几步,脚已经舒缓了过来,感觉到微微发热了,才对这条小路满意。
对于这条石子路,皇长子也很喜欢,每天傍晚都会带着刘珍儿在上面走一阵,每次走完心情都会放松很多。
不过皇长子能放松的时间很短,天气的异常就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
随着时间渐渐逼近,刘珍儿也越来越紧张。长寿宫的人越发的小心翼翼。
终于到了腊月初四,这年的大寒。
风从南边吹来,天上也飘起了小雨。
皇长子站在殿外,将手伸出广袖,放在冷空气中:“果然还是没变。”
“天气不好,殿下更要保重身体才是。”刘珍儿拿了一件纯黑的貂皮大氅给他披上。
赵永泽紧了紧大氅,对着刘珍儿笑道:“你说的是。”
尘埃落定后,赵永泽心里反倒踏实了下来,专注地筹划着怎么应对来年的天灾。
当天,赵永泽就在少师面前问了:“今年天气异常,朝廷该如何应对?”
少师元文柏眉心一跳:“殿下这是何意?”
“少师不知?”赵永泽有些哑然:“农书写了,大寒不寒,来年恐有天灾。”
‘大寒不寒,人马不安’的谚语只在一部分地区的底层人口中流传。而元文柏出自大家族,又没有研究过农事,哪知道这个事?听到皇长子的话,心中一紧,立马吩咐旁边的侍人:“去找农书来!”
翻了农书,元文柏的脸色立即变了,对着赵永泽行了一礼:“请殿下随臣一起觐见陛下。”
“好。”赵永泽此时确定,少傅是真的不知了。希望那些重臣都是不知而不是欺瞒,赵永泽心中这样期望,但知道不可能。
总管太监皇长子和少傅一起过来了,不敢怠慢,当即进去禀报。
当赵永泽进御书房的时候,灯漏正敲响了巳时二刻的鼓声。
庆和帝视线扫过面色焦急的儿子,将视线停在文元柏身上:“爱卿这个时辰过来,有何急事?”
“微臣此刻打扰,是有一件关系到天下万民的大事要禀报陛下。”文元柏说完之后,当即将手上的农书呈上。
庆和帝接过农书一看,脸色就沉了下去,当即站起身,大步走出殿外。
周围的宫人一惊,紧接着便快中有序的跟出去一大片,御书房里一下子便空了下来。
“招所有内阁成员,立马到御书房议事!”
庆和帝话一落,总管太监立马领命跑了出去,只看圣上的脸色,他就意识了事态的严重,丝毫不敢耽搁。
“父皇和众位大臣有要是商议,儿臣就先告退了。”即使心里谋划了很久,即使他心里有各种应对灾情的想法,他此刻也必须告退。皇长子的身份尊贵,但也敏|感。
庆和帝却没有立即同意,转身看着儿子问道:“农书上的内容是你发现的?”
“……是。”赵永泽心里闪过很多种说法,但最后只答了这一句。
庆和帝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既然如此,你也留下来听听。”
拒绝和同意两种想法瞬间在脑海里博弈了几十次,赵永泽还是恭谨的领命了。
不久,总管太监就领了四个穿着补服的大臣过来。
四个大臣还要行礼,就被庆和帝阻止了:“免礼,永泽说一下你发现的事情。”
赵永泽以为他只是个旁听的,没想到还要让他说,也不怯场,当即把农书上的内容和这段时间的天气异常说了出来。
本来还有老臣在隐晦的打量评估皇长子,但皇长子的话一出,他们就知道被叫过来的目的了。
“你们就都没有发现天气异常?”庆和帝像是很随意的问了这么一句。
几个阁臣听了俱是心中一跳,工部尚书是农家出身,这时必须得站出来了:“微臣今日便感觉天气不对,但不敢确认,已经命人去翰林院找农书了,想着确定了就禀报陛下。”
总管太监立即命人去翰林院取书。
庆和帝又把目光转向了另外三位。
“微臣惭愧,实在是没有研究过农书。”
“微臣老迈,感受不到细微的天气变化了。”
“风调雨顺十多年了,微臣确实没想到……”
赵永泽想,这些大臣应该确实不知,毕竟他们任上出了大灾,对他们名声地位都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他们没理由隐瞒。
庆和帝挥手打断了几人的话:“直接说应对方法。”
春天冷,导致作物歉收。这个问题在这个靠天吃饭的时代,还没有好的解决方法。
但阁臣就是阁臣,即使心里没底,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
“先要提前准备好赈灾粮,以备不时之需。要把贪官污吏整治一遍……”
赵永泽见半天都在说灾后的事情,没人提出减轻灾害的方法,不由仗着年纪小开口了:“既然粮食是怕冷长不好,就种不怕冷的啊?”
“哪有这么简单,殿下你不知道……”老阁臣还没说完,就被工部尚书打断了:“殿下这方法可行!”
老阁臣顿时被噎住了,脸红着有些下不来台:“哪里有春天耐寒的作物?又怎么说服百姓改种没种过的粮食?”
“有了方向就很好了。”工部尚书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后,又一本正经道:“我们大庆疆域辽阔,物产丰富,肯定能找到耐寒的作物。”
第27章 谶言
自阁臣翻出所有农书和以往历朝的灾年记载时,就再不敢心存侥幸,全力为对抗来年的灾情做准备。
天灾从来都不是小事,在确定了‘大寒不寒’的地区时,所有阁臣更是心惊,各自发动手下的幕僚寻找减轻灾情的方案,最后又在御书房商讨了几次。
这几次的商讨,赵永泽也在旁听,这时没有人再因为他年纪小,就轻视他的话了。不过赵永泽见这些阁臣还是很有能力,制定的方法也很详备,便不再插话。
当天下午,刘珍儿见殿下回来的时候神色轻松了很多,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应对这次灾情的大方案已经订好了,剩下的就是盯着下面的人执行了。”赵永泽和刘珍儿在鹅卵石小径上散步的时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