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尾鱼
时间:2018-05-30 12:23:48

  “她是在老市场做生意的,相对比较好找,为了十美元就能卖你,那只要我们多出点钱,她兴许愿意帮忙。”
  对啊,宗杭眼前一亮,茅塞顿开,再次觉得龙宋真是个人才。
  龙宋示意阿帕过来。
  人在自己手上出的事,阿帕打昨晚起,就有低人一等的负罪感,忽然看到龙宋招手,知道戴罪立功的机会到了,赶紧过来。
  龙宋指了指阿帕:“那个女人有什么样貌特征,你跟阿帕说,让他去找,一天找不到两天,两天找不到三天,老市场区就这么大,总能把人给找出来。”
  样貌特征……
  宗杭犯难,还是那句话,当时太紧张了,他连那女人的脸都没看到。
  他想了想,问阿帕:“你有没有看过一部法国电影,叫《这个杀手不太冷》?”
  阿帕摇头。
  没看过,为什么这个杀手不太冷?衣服穿得多吗?
  “那你去看看。”
  宗杭没看到那个女人的模样,但是被打的时候,他曾经抬头,看到她大致的轮廓。
  她的发型,好像有点像电影里的那个小萝莉玛蒂达,轻熟感,发尾齐到下巴,垂在脸侧的发梢弯出尖翘的弧度,愈发显得整个人自私、冷酷、无情、阴险、伪善、奸诈。
  没错,通过一个发型,他就是能看出这么多!
 
 
第6章 
  海外实习变成了静卧养伤,被打伤也是病,同样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人被打得太丑了,宗杭连房门都不愿意出,每天除了看剧上网,大把时间在镜子前端详他那张脸,从摧毁的轻易到复健的艰辛,生生把自己思考出了几分哲学气质。
  因着宗必胜的关注,实习进展如常,只不过由现场学习变成了部门资深员工口头授课,为了让宗杭提起兴致,授课基本就是讲案例,反正酒店开得年头久,接待的极品多,危机处理无数,随便哪一桩拿出来都是八卦。
  第二周,龙宋向宗必胜报告,宗杭已经从前台礼宾“转入”客房实习,还配了一张宗杭埋头理床的工作照片。
  当然是摆拍。
  宗杭更喜欢第二周的实习内容,因为客房部的八卦相较前台要刺激得多。
  每天下午,做房完毕之后,客房部推选出的那个中文讲得最好的中年女人就来给他授课了:
  “开始就是一个老头入住,后来叫了两个按摩师上去,然后那个床响得,外头都听得到。我们怕老头子出事,还专门把医生叫来这层以防万一……”
  “那个女学生一口咬定,半夜有人蹲在她床头朝她耳朵吹气,我们就给她换房……”
  “我们去打扫客房,看到露台上、藤桌上全是血,哎呀,就像自杀了一样,我也是好心,问她说,太太,你没事吧?她朝我笑,笑得我身上发凉……再一看,手腕子上一道一道的血口子,割得乱七八糟,这种就是神经病。亏得她退房走了,不然我真怕她死在这,酒店死了人,会影响生意的……”
  宗杭听得一会脸红,一会发瘆,一会脊背生凉。
  伤势慢慢好转,日子也在八卦故事里过得跌宕起伏,唯一不如意的是,阿帕每晚都去老市场晃,但从没晃见过宗杭说的那个女人。
  不知不觉,两人每次对话,都离不了那个女人,宗杭半堂心理课也没学过,天天在那给她做心理侧写:
  ——一般在老市场区摆摊的,都是本地人,她一个中国人混在里面,肯定有问题,背景复杂;
  ——反社会人格,见不得人家好。普通人怕惹事,遇到这种情况,顶多说个“不知道”就完了呗,她根本就没有创建和谐社会的意识,就想挑事;
  ——心理扭曲,谁会在脚踝上刺“去死”两个字?脚是拿来走路的,走一步一个“去死”,多不吉利!
  ……
  分析得头头是道,以至于自己都有错觉:虽然连照面都没打过,但他早已看穿她的心肝脾肺肾。
  完了还不忘催一把阿帕:“你赶紧找啊,再找不着,我都要不生气了。”
  是的,他是典型“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性子,打铁趁热,和泥趁水,淘宝收到烂东西,当时气地跳脚想给个差评,隔两天就懒得费事了。
  所以报仇必须趁着悲愤的热劲未散——日子一天天过去,伤口不疼了,生活安逸了,气渐渐平了,他那颗要讨个公道的心,也没最初被打时那么骚动了。
  偶尔换位思考,还挺能体谅别人的:马老头想跑嘛,当然就坑他了;那女人贪小便宜嘛,当然就卖他了;柬埔寨人流血了疼嘛,当然就揍他了……
  我靠不能再思考了,再思考全是他的错了。
  ***
  这天晚上,隔壁的动静很大。
  宗杭给前台打电话:“我隔壁住了谁啊?度蜜月的?”
  那头回:“左边没人,右边住了个单身男客,中国人,二十七岁,叫丁……字不认识。”
  保护客人隐私这事,也就对外宣称一下,对内素来深挖。
  宗杭回过味来:“他召了那个啊?”
  那头回:“嗯哼。”
  召就召吧,柬埔寨虽然没有明确说这事合法,但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宗杭躺回去。
  床头的那堵墙咚咚的,跟要塌了似的。
  解决生理需求是很重要,但他睡觉也是生理需求啊,更何况,他还是伤患。
  受宗必胜多年打压,宗杭不习惯暴力反抗,表达愤怒的方式隔靴搔痒,近乎自欺欺人。
  他拿手敲了下墙,说:“能不能小声点啊?”
  那头要能听见,才真出了鬼了。
  宗杭安慰自己:一次能多久,熬过去了就算了。
  万万没想到,数羊又数羊,绵绵无绝期。
  他终于怒气渐炽,临到界点时蹭地翻身起来,一拳砸在墙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怒气宣泄出来,那头依然故我,他自己倒先犯了怂,一会觉得这样怪不合适的,一会又怕把同胞惊出个不举,辗转反侧,过了很久才睡着。
  ***
  宗杭养伤期间,一日三餐都是送上门的,送餐服务员不知道他前一晚缺觉,第二天正点上门。
  接了餐,想再睡回笼觉,说死睡不着了,洗漱了出来,脑袋昏沉沉的,索性先上露台吹会风。
  才刚站上去,一个懒腰还没舒开,边上有人说话:“昨晚就是你敲墙啊?”
  宗杭吓得一个激灵。
  转头看,隔壁露台上站了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中国女人,穿了件半透纱的豹纹吊带衬裙,褶皱的裙边拂在雪白的大腿根,深V的前领,大半的胸都露出来了,一侧的胸上有粒小红痣,极其妩媚显眼。
  宗杭赶紧闭眼扭头,语无伦次:“不是我……你也多穿点,你站这么高,不怕人看见啊?”
  那女人没料到他会是这反应,笑得直不起腰:“我都不怕人看,你怕什么啊,什么时代了,比基尼没看过啊。”
  胡说八道,你那能是比基尼么,人家比基尼,哪怕是三点的,至少该挡的地方不含糊,你呢,你那下头穿了吗?
  宗杭真是没眼看。
  过了会,那女人说:“哎,你转过来吧,我裹上了。”
  宗杭半信半疑,还怕是有诈,一眼紧闭,另一眼眯缝着、跟瞄准似的慢慢转头:还真的,她把玻璃门里的白纱帘拽出来裹在身上,把人裹得跟巨大的蚕茧似的,还露个头。
  那女人上下打量他,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
  她做这行,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男人是不是干净、是不是玩家,宗杭这样的,离着她的世界太远,她反而愿意亲近,像逗弄小孩儿找乐子,自己也放松。
  宗杭说:“你就是那个……”
  说到一半刹了口,一时间,想不到比较委婉的称谓。
  那女人倒不在乎:“是啊。”
  宗杭紧张,居然真是。
  按说为了出淤泥而不染,他应该离这样的人远点,但人家正态度很好地冲着他笑,他要是走了,显得很不礼貌。
  露台隔得不远,他探头朝那头的玻璃门内看了看:“你那个……朋友……”
  “你说我客人啊,一大早就出去了,他国内来的,说到柬埔寨来找人。”
  又是找人,宗杭瞬间想起马老头。
  “那你……还不走?”
  “他说我按摩技术好,包了我一周,我这一周都待这儿……哎,小帅哥,你是不是被人打了?”
  快一个月了,头脸虽然消了肿,但血瘀青痕还是在的,包括左手无名指上套着的那个骨折固定器,像清宫老佛爷长指甲的护套,永远支楞着、翘着,得亏伤的不是中指。
  宗杭说:“我出去玩,突突车翻了,摔的。”
  那女人了然:“来旅游啊,吴哥窟看了吗?最喜欢哪?班蒂丝蕾还是塔布隆?”
  宗杭跟听天书一样,含糊作答:“我还没怎么参观,想先看两本书,了解一下。”
  那女人轻车熟路地指导他:“可以看看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来这的法国人人手一本,你要想了解一下艺术赏鉴,看蒋勋的《吴哥之美》也行。”
  宗杭有点懵,不知道该怎么接:他不知道蒋勋是谁,但听这名字,听这书,都觉得怪有文化的样子。
  那女人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怎么,我这样的人,就不该看书,就该每天围着男人、钱、化妆品、衣服转?”
  说完,没等宗杭开口,纱帘一甩,进屋了。
  宗杭心里一沉。
  坏了,得罪人了,他得解释一下,他不是觉得她不该看书,他是以为她不会看……
  正想着,那女人又出来了,原来是嫌裹着纱帘又热又闷,回去换衣服了——她双手并用,正把套过头堆在腋下的衣服从胸线的位置往下一拉一抖……
  水蓝波纹底带桃红色盛放大花的长裙瞬间水样泻下,泻过纤细腰线,泻过织花绣锦的三角内裤,一路泻到脚面。
  然后走上露台,绚丽长裙色块浓重,一动起来,蓝色的水光潋滟,桃色的灼灼其华。
  她说:“我就特别喜欢看文化人写的书,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宗杭觉得自己气场气势气度都让人给压了,很老实地摇头。
  “文化人尊重人,沟通起来自在,一般人看我这样的,都是乜着眼看,认定了你没脸没皮。文化人不一样,他觉得你有心,要么也写不出《茶花女》啊,《羊脂球》啊。”
  宗杭插不上话,两本都是只闻其名,从没读过。
  他力图让话题通俗一点,不然太暴露自己的浅薄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井袖。”
  “锦绣中华的那个?”
  “不是,古井的井,原先叫井秀,秀气的秀,我嫌太土,改水袖的袖了。”
  井袖说,她原先在昆明当按摩师,男朋友先来的柬埔寨,把这吹得多么多么好,钱多么多么容易挣,她脑子一热,辞了工作,也来了。
  到这才知道是被忽悠了,人要是能力有限,挪再多地方也没法飞黄腾达,几次大吵之后,男朋友找了个新欢,她找了份泰式按摩的工作。
  环境污浊,近墨者黑,加上自己心志不坚,没过多久就半推半就下了水。
  不过这下水并非泥沙俱下来者不拒:据她说,如果是自己先对客人心动,对方也有意思,郎有情妾有意的,那她不介意跟心仪的男人春风一度。
  宗杭原本以为,做这行的,或为生活所迫,或为境遇所累,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血泪,看到井袖,才知道是阅历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她完全是个异类,随遇而安不说,偶尔还津津乐道。
  比如她对这次的客人就挺满意的。
  “年轻,又帅气,肌肉练得漂亮极了,不像你,宗杭,你现在是仗着年轻、脸好看,过几年,肉松了,形塌了,肚子挺了,你就不能看了。”
  宗杭翻了个白眼。
  “他是北方人,我就喜欢北方男人,还有啊,他说他的老家离黄河壶口瀑布很近,壶口瀑布,一听就是很特别的地方。”
  宗杭说:“那是你看上他了,他家住高粱地里,你也会觉得很特别的。”
 
 
第7章 
  宗杭原本以为,除了认识井袖,这一天会照旧无波无澜平淡无奇。
  没想到晚上十点多,迎来意外惊喜:门被拍得砰砰响,刚一打开,阿帕就扬着手机冲进来。
  嘴里吼着:“小少爷,我找到了!”
  辛苦多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立了功的阿帕扬眉吐气,叽里呱啦说个没完。
  ——发型是有点像小玛蒂达,那个脚踝上的“去死”,他也设法看到了,百分百没错;
  ——难怪这么多日子找不到她,原来她不住暹粒,听说住洞里萨大湖区,隔一两个月才来城里待几天;
  ——突突车酒吧确实是她的,但她不管,包租给别人,按月收租金。听人说,她不但包租突突车,还包租了条小游船;
  ……
  宗杭低着头,一张张滑看阿帕拍的照片。
  原来她长这样。
  挺年轻的,应该跟他差不多大,穿了件宽松的白色字母衫,领口太大,有一边滑到肩下,露出内衬的黑色吊带,吊带的肩带是不规则款,一边细细的,另一边却宽,被罩衫衬着,被皮肤衬着,被老市场的灯光笼着,黑白分明。
  发型也不完全玛蒂达,她没刘海,随手一抓的那种乱分,但因为脸的轮廓好,眉骨鼻梁下颌的形搭得浑然天成,所以怎么乱都不碍眼,反而有一种凌乱的舒服。
  人与人之间是讲眼缘的,比如同是颜值傲人的女明星,你会没什么缘由,喜欢甲,路人乙,反感丙。
  这姑娘,很微妙地契合他的眼缘,以至于他残存着的那点生气,又稀释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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