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尾鱼
时间:2018-05-30 12:23:48

  丁长盛很不喜欢他这语气:“好好说话,你这态度就不对!这一次要不是你自作聪明,跑去盯她,哪会有这么多事!本来挺正常的一件事,让你这么一搞,反而复杂了。”
  丁碛一窘:“是,我当时还以为,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被发现……”
  丁长盛厉声说了句:“她凭什么不发现?她蠢吗?她是易家这一代的水鬼!”
  丁碛不吭声了,通话出现了一两秒的静默。
  他尝试旧话重提:“但是干爹,你不觉得奇怪吗?水鬼三姓,每个姓每代只能出一个水鬼,她姐姐易萧是水鬼,她怎么可能也是?”
  丁长盛冷笑:“我知道你奇怪,我也奇怪,但三伏三九的女七试,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是正大光明过了的,我早跟你说过,这是老祖宗给的天赋,羡慕不来,练死了也练不来!”
  ……
  挂了电话,丁碛回到床边。
  原本是要上床,但忽然又站住,总觉得有事没做。
  站了一两秒之后,终于完全消化这通电话,明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拧亮床头灯,开始收拾行李。
  这是他的习惯,动身前,要在头天晚上把行李都理好,不喜欢一大早起来急急忙忙。
  突如其来的光亮有点刺眼,井袖拿手遮住眼睛,问了句:“要走啊?”
  丁碛嗯了一声:“明早。”
  井袖想起身帮他收拾,但才刚坐起来,他已经差不多了:男人的行李本来就少,更何况,到柬埔寨这种热带国家来,带的衣服都简单。
  收拾好了,丁碛躺回床上,顺手揿掉了灯。
  井袖睡不着了,刚刚融进黑里的光还没散尽,天花板像笼了一层蒙蒙的灰:“你走了之后,会给我打电话吗?”
  丁碛失笑:“你觉得会吗?”
  他声音懒懒的:“干你这行的,还这么天真,不合适吧?”
  井袖不说话,还是死死盯着天花板看,心头渐渐漫起暴躁,觉得那灰色恶心碍眼,想伸手狠狠去抓。
  又一个!又一次落空,又是这样!
  把她的付出当泔水烂布。
  井袖突然觉得,在这儿,在这个男人身边,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她腾地坐起,开灯,鞋子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在屋里乱走,把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行李往包里装。
  衣服、香薰蜡烛、护肤的瓶瓶罐罐……
  不分种类,一股脑儿胡塞一气。
  丁碛觉得她挺无聊的,他坐起来,点着了一支烟,看她歇斯底里的无声发作,像看大戏。
  然后摸过钱包,从里头抽了几张大额的美钞,边角对齐了折起,在她拎起大包往外走的一刹那叫住她:“哎。”
  井袖回头看他。
  他笑了笑,从床上下来,走到她面前,把钱递过去:“小费。”
  钱款早结清了,这是额外的,他觉得应该给。
  井袖咬了咬下唇,抬眼看他。
  他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叼着烟,声音含糊,脸上带着笑——
  可鄙可憎,但偏偏对她有吸引力的那种笑。
  井袖劈手把钱拿过来,走了。
  丁碛笑里带了点轻蔑。
  她要真是不拿,他倒会高看她一眼,结果呢,还不是拿了?
  都是做戏,装什么情深义重恋恋不舍。
  丁碛关了灯,重又躺下。
  身边忽然空了,到底有点不自在,挪躺到正中,枕头微温,女人温香软玉的气息还在。
  丁碛不觉就笑了。
  其实……井袖也还不错。
  按摩的手艺是一绝,人也算年轻漂亮,关键是,柔声细气,跟朵解语花似的,不招人烦。
  连走,都只是跟行李发发脾气。
 
 
第15章 
  宗杭早上起来,收拾停当了准备下楼吃饭,正要开门,忽然看到门边有张纸条。
  应该是谁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捡起来看,内容只两个字。
  “走了”。
  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署名井袖。
  走了?
  宗杭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转头,尽管从这角度,只能看到自己房间的露台。
  早先她说过要走,还送了他一本书,他琢磨着该回赠什么礼时,她的客人又回来了,于是他以为多的是时间,还礼这事不着急。
  居然这么突然。
  他盯着那号码看。
  这是手机号:柬埔寨手机普及率还不高,编号大都只九位,而且前三位是公司号,很好记。
  更何况井袖这号码念起来特顺口。
  留这便条,大概是以后常联系的意思。
  常理来说,他不应该去保持这联系,但谁让他的礼还没还出去呢,他不喜欢欠人东西,觉得像占了人便宜,心里别扭。
  宗杭掏出手机,想拨过去寒暄两句,揿了前几个数字,又改了主意。
  过两天吧,这么猴急急打过去,别让她误会了,以为他对她有什么意思。
  ***
  行政部的实习同样只是走个过场,宗杭负责统计住店客人的旅游用车出行——名单都是别人交过来,他做个Excel汇总表就行。
  这种活,初中生都能胜任,宗杭觉得自己屈才了,于是在表格上大做文章,又是设格式又是添颜色,把一张普通的电子表格做得跟杨柳青年画一样花哨,且丑且夺目。
  这场景又被定格成照片一幅,经由龙宋的手机发出,几乎是实时出现在宗必胜的微信消息里。
  标题是:宗杭帮助行政部设计电子表格,提升员工日常工作效率。
  宗必胜大为欣慰:这儿子在眼前时各种糟心,扔出国了果然奏效,居然越看越顺眼了。
  于是给宗杭拨了个电话,这电话也像开大会做报告。
  首先肯定了他这一个多月来的努力和成绩。
  宗杭唯唯诺诺,这一个多月基本都在养伤,耗钱耗粮,他还是要脸的,不敢侈谈成绩。
  其次是关于实习,让宗杭至少也得坚持三个月,将来回来了,履历里有一笔“海外交流经历”,说出去还是有面子的。
  有没有面子宗杭不知道,但这经历一定比较别致:毕竟国内去欧美镀金的人一抓一大把,但到过柬埔寨镀铜的,应该不多。
  最后语重心长,给宗杭展望了以后几十年的人生。
  大意就是:等你回来了,就在公司基层轮岗,轮个三年,各个部门都熟悉了,直接升经理,顺便把婚结了。孩子尽早生,生得早轻省。到你三十五,人也该稳重了,爸就能放权给你了。你也不用太拼,六十岁退休,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买块地,种种菜养养花,种葱最好,这玩意儿好养活……
  挂了电话,宗杭愣了好一阵子,看周围人忙忙碌碌,忽然觉得对自己来说,“奋斗”这事,真心有点滑稽。
  有个文员过来,把新的手写名单给他,让他制表。
  宗杭机械地在表格里增加了一张sheet,键入出行目的地。
  然后盯着那行字看。
  这一张的客人,都是去水上村庄的。
  那天,他在水上村庄又看到了易飒,不知道她现在去哪儿了,以后又会在哪儿。
  但他的以后,他确切知道,还知道,到了六十岁,他的菜园子里可能会种满大葱。
  他并不喜欢这生活,但可能终将过上这生活。
  因为这世界只被两类人瓜分,心智坚强的和行动力强的。
  他哪一类都不是。
  宗杭一头磕到桌面上,手在桌上来回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
  然后拨通了井袖的电话。
  井袖的情绪似乎也不是很好:“Hello?”
  宗杭说:“我。”
  他有气无力地约井袖喝下午茶。
  他需要跟人倾诉,他觉得跟井袖聊天没压力,自己再垮再坍塌,她也不会笑话他的。
  井袖说:“喝什么下午茶啊,喝酒吧,我昨晚没睡好,白天要补觉,要么约晚上,老市场。”
  ***
  中午,论理该在员工餐厅吃饭,但开餐前,龙宋叫上宗杭,说是带他出去吃。
  宗杭莫名其妙地跟着龙宋出了酒店,过了条街,再拐了个弯,拐进一家中餐馆,进门就是关老爷神龛,二楼楼梯口立了个仿的兵马俑,包房门上还贴着喜羊羊。
  他以为是龙宋怕他想家,带他感受一下中国味,哪知推开包房的门,里头已经有人候着了。
  两个,都是柬埔寨人,高大壮实,脸上即便带了局促的笑,依然称不上面善。
  宗杭脑子里一突,蓦地反应过来。
  他看向龙宋,说话有点结巴:“他……他们……”
  龙宋点头:“我找到他们老板,谈了几次,总算是有结果了。”
  这结果就摊在眼前:圆桌上放了不少礼品,那些个果篮饼干糕点虽然不高档,但成功烘托出了诚意满满的气氛,而且,显眼处还摆了一沓用红色扎钞纸捆好的人民币,目测得有个万儿八千的。
  龙宋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赶紧迎上来,对着宗杭一迭声的“Sorry”、“对不起”,两人的中文和英文都不利索,说着说着就成了叽里呱啦的高棉话,表情里都是忏悔,眼神里写满真挚。
  宗杭有点招架不住。
  龙宋说:“商量下来,他们摆酒谢罪,当面给你道歉,买了礼物,赔了八千医药费,你别嫌少,我们这儿工资不高……你还满意吗?”
  宗杭手足无措,他还能说什么呢:事情过去了,伤好得差不多了,人家来赔礼道歉了,买这么多东西,满脸堆笑,鞠躬次次都九十度……
  他又不能也把人打一顿出气,他从小就不会打人。
  再说了,其中有个人胳膊上,还包着白纱布呢。
  所以,也只能是这个结果了。
  但多少有点憋屈,忍不住牢骚了几句:“你们以后也注意点,有什么事问清楚了再说,不要动不动就打人,万一我被打出个好歹,你们也要坐牢……”
  龙宋一直在笑,应该是一五一十地、逐字逐句地,把他的话给翻译过去了。
  ***
  晚上,宗杭和井袖在突突车酒吧外头喝酒。
  没找到易飒的那家,这家是随便选的,规模小了点,坐不进去,只能坐外头的高脚凳子。
  井袖拿宗杭被打这事当下酒菜,一杯接着一杯,笑得前仰后合。
  阿帕照例跟来了,但这两人聊得火热,好像还嫌有他在没法敞开了聊——他也知趣,以突突车酒吧为中心,在半径不大的范围内溜达,既保持距离,又尽忠职守。
  喝酒这事,大抵总要经历几个阶段:起初又笑又叫,继而又哭又闹。
  宗杭和井袖也一样,舌头大了、说话撸不利索的时候,即便没愁肠,愁也入了酒肠。
  两人都絮絮叨叨,一身衰颓气,你安慰我,我安慰你。
  井袖惆怅:“我心说他不一样,走了,又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大家有缘,老天给机会……”
  宗杭端起酒杯,像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手一直哆嗦打晃:“知己嘛,知己本来就难找,全世界都不好找,你还要在这一行找,当然更难……”
  又嘟嘟嚷嚷:“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我爸不待见我,说我连顶嘴都没胆……”
  井袖安慰他:“那你拿出胆气来,下次跟他吵,寸步不让,死不认输。”
  宗杭想了半天,沮丧地摇摇头:“他叫宗必胜,从小到大,他都没让过我,一定要取得胜利。我如果不认输,他就会一直生气,一直生气,他身体不好,算了……就让他胜利吧。”
  井袖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正要说什么,一个酒嗝打上来,什么都忘了。
  只看到不远处的暗影里,好像有人影一闪。
  她纳闷地盯着那儿看。
  宗杭拿手在她眼前晃,井袖一把打掉他的手:“宗杭,好像有个人看我们啊。”
  “谁?”宗杭眯缝着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谁?谁看我?”
  “不知道,一闪就不见了。”
  宗杭给自己倒酒:“可能是看我吧,我长得好看……”
  井袖咯咯笑。
  宗杭说:“真的,我跟你说啊,这个老市场,很多变态,上次就有个男的,老盯着伊萨看……”
  井袖口齿不清地打断他:“我知道,现在很多变态,专搞男人,宗杭,你要小心了……”
  她又打了个酒嗝,茫然了几秒之后,只记得喝酒了:“来,吹个瓶。”
  ***
  阿帕费力地扶着宗杭往突突车边走。
  这一路过来,真是费了老劲了。
  宗杭一张脸红得跟猪肝似的,还时不时一惊一乍:陡然间紧紧攥住裤带,大叫“变态,扒我裤子”,下一秒又张皇地东张西望,催他去找井袖——
  “Lady first,要送女士先回家,不然不安全……”
  阿帕不是没见过醉汉的丑态,但是小少爷平日里斯斯文文的,醉了居然也这样,叫他大跌眼镜。
  他没好气:“不能喝就不要喝啊,井小姐被她姐妹接走了……”
  宗杭“啪”的一声足跟并起,抬手朝他敬礼:“Thank you!”
  阿帕犯愁,宗杭现在这德性,上了车也坐不住,保不准中途滚下来——得帮他催个吐,或者喝点什么解酒。
  他四下张望,看到街对面有个鲜榨果冰的摊子:“你别动啊,我去给你买杯西瓜汁。”
  宗杭目送阿帕小跑着穿过街道,忽然精神亢奋:“少糖!不加冰!”
  有辆白色小面包恰于此时无声无息驶近,阻断了他的视线。
  宗杭觉得不爽,试图朝边上挪:“我说少糖,不加……”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